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湖帆與周鍊霞相識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已經(jīng)不可考，我們只知道約摸1952年夏秋之間，通過詞壇名宿冒廣生“力為介紹”，吳湖帆與周鍊霞訂為“文字交”。時年吳湖帆58歲，周鍊霞也已46歲。

周鍊霞舊影，來自宋訓(xùn)倫（號馨庵，滬上詞人，出版有《馨庵詞稿》）舊藏周鍊霞影集。

什么是“文字交”？通俗點說就是“以詩文相交的朋友”。兩人的交往最初始于“填詞侶”，何時開始進(jìn)入戀愛中的纏綿悱惻？為人爽朗的周鍊霞曾有《西江月》一闋，向來被視為是“吳周之戀”的“詞證”：

幾度聲低語軟，道是寒輕夜猶淺；

早些歸去早些眠，夢里和君相見。

丁寧后約毋忘，星華滟滟生光；

但使兩心相照，無燈無月何妨。

——周鍊霞《西江月》

周鍊霞（1906-2000）字紫宜，又名茝，號螺川，書齋名“螺川詩屋”。

吳湖帆與其原配妻子潘靜淑譜寫的藝壇佳話時人羨慕不已，他們一位是集繪畫、鑒賞、收藏于一身的風(fēng)雅人物；一位是嫻靜文雅，世代簪纓貴潘之家的小姐。他們愛好相同，婚后極為要好，猶如當(dāng)年的趙孟頫和管道昇，趙明誠和李清照。以至于潘靜淑病逝之后，吳湖帆仿佛失去了生命的另一半。

即便后來再娶顧抱真，吳湖帆也再難尋得一位志同道合的翰墨知己。而周鍊霞的出現(xiàn)，則無疑讓吳湖帆中年以后的人生重新蒙上一層浪漫的光輝。他們琴瑟和鳴，一起填詞，一起書畫，是一對絕佳的“精神伴侶”。

《蝶戀花》吳湖帆畫荷，周錬霞補(bǔ)蜻蜓。

我們可以在存留下來的書畫提跋中發(fā)現(xiàn)“吳湖帆畫荷，周錬霞補(bǔ)蜻蜓?！保爸苠€霞繪仕女，吳湖帆補(bǔ)荷花芭蕉?！钡然?，借此機(jī)會我們也能回望60多年前的那一場曠世之戀。

在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的原梅景書屋藏品上，至少有三件上有周鍊霞的題跋：

一是梅景書屋最重要的藏品之一——宋版《梅花喜神譜》，周鍊霞題“癸已元宵，抱真、鍊霞同觀”；

二是南宋佚名《櫻桃黃鸝圖》，周鍊霞題“癸已新春同觀，抱真、鍊霞”；

而一件今藏于上海圖書館的宋拓《化度寺塔銘》，周鍊霞題“癸已上元同觀，抱真、鍊霞”。

三是元佚名《山水三段圖卷》，周鍊霞題詞一首，落款云“癸已春分前二日，隨聲《鷓鴣天》，螺川鍊霞題”。

癸巳即1953年，具體分別為“新春”“上元”“元宵”“春分前二日”，此時，周鍊霞與吳湖帆應(yīng)常有往來，關(guān)系頗為親近?！氨д妗奔搭櫛д?，吳湖帆的第二夫人?？济苞Q亭《年譜》之記錄，1952年6月，冒氏發(fā)現(xiàn)周鍊霞“詩詞絕妙”，而后向吳湖帆“力為介紹”，至此約摸半年。（資料來源于劉聰《吳湖帆和周鍊霞的訂交與相識》）

“角花箋”是一種最早出現(xiàn)于清代乾隆（一說嘉慶）年間的信箋，因箋紙的左下角有如博古圖、花卉、文玩等彩色圖案，所以稱為‘角花箋’，又名‘押角箋’。角花箋用紙頗為講究，非普通信箋可比，而且價格比較昂貴。

吳湖帆抄錄送周錬霞的35開手抄詞稿全部寫在角花箋上。關(guān)于角花箋，《吳湖帆年譜》在1954年按語中提到：“此作繪于吳湖帆后期常用之角花箋上。此紙由明末饾板拱花箋紙衍生而來，水印各色圖案于紙張一角，以期與書畫圖案巧妙結(jié)合，相得益彰。據(jù)說，吳湖帆曾得一批乾隆時期的角花箋，故而吳湖帆自1953年至1960年間，尤其集中于1954年，曾于此紙上精心繪制了一批小幅作品，上款多為其至親或弟子，屬吳湖帆書畫創(chuàng)作中的珍品。”

廣東崇正2018春拍上拍30多開吳湖帆贈周鍊霞手抄詞稿，多情致纏綿，但大多未署年款，從部分署年款的詞作看，有從“癸巳上元（1953）”到“乙未閏三月”（1955），雖無法盡知創(chuàng)作年份，但稱謂上均為親昵的“紫宜”“鍊霞如弟”“鍊弟”“螺川如弟”“茝弟”等等。

吳湖帆 南鄉(xiāng)子·合作水村蘆雁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釋文：筆陣雁排空，白雪蘆花絳雪楓。眼底流霞忺共酌，生風(fēng)。斗茗才華倒印紅。喝火憶相逢，鷓語犀心一點通。雙管燈前脂粉飾，誰同。待看當(dāng)頭月正中。

鈐?。?/span>倩庵癡語

廣東崇正2018春拍拍品

從這首《南鄉(xiāng)子》看，兩人“雙管齊下”一起作畫，直到“待看當(dāng)頭月正中”，也就是都到了午夜時分了。此時，再來讀周鍊霞的《西江月》，“早些歸去早些眠，夢里和君相見?！币约啊暗箖尚南嗾眨瑹o燈無月何妨”，可以想見，兩人之間的纏綿悱惻和牽腸掛肚。

手抄詞稿真實記錄了吳湖帆的情感世界,悲感與歡情,都真摯深沉,感人肺腑。其中的委婉細(xì)膩、情深意濃，盡情流露出“中年愁滋味”，極是風(fēng)流嫵媚、清新俊逸，但而又不失嚴(yán)謹(jǐn)端麗。

吳湖帆 徵招·念奴嬌二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甲午（1954）年作

款識：甲午上元日后倩書為茝弟留稿

鈐?。?/span>吳郎樂府、倩庵癡語

廣東崇正2018春拍拍品

《徵招》

簾櫳莫怨東風(fēng)晚，年年燕鶯催老。

麗日總關(guān)情，檢金奩初稿。

碧螺眉黛掃。

待相約、綠窗吟嘯。

暗惜尊前，卻妨云夢，幾經(jīng)愁抱。

腸斷是黃昏，嗟孤負(fù)、分茶斗簽才調(diào)。

綺思剔心心，引新詞絕妙。

筆端春未杳。

倚人醉語香花貌。

省多少、刻骨纏綿，奈艷陽非早。

此首詞后，吳湖帆題：“螺川題寫《和小山詞》后韻”，道出了兩人之間的一段故事：周鍊霞曾為吳湖帆抄寫《和小山詞》。在《和小山詞》卷末，周鍊霞題有《念奴嬌》一闋，詞后跋語寫道：“癸巳新秋，廬陵周茝校錄，代和《清平樂》末六首，并題此解?！惫锼燃?953年，這對“填詞侶”應(yīng)已是“情到深時淡若無”了。

吳湖帆 采桑子·減蘭 二闕（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13.4×17.7cm

題識：倩和鍊弟二詞

鈐印：吳帶當(dāng)風(fēng)

這些手抄詞稿還讓人們認(rèn)識了另一個不一樣的吳湖帆，不只是畫壇盟主和“書畫一只眼”，更是一位心思細(xì)膩柔軟的“暖男”，堪稱文人傳情典范。

吳湖帆與周鍊霞“訂交”時已58歲，周鍊霞也已46歲，但這并不妨礙二人婉約傳情，吳湖帆喜歡將兩人的名字嵌入詞中，表達(dá)濃情蜜意隱隱晦晦，含而不露。多首詞作里，既有“倩”“梅”，也有“紫”“螺”或“霞”，點點滴滴，綿綿密密，盡是蘊(yùn)藉風(fēng)流。

吳湖帆 鷓鴣天 題趙管合璧卷（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13.3×17.7cm

題識：倩錄為鍊霞如弟粲定。

鈐印：吳帶當(dāng)風(fēng)

《鷓鴣天·題趙管合璧卷》

春雨樓頭結(jié)綺思。有情眷屬總相期。

鷗波定論千金諾，梅屋初開片玉遺。

齊四美，合雙棲。

玉臺佳話倩重題。畫堂松雪珠簾卷，

紫燕歸來管仲姬。 

《趙管合璧卷》應(yīng)是梅景書屋藏品，是否兩人同觀時所寫呢？好一個“玉臺佳話倩重題。畫堂松雪珠簾卷，紫燕歸來管仲姬。”不僅巧妙地將周鍊霞比之管道升，也把兩人的名字“倩”“紫”都嵌了進(jìn)去。在另一闋詞中，吳湖帆甚至將妙曼的周鍊霞比作洛神，有“驚若翩鴻”之譽(yù)。

吳湖帆 清平樂二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癸巳（1953）年作

題識：癸巳八月螺川來詞韻答和

鈐印：倩庵癡語、燕子來時

他們不僅互有唱和，在這些詞作中，吳湖帆甚至將自己和周鍊霞比作趙明誠和李清照，以及趙孟頫和管道升，大約，他覺得自己在書畫方面高于周，但詩詞方面卻有不逮。這恐怕也是兩人各有千秋，彼此賞識的關(guān)鍵所在。

如《過秦淮，次清真韻》一首，有“漚波畫好，漱玉詞工”一句，“漚波”即趙孟頫，“漱玉”即李清照，吳湖帆書畫親近宋元，而趙孟頫是他山水宗法的重要古人之一，他將自己比作趙孟頫，可見他對自己書畫的自信，而將周鍊霞比作“千古第一才女”婉約派詞宗李清照，贊譽(yù)亦相當(dāng)高。

吳湖帆 次小山韻二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癸巳（1953）年作

13.5×17.8cm

吳湖帆 歸國謠等三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甲午（1954）年作

題識：甲午春分偶和三家詞意，倩草

鈐?。?/span>吳郎樂府

吳湖帆 蝶戀花 三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題識：蝶戀花三首天誕日戲作

鈐?。?/span>吳郎樂府

吳湖帆 換巢鸞鳳·釵頭鳳 二首（三十五開選一）

水墨紙本 鏡片

13.3×17.7cm

鈐?。?/span>倩庵、佞宋詞痕

試想，如此“暖男”，周鍊霞怎能不發(fā)出“但使兩心相照，無燈無月何妨”的慨嘆？我想，就算是在今天，只怕也是每個文藝女中年的心里都住著一個吳湖帆吧！

吳湖帆   翠竹紅蝶 

設(shè)色紙本   鏡片

85.5×35cm

說明：上款人為徐承賚、平初霞伉儷，平初霞曾跟隨周鍊霞習(xí)畫，吳湖帆周鍊霞曾常去位于位于上海天平路222弄的徐府雅集。

吳湖帆   行書八言聯(lián)

水墨箋本  鏡片

107×16.5cm×2

說明：上款人為徐承賚、平初霞伉儷，平初霞曾跟隨周鍊霞習(xí)畫，吳湖帆周鍊霞曾常去位于位于上海天平路222弄的徐府雅集。

上兩件成此書畫一堂，當(dāng)雅麗至極。

吳湖帆  蒼蘭

設(shè)色紙本  鏡片

58×23.5cm

說明：上款人襟兄為平初霞父親平襟亞(1892—1978)，民國時期滬上著名編輯兼評彈作家、小說家平襟亞。

吳湖帆  秋山蕭寺

設(shè)色紙本  鏡片

92×35.5cm

說明：上款人徐小麟為徐承賚之父，于1925年6月集資接辦高亭華行，組建高亭留聲唱機(jī)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