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于 果殼網(wǎng)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導讀:“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作為玩具的羊拐最早出現(xiàn)在地中海東岸,距今5000多年。那時人類還沒有文字歷史。隨后,這一游戲向北傳播,被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掌握。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認為這一游戲來自呂底亞地區(qū)(位于土耳其),而柏拉圖則說是古埃及人發(fā)明的?!?/p> 在我的老家東北,流傳著一種叫做“嘎啦”或者“嘎啦哈”的玩具(gǎ la hà)。嘎啦哈不是漢語,是滿語里牛、羊、豬之類的后腿關節(jié)骨的音譯。這塊方形骨頭在解剖學上稱為距骨(talus),長在小腿下面,是腳腕的一部分。而在東北,羊距骨叫羊嘎啦,豬距骨叫豬嘎啦,四、五個一套,是比賽拋、接反應的玩具。 你們那里也玩這個游戲嗎?| VideoChinaTV / Youtube 二十多年前,在“大富翁”之類的古早桌游尚未普及的年代,丟嘎啦哈就是東北炕上、桌上、床鋪上的常見游戲。兩人一組,玩家要先拋起一個嘎啦哈(一般是羊嘎啦或是塑料仿品),接著把桌上剩下的嘎啦哈盡量多地抓起或翻到特定的面,隨后同手接住掉落的那塊。 雖然已經(jīng)十多年沒有玩過這個游戲,但塑料嘎啦哈綠色、粉色、藍色、橘色水果糖般的樣子在記憶中依然鮮艷。 現(xiàn)在還能在某寶買到塑料嘎啦哈 | 淘寶截圖 我一直以為,嘎啦哈游戲是東北的地方性產(chǎn)物,是過去烹牛宰羊的副產(chǎn)品,直到最近看到了這幅古羅馬圖畫,我感到自己穿越了…… 放大一點…… 再放大一點…… 圖 | 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 畫面里,一個女人蹲在地上,手背上穩(wěn)穩(wěn)地放著一塊骨頭,手掌朝下,下面又是兩塊墜落中的同樣大小的骨頭。這些扁骨左右兩個窄面扭成“S”形,兩個寬面一凸一凹,不就是東北的嘎啦哈么? 該圖發(fā)現(xiàn)于意大利赫庫蘭尼姆古城。這五個玩嘎啦哈的羅馬女人形象,被公元79年的火山灰長久封存了。 但是,如果這幅圖是真的(當然它是真的),人類為什么對這塊不起眼的(羊)骨頭情有獨鐘呢? 人類從什么時候開始玩嘎啦哈? 在查找了更多資料后,我發(fā)現(xiàn)丟嘎啦哈幾乎是個世界性的游戲。在希臘語叫做“astragaloi”,在拉丁語叫做“tali”,在英語里叫“knucklebones” 或“hucklebones”,蒙古語叫做“shagai”,和中文里的“嘎啦哈”或“羊拐”相同,這些單詞都是指動物距骨(復數(shù)形式),甚至特指羊的距骨。 公元前4世紀雕塑,兩個女人玩嘎啦哈 | 大英博物館 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作為玩具的嘎啦哈最早出現(xiàn)在地中海東岸,距今5000多年。那時人類還沒有文字歷史。隨后,這一游戲向北傳播,被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掌握。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認為這一游戲來自呂底亞地區(qū)(位于土耳其),而柏拉圖則說是古埃及人發(fā)明的。 公元1世紀雕塑,咬人大腿的男孩身前是幾個嘎啦哈 | 大英博物館 西方古典時代的嘎啦哈游戲有許多玩法。最簡單的一種是比多少:把四塊或五塊嘎啦哈向上拋,手背接住最多者勝出;或是把嘎啦哈扔向小洞或瓶子,扔進數(shù)最多者得勝。 另一類玩法是比數(shù)字。嘎啦哈的形狀大小接近橡皮,除了兩端的四個面都能立住。這四個面上分別標有數(shù)字1、3、4、6(相對的兩個面相加為7),這樣每投一塊都能計分。因此,有人認為現(xiàn)代的六面體色子就是古代嘎啦哈游戲演變的產(chǎn)物。 嘎啦哈四個面每個都不一樣 | 參考文獻8 數(shù)值基礎上,又發(fā)展出一套數(shù)字組合規(guī)則。古羅馬皇帝奧古斯都寫給提庇留(Tiberius)的信中提到最好的一擲不是數(shù)字相加最高的,而是四塊嘎啦哈顯示的數(shù)字都不一樣的,這種結果稱作“維納斯”(Venus);如果數(shù)字都是1,那么是最差的擲法——稱為“狗”(Canis)。這一內(nèi)容被公元1世紀出生的蘇維托尼烏斯(Suetonius)引用,而關于計分法的其他細則現(xiàn)在所知甚少。 嘎啦哈有多招人稀罕? 古希臘警語“用嘎啦哈欺騙孩子,用誓言欺騙成人”(You fool children with astragaloi but men with oaths)或許說明了嘎啦哈有多受小孩喜歡。在古希臘安坦多斯(Antandros,今土耳其)的一處兒童墓葬內(nèi),36塊嘎啦哈骨和其他玩具放在一起,這些小方塊很可能是孩子生前喜愛之物。 人天生對漂亮的小物件缺乏抵抗力,比如好看的貝殼和石頭。這一點上,羊距骨似乎也符合標準。距骨是動物身上少數(shù)幾個平整、小巧的塊狀骨。而牛、羊、馬、豬這些常見的馴化動物里,羊的距骨最小,既可以被小孩抓在手中,又不至于從成人手指間滑落。 嘎啦哈和橡皮差不多大 | Pixabay 我至今還記得八、九歲時在東北老家,姥姥囑咐我玩過的嘎啦哈塊要收好在一個布袋里。當時嘎啦哈是按套賣的,要收在一個固定的袋子里再拉緊抽繩。在我的印象里,嘎啦哈骨(雖然當時玩的是塑料仿品)是種好東西。 嘎啦哈曾被賦予了許多積極甚至浪漫的意義。 在古希臘,兩名好友分別保留嘎啦哈骨切開后的一半以提醒友誼長存。這種兩半的嘎啦哈稱為lispai(λ??σπο?)。 信使之神赫爾墨斯“Hermes”古希臘文刻銘 | 參考文獻4 信物之外,嘎啦哈似乎被認為是溝通神靈的媒介。地中海沿岸出土了大量被人工修整過的距骨,它們有的經(jīng)過打磨,有的被焚燒,有的被刻上古希臘神靈的名字??死锾貚u科利凱恩洞穴(Korykeion Cave,公元前6~3世紀)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上千塊嘎啦哈骨,這些骨頭可能是作為獻給神靈的祭品丟進洞穴的,或是作為一種護身符。有觀點認為這些距骨來自犧牲的動物,祭師將嘎啦哈骨撒在神靈的幻象前,通過骨占解讀各種現(xiàn)象或預測未來。 嘎啦哈的守護功能同樣用于墓地。成人墓地中發(fā)現(xiàn)的大量嘎啦哈骨不能用玩具來解釋。在意大利中部的瓦倫諾墓地(Varranone cemetery,公元前3~2世紀),一具成年女性身體靠近墓口的一側散布了超過100塊嘎啦哈骨,夾雜著另一種常見辟邪物品——鐵釘;而另一個古希臘墓地——意大利南部的路西法羅墓地(the Cemetery of Contrada Lucifero)的一處雙人墓發(fā)現(xiàn)了約1400塊嘎啦哈骨,從頭到腳覆蓋二人遺體。至于這些嘎啦哈骨是守護死者安息,或是保護生者不受亡靈侵擾,那就不得而知了。 意大利雙人墓中遍布約1400塊嘎啦哈 | 參考文獻6 另外,在地中海和黑海附近發(fā)現(xiàn)的錨塊上??逃懈吕补膱D像,可能表達了平安靠岸的愿望。 占卜時,古希臘人會將一套嘎啦哈骨擲在地上,再根據(jù)點數(shù)解讀神諭。這種骨占被認為在未婚女性間尤其流行——問姻緣,以愛神為名的最佳擲法“維納斯”(或“阿芙洛狄特”)可能就源于嘎啦哈骨占在年輕女性間風行。 嘎啦哈游戲有多流行? 為了確定嘎啦哈游戲多么流行,我咨詢了身邊幾個小伙伴的嘎啦哈玩法: 遼寧小伙伴A 拋上去兩個嘎啦哈,在落地前抓上地面的兩個,再接住掉落的嘎啦哈(一套四個)。 遼寧小伙伴B 拋上去一個橡皮球,在落地前盡量多地抓住地上的嘎啦哈,再接住球(一套五個)。 吉林小伙伴C 拋上去一個沙包,在落地前把地上的嘎啦哈翻到特定的面,再接住沙包。 甘肅小伙伴D 用石子,拋上去石子,用手背接住盡量多的石子。 觀察近代西方遺留的畫作,不難發(fā)現(xiàn)相似之處。 油畫“Children’s Game”(兒童游戲)局部,1560年 | Pieter Bruegel the Elder / 維也納藝術博物館 油畫“Les Osselets”(嘎啦哈游戲),1734年 | Jean-Baptiste-Simeon Chardin / 巴爾的摩藝術博物館 美國民族志學者多蘿西·霍華德(Dorothy Howard)在20世紀50年代到訪澳大利亞時,發(fā)現(xiàn)當?shù)厝巳栽谟谜娓吕补峭嬗螒?,即使商店里就有賣塑料版本的(在西方,現(xiàn)在的拋接游戲“Jacks”被認為是丟嘎啦哈的演變產(chǎn)物一套有十個部件和一個橡皮球,但玩法類)。 1955年,墨爾本學校操場上的孩子在玩嘎啦哈游戲 | Dr June Factor / Museums Victoria “Jacks”游戲 | The Children's Museum of Indianapolis 1970年代,學者們發(fā)現(xiàn)當時伊朗和土耳其的兒童也在玩嘎啦哈游戲。在伊朗,嘎啦哈類似于彈球,孩子們用兩塊嘎啦哈相互撞擊。而土耳其的玩法更復雜一點,玩家要把骨頭塊排成行,輪流用一個更重(有時是灌鉛的)嘎啦哈撞擊行列中的一塊,根據(jù)撞擊的翻面情況算輸贏。 蒙古傳統(tǒng)的嘎啦哈游戲包括占卜和彈射。嘎啦哈骨的四個面分別叫做馬、駱駝、綿羊和山羊。馬和綿羊這兩個凹面代表好運氣,而駱駝和山羊這兩個凸面代表壞運氣。用嘎啦哈進行的彈射游戲至今仍出現(xiàn)在那達慕大會上。 那么,嘎啦哈游戲的廣泛分布是近代傳播的結果,還是不同文化中既成的傳統(tǒng)呢? 答案可能是后者。 1951年,學者布萊恩·薩頓-史密斯(Brain Sutton-Smith)對比了新西蘭毛利兒童和白人兒童的游戲。他認為,歐洲人到達澳洲前,當?shù)厝司鸵呀?jīng)有了嘎啦哈游戲,并包括了三種主要玩法,西方人的到來可能只是補充了第四種新規(guī)則。因為描述最后一種的詞匯全部源于英語,而前三種都有毛利語言的對應。這些玩法分別是: 玩法一 拋起一塊后,用右手手背接住拋起的(一個或幾個)嘎啦哈。 玩法二 拋起一塊后,右手排列地上的其他嘎啦哈,比如擺成線狀、圓圈、方形、菱形,然后再接住拋起的嘎啦哈。 玩法三 拋起一塊后,右手抓起地上的嘎啦哈,再接住拋起的嘎啦哈。 玩法四 拋起一塊后,右手把地上的嘎啦哈骨倒騰到左手手里,然后右手接住拋起的嘎啦哈。 ……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 薩頓-史密斯認為,近代以前毛利人就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嘎啦哈游戲,畢竟那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游戲之一。而當歐洲人到來后,兩種文化共有的傳統(tǒng)——比如玩嘎啦哈——又得到了加強。 銅嘎啦哈和玻璃嘎啦哈 |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考古博物館 現(xiàn)在,在博物館里,你可以看到各地出土的嘎啦哈,包括真嘎啦哈骨,還有金屬嘎啦哈、玻璃嘎啦哈、象牙嘎啦哈、玉石嘎啦哈等等。當我回憶起小時候水果糖顏色的塑料嘎啦哈,似乎能聞到老家床單上的面粉味。 也許嘎啦哈骨是最受人們喜愛的骨頭了,雖然這種長久的喜愛很難用理性來解釋清楚。 作者:vicko238 編輯:Ent 參考文獻: Dice & Divination: Playing With Knucklebones. https:///education/Dice-Divination-Playing-with-Knucklebones Knucklebones. http://archaeologicalmuseum./the-collection/object-stories/archaeology-of-daily-life/childhood/knucklebones/ Game of the Month: Knucklebones. http://www-cs./~salley/SCA/Games/knucklebones.html Bar-Oz, G. (2012). An inscribed astragalus with a dedication to Hermes. Near Eastern Archaeology, 64(4) 211-213. Hombas, V. C. & Baloglou, C. P. (2005). Gambling in Greek Antiquity. CHANCE, 18(2), 49–50. Mazzorin, J. D. G., & Minniti, C. (2013). Ancient use of the knuckle-bone for rituals and gaming piece. Anthropozoologica, 48(2), 371–380. Sutton-Smith, B. (1951). The meeting of Maori and European cultures and its effects upon the unorganized games of Maori children. The Journal of the Polynesian Society, 60(2/3) , 93-107. Tahberer, B. (2012). Astragaloi on ancient coins: game pieces or agents of prophecy? The Celator, 26(4), 6-21. 一個AI 搞那么多個不同的名字,結果玩的是同一種游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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