詩人余光中 一首《鄉(xiāng)愁》,因為海峽兩岸的分離與糾葛,讓這首柔腸百結的詩作承載千回百轉的復雜意蘊。郵票、船票、墳墓、海峽,這些簡單的意象,營造了一種沉重哀傷、苦悶的鄉(xiāng)愁情懷。而今,這株“文學常青樹”溘然湮滅,而海峽兩岸依然隔海相望,時間的悠長依然打不破空間的阻隔。 余光中1928年生于南京,青年時于四川就學,在南京青年會中學畢業(yè)后進入金陵大學修讀外文。1946年,余光中考入廈門大學外文系,1949年隨父母遷香港,次年赴臺,就讀于臺灣大學外文系。1950年九月以插班生考入臺大外文系三年級,兩年后畢業(yè)。1952年畢業(yè)于臺灣大學外文系。生逢三四十年代的中國,個人命運只能隨動蕩不安的時代浪潮起起伏伏。詩人的敏感天性則幫助他一路捕捉靈魂的受難與愉悅,在歷史洪流中沉浮的七情六欲與千姿萬態(tài)。普羅大眾所熟知的余光中,是那位《鄉(xiāng)愁》中漂泊的游子。可他自己卻說:“在1971年的一個晚上,我用20分鐘就寫完了《鄉(xiāng)愁》,可是在這之前,我用了整整20年來構思?!?/p> 1945年余光中加盟覃子豪、鐘鼎文等創(chuàng)辦“藍星詩社”,主編《藍星詩頁》。藍星詩群詩歌流派的代表詩人有余光中、覃子豪、鐘鼎文、羅門、蓉子、夐虹等一大批激情四溢的詩人。 “藍星”是一個具有沙龍氣質的現代派詩社,它與“現代派”相抗衡。入盟“藍星”的詩人們雖沒有固定的理論和絕對的信條,也沒有現代派那么激進前衛(wèi)的創(chuàng)作主張,但他們的基本傾向是標榜創(chuàng)作純粹的自由詩。他們反對過分強調的“橫的移植”,力主詩要“注視人生”,“重視實質”,強調個性和民族精神,認為風格是詩人自我創(chuàng)造的完成;“自我創(chuàng)造”是民族的氣質、性格、精神等等在作品中無形的呈現?!八{星”社詩人的作品大都既接受西方技巧,有現代氣息,又尊重傳統(tǒng),其藝術取向也較為穩(wěn)健、持重。余光中的詩歌中有很多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與表達方式,這大概就是“藍星詩社”的詩人們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之所在。 自此直到20世紀60年代的臺灣詩壇,以紀弦為代表的“現代詩社”、以覃子豪為代表的“藍星詩社”和以痖弦為代表的“創(chuàng)世紀詩社”,成為現代主義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力軍。不過,也正是在這一時期,“藍星”的詩人或封筆、或遠行,終致“藍星”不復存在。 “用了20年來構思”《鄉(xiāng)愁》的余光中,無論在社會理想的選擇與藝術風格的拿捏上,都有一段漫長而苦悶的心理歷程。西渡美國求學之時,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他獨處于西方文化氛圍中,孤寂的抑郁,探求的迷茫,在《我之固體化》中,他誠懇地向讀者道出了自己這一生命階段所面對的抉擇與困境:“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我仍是一塊拒絕溶化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體的硬度。/我本來也是很液體的/也很愛流動,很容易沸騰,/很愛玩虹的滑梯。但中國的太陽距我太遠/我結晶了,透明且硬,/且無法自動還原?!?/p> 而在《西螺大橋》中他宣誓一般言說:“我必將渡河。面臨通向另一個世界的/走廊,我微微地顫抖?!睎|西方文化的尖銳沖突,在詩人的靈魂深處引起的震動與思索;東西方文化如何在詩歌藝術中找到融合和互補,找到彼此容納的空間,起始于“必將渡河”的開放心態(tài)。 詩歌是一項關于靈魂的事業(yè)?!端膫€四重奏》中,艾略特套用圣約翰的詩行,描述心靈通過自我滌罪達到與上帝溝通的過程。玄奧的悖論敘述傳達的是詩人對自己靈魂的觀照,也頗似佛家的自?。汉诎稻褪枪饷鳎饷骶褪呛诎?;黑暗是指靈魂的黑夜,靈魂的黑夜則是靈魂排空一切知覺和自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上帝的光明;靈魂越是進入黑暗的狀態(tài),深入黑暗的程度越深,越有可能通向上帝的光明,也越有可能獲得光明與愉悅的極樂境界。走向黑暗是向下之路,通向光明是向上之路,如圣約翰在《靈魂的黑夜》中說,“在這條路上,向上的路就是向下的路,向下的路也就是向上的路”。在黑暗中,一絲微弱的光亮卻更加攝人心魄,更加明亮動人。追逐黑夜,是為了追逐光。 1960年9月,臺灣政府開始了對文學界的大整肅。1961年,余光中發(fā)表組詩《天狼星》。寧鳴而生,不甘沉默而死。在壓力下,在同儕間不斷傾向于逃避現實,轉向虛無主義之時,余光中的《天狼星》,便是在黑暗中撕開一道縫隙,讓光留存:“詩的悲哀能征服生命的悲哀?/那人的眸中有春天的青睞?/鐵樹啊,鐵樹即繁華千簇/一陣秋風,過眼成一夢/滿肩落紅都化蝶飛去?!彼男鹿诺渲髁x詩歌蓬勃而發(fā),穿透時空的隔離和羈絆,化蝶飛翔。 “酒入愁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余光中筆下的李白狂放恣肆,也是他自己心向往之的理想和形塑的模樣。其詩歌作品中散發(fā)出的中國古典情韻,更是讓很多的“余光中粉”念茲在茲,釋茲在茲。 余光中不寫自傳,他自認“非立德立功之人”。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他的情感,都在他的文字里,文如其人。他的一生,就是一種純樸而深邃、清新而凝重的文學的力量。 在其隨筆《逍遙游》中,余光中寫道:“當我死時,老人星該垂下白髯,戰(zhàn)火燒不掉的白髯,為我守墳。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當我物化,當我歸彼大荒,我必歸彼大荒,我必歸彼芥子歸彼須彌歸彼地下之水空中之云。但在那前,我必須塑造歷史,塑造自己的花崗石面,讓時間在我的呼吸中燃燒?!?/p> 詩人不死。他,只是渡過一條輪回之河。我們在他的詩中一次次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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