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自古不乏尚武傳統(tǒng)。尚武并非黷武,知兵亦非好戰(zhàn),武德無論如何總是積極健康的民族精神中須臾不可或缺的一個方面。以國家強大為基礎的自信,以軍人血性為特征的健全人格,任何時候都至關重要。
“漢”之所以能夠成為我民族的統(tǒng)稱,是內心深處“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自豪。盛唐之所以令人念念不忘,也多半成就于威震四方的尚武國風。強大的邊防、高度的文化自信,以及文人士子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造就了雄渾豪放、磅礴悲壯的邊塞詩歌,成為唐詩寶庫中一顆耀眼璀璨的明珠。
但尚武的精神、陽剛的氣魄,自宋代以后,正逐漸被消磨殆盡。趙匡胤從后周孤兒寡母手中竊取江山,開國氣象促狹,對握有軍權的武將極為敏感和忌憚,一系列打壓軍人的舉措造成有宋一代重文抑武乃至蔑視防范武人的風氣甚濃。軍為世賤,士恥言兵,不僅一般武人的地位十分低下,即便是戰(zhàn)功赫赫的將領,也多落個郁郁不得志的下場。
“惶惶不可終日”的狄漢臣 從一個無名小卒,十數(shù)年間官至樞密使,成為國家軍事上的最高長官,狄青的成長經(jīng)歷可謂宋代開國以來所僅有。
狄青頗具軍事才干。在與西夏的戰(zhàn)爭中,前后大小二十五戰(zhàn),中流矢者八。他每次作戰(zhàn)時,“臨敵被發(fā)、帶銅面具,出入賊中,皆披靡莫敢當。”“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fā)于卒伍?!钡仪嗍菑幕鶎邮孔錃v經(jīng)征戰(zhàn)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將領。
狄青更有政治遠見。廣西儂智高叛亂,連陷數(shù)州,前線部隊一觸即潰,朝野震驚,危難之時,狄青主動請纓。是他勸阻了朝廷雇傭交趾兵的提議,認為“假兵于外以除內寇,非我利也。以一智高而橫蹂兩廣,力不能討,乃假兵蠻夷,蠻夷貪得忘義,因而啟亂,何以御之?”這說明狄青有愛民情懷,有政治家遠略,非徒以武人視之。
狄青也得到了當時主流士大夫群體的指點、提攜和引薦。文學家尹洙最早發(fā)現(xiàn)了狄青的才華,并將他推薦給了韓琦、范仲淹。仲淹以《左氏春秋》授之曰:“將不知古今,匹夫勇爾?!鼻嗄苏酃?jié)讀書,悉通秦、漢以來將帥兵法,由是聲名日盛。
有幸結緣士大夫領袖,無疑是狄青一生命運的轉折點。宋代崇尚文治,“與士大夫共天下”,相較于軍事才能和政治謀略,士大夫的認可與延譽更為關鍵。
與一般武將有別,狄青頗有軍人風骨和自尊自立的精神。他出身行伍,即便位極人臣,也時常受到文士的蔑視,但他自己對于的軍人身份,總是感到榮耀。在其身躋公卿之列后,宋仁宗欽賜良藥,打算為他除去臉上的“面涅”,狄青卻拒絕了,并說道:“陛下不問臣出身高低,按照功勞提拔臣到這個地位,臣愿意留著,勸一般當兵的知道上進。”
仁宗賜藥除字,出發(fā)點仍是對于軍人的鄙視,但狄青不以為恥,是其不忘本處,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其備受士卒擁戴的重要原因。
狄青家世卑微,尊貴以后,有人勸他認唐朝宰相狄仁杰做祖宗,狄青謝道:“我本是鄙人,何必高攀狄公?!笔虑殡m小,也可看出他自立而不攀附的處世風范。
狄青更有軍人的殺伐決斷。初到兩廣后,有將領不服號令,擅自出戰(zhàn),傷亡慘重。狄青認為,“令之不齊,兵所以敗?!北愦髸T將于堂上,召廣西欽轄陳曙、殿直袁用等三十余人,按以敗亡狀,驅出軍門斬之。史稱“諸將皆股栗”,士氣為之一振。
軍中立威,本為常事。平定安史之亂的李光弼,于陣前立斬不服號令的侍御史崔眾而威震全軍;五代杰出的統(tǒng)帥周世宗柴榮,于高平之戰(zhàn)后將臨陣脫逃的樊愛能、何徽等七十多名將士悉數(shù)斬殺,迅速整飭了渙散不堪的軍紀。
但在宋代,此種果敢手腕,很少見到有武將使用,主要是重文輕武的傳統(tǒng),造成絕大多數(shù)武人沒有多少文化知識,統(tǒng)兵帶兵能力更是不足,加上將領對文人士大夫頗為忌憚,手腳皆被束縛,任何事情不敢自作主張,不敢過于凸顯自己。狄青所為,就難免讓文人們側目了。
成也士大夫,敗也士大夫。狄青身上所具備的優(yōu)勢和長處,轉瞬之間,就會成為文人彈劾的口實。
一代文豪歐陽修前后態(tài)度的轉變,最能說明他們的“恐軍人癥”。當?shù)仪嘣谶呹P時,歐陽修為諫官,認為將領作戰(zhàn)可便宜使用錢財,不宜檢勘過甚,動輒興獄,這完全是一種愛護和獎勵的態(tài)度。
但在狄青擔任樞密使后,時任翰林學士的歐陽修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認為“武臣掌國機密而又得軍士感情,豈是國家之利?”他以種種誣枉不實之詞,接連三次上奏朝廷,建議罷黜狄青的職務,并將他外放。
還有曾經(jīng)非常賞識狄青的韓琦,保舉狄青討伐儂智高的宰相龐籍,名臣文彥博等,在此問題上都出現(xiàn)了反復。這些人的道德品行無可非議,主張外放狄青也絕不是出于私怨,而只是他們的隱憂。
起初,仁宗皇帝還替狄青辯解,認為狄青是忠臣,可文彥博卻反問道:“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情,所以有陳橋之變。”這是最能戳痛趙宋皇室的地方,仁宗也就不再堅持了。狄青不明就里,曾向宰相表明自己的衷心,質問朝廷為何這樣對待自己,得到的回到卻是:“無他,朝廷疑爾。”
沒錯,“朝廷疑爾”就是你的罪名!
狄青生活的時代,社會承平將近百年,雖然經(jīng)濟文化高度繁榮,但在對遼與西夏的戰(zhàn)爭中,從未取得令人鼓舞的勝利。王公貴族、普通百姓已多年未見如狄青一般的人物,對他都有一致的好感,在士卒們心中,他更是學習的楷模。
史稱,“青在樞密四年,每出,士卒輒指目以相矜夸?!笔勘鴤兛滟澖y(tǒng)帥,統(tǒng)帥能夠深得軍心,在正常體制下本是國家之福,怎么到了宋代,反成國家的隱患了呢?
這是由于宋代長期奉行防范壓制武將的統(tǒng)治策略,造成了“兵無常帥,帥無常師”“兵不習將,將不知兵”的局面,狄青與士卒的感情反成了異數(shù),而狄青也就不可避免地成為猜忌武人制度的犧牲品。
在狄青外放陳州后,朝廷仍每半月遣中使來探望,名為探望,實為監(jiān)視。狄青驚疑終日,不久即郁郁而亡,時年四十九歲。
“弦斷有誰聽” 的岳鵬舉
岳飛也是從不起眼的士卒做到了樞密副使的高位,其軍事才能更是卓越絕倫、罕有其匹,乃至下場亦與狄青有相似處:一為明殺,死于“莫須有”的罪名;一為陰殺,死于文官集團的合謀與猜忌武人的制度,共同點都是被冤屈致死。
岳飛的獨特之處,在于其文學才華卻是將帥之中少有的。除《滿江紅》這一千古傳誦的愛國名篇、民族偉詞外,且看其藉助文字抒發(fā)心中抑郁的幾個人生片段。
場景一。深夜,深秋。山河飄搖,國破家殘。周圍一切都靜悄悄的,唯有一人獨自在臺階前徘徊。蟋蟀低沉的嗚叫聲,回蕩在耳邊,仿佛催逼著詞人心中的悲憤,噴薄欲出。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趙構在與金和戰(zhàn)問題上猶豫不決,奴顏婢膝主張議和的秦檜等人大受重用,朝中主戰(zhàn)派紛紛被罷免、除籍甚至殺害,即便是握有重兵的將領之間,也因存在嫌隙而相互排擠、拆臺。岳飛茫然四顧,只見自己孤單的身影?!缎≈厣健芬辉~正是作于此種情勢之下。
曲高和寡、知音難遇,幽情遠旨、馀味無窮,含蓄委婉,悲涼悱惻之至。詞中寄托的,是作者的一腔憤懣,一種無處言說的沉痛,和苦悶至極的心情。
詞論家這樣比較岳飛最有名的兩首詞:“《滿江紅》詞一闋,非不慷慨激昂,可歌可泣;顧其耐人尋味之程度,殊不若其《小重山》也。”正所謂“一種壯懷能蘊藉,諸君細讀《小重山》?!保娿X語)
場景二。夜深人靜,秋雨綿綿。南陽武侯祠內,有一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只得坐等天亮。忽然見他飛筆走紙,揮灑縱橫,一氣呵成,酣暢淋漓,就像又見到了他馳騁疆場的英氣雄姿。
“紹興戊午秋八月望前,過南陽,謁武侯祠,遇雨,遂宿于祠內。更深秉燭,細觀壁間昔賢所贊先生文祠、詩賦及祠前石刻二表,不覺淚下如雨。是夜,竟不成眠,坐以待旦。道士獻茶畢,出紙索字,揮涕走筆,不計工拙,稍舒胸中抑郁耳。”
蜀相諸葛亮兩寫《出師表》,無不“臨表涕零”;近千年后,岳飛手書兩表,竟“淚下如雨”。這是歷史的穿越,更是隔空的對話。
蜀漢與南宋,同是偏安一隅。從客觀條件上看,蜀漢一州之地,仍時刻不忘恢復漢室,君臣上下戮力同心,矢志北伐;反觀南宋,經(jīng)濟富庶,人口繁密,議合之聲不絕于耳,硬生生將半壁江山拱手送人,實在令人痛心。
觀飛所作跋語,僅百字,千百年下,我們仍能對其當夜心情有所體會。
場景三。郾城大捷后,岳飛率領大軍進抵朱仙鎮(zhèn)。全軍上下士氣高漲,人自為戰(zhàn),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岳飛喜不自禁,在上給趙構的奏折中,他寫道:“今豪杰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難輕失。”大有收復中原指日可待的勢頭。
但岳飛等來的,卻是趙構的班師詔,此時此刻,飛悲憤填膺,肝膽俱裂:“十年之功,廢于一旦!”在班師途中,岳飛得知,曾經(jīng)收復的失地又被金軍重新侵占,他感到從來不曾受過的痛楚、氣餒和絕望,不禁仰天長嘯:“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復!”這又是怎樣一種憤慨和無奈!
靜安先生于《人間詞話》中引用了尼采的一句話:“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闭f到底,文字之所以能夠不朽,是因為我們從字里行間,讀出了家國情懷、愛恨情仇和人生閱歷,他們抒發(fā)了一種超脫個人恩怨的本真性情,有一種超越時空的真感情在。岳飛的這些文字就屬于“以血淚書寫者”。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個人的感情微不足道。但歷史總有那么幾個瞬間,讓人感動不已。每讀之,足以令人動容,心靈亦受到極大的震撼。一代名將竟以“莫須有”的罪名,屈死于奸臣之手,怎能不令人扼腕!
南北朝時期,為劉宋開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檀道濟,勇武而有謀略,只因功高震世而受到猜忌,竟與其子及親信將領悉數(shù)被昏君奸相處死。岳飛的命運與道濟何其相似!
史載,道濟被捕,脫幘投地,悲憤地說:“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span>道濟一死,北魏朝野彈冠相慶,以為劉宋不足憂矣。岳飛臨死前,在供狀上寫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個大字,對趙宋這種自毀長城的卑劣手段,不也是一種血淚控訴嗎?
岳飛與劉光世、韓世忠、張俊,號稱“中興四大名將”,惟岳飛最為年輕,軍事才干最為卓越,戰(zhàn)功最為顯赫。南宋有如此英杰人物而不用,不僅不用,反置之于死地,趙構之不能中興社稷,可知矣!
岳飛被殺害時年僅三十九歲,正與周世宗柴榮病逝時同歲。
柴榮的病逝,導致收復燕云的宏圖偉業(yè)再無實現(xiàn)的可能。岳飛的被害,中土百姓再也盼不到“王師北定中原”的那一天,萬千父老淪為“忍死望恢復”的遺民和異族的奴隸。
但假使岳飛不死,他會像韓世忠那樣放下一切、絕口不談兵事,“擁高爵而賚恨以歿”嗎?
此豈武穆之所安哉!岳飛以身許國,畢生以收復中原、重整河山為己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是必定要追隨恢復河洛、直搗黃龍的夢想去的。
留下這骯臟的世界,盡付與那幫奴才!“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屈原《漁父》)
陸秀夫的厓山蹈海,文天祥的成仁取義,張煌言的大義凜然,正是此種永不屈服精神和知其不可而為之勇氣的世代延續(xù)。
“一生襟抱未曾開”的辛棄疾
岳飛被害前一年,辛棄疾出生?!皸壖病闭?,“去病”也,可知其志向抱負絕不在文辭。
二十來歲的棄疾就曾聚集兩千余人,參加由耿京領導的起義軍,并擔任掌書記。和尚義端將印信偷走,準備投金,棄疾手提利劍單人獨馬追賊兩日,第三天便提回了義端的人頭。
金主完顏亮被殺后,棄疾奉命南下與宋庭聯(lián)絡。在他順利完成使命歸來的途中,聽聞義軍領袖耿京被叛徒張安國殺害的消息,棄疾大怒,躍馬橫刀,親率數(shù)十騎突入敵營生擒叛將,又奔突千里,將其押解至臨安正法,并率萬人南下歸宋。
千軍萬馬之中取人首級,猶如探囊取物,惟棄疾此舉可以當之。棄疾驚人的勇敢和果斷,使他名重一時,“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圣天子一見三嘆息,彼周公瑾、謝安石事業(yè),侯固饒為之”(洪邁《稼軒記》)。
棄疾早年傳奇般的經(jīng)歷,使人想到班超經(jīng)營西域的豐功偉績和丈夫氣概。投筆從戎的班超,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氣和決斷,僅帶領衛(wèi)從數(shù)十人,先后平定西域數(shù)十國,可以稱得上“氣吞萬里如虎”。
棄疾二十六七歲時所作的《美芹十論》,提出了一整套治兵御戎的策略,思維縝密、文采斐然,顯示其不同凡響的戰(zhàn)略眼光。諸葛亮作《隆中對》時也是這個年紀,但棄疾的認知出于自己的親身實踐和實戰(zhàn)經(jīng)驗,更具可行性,因而彌足珍貴。
與棄疾同時代的陳亮與朱熹,對于道德與事功的關系頗有爭論,思想上有王霸義利之辨,身份上有醇儒與豪杰之別,但棄疾同時與二人交好,始終保持著真誠的友誼。
陳亮一介布衣,指點江山、縱橫捭闔,直欲“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慨然以天下為己任,英雄情結躍然紙上。在陳亮的身上,棄疾或許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有惺惺相惜之感。陳亮對棄疾亦極為崇慕,有《辛稼軒畫像贊》,從中我們可以對棄疾有個直觀的印象:
眼光有棱,足以映照一世之豪;背胛有負,足以荷載四國之重。出其毫末,翻然震動。不知須鬢之既斑,庶幾膽量之無恐。呼而來,麾而去,無所逃天地之間;撓弗濁,澄弗清,豈自為將相之種。故曰:真鼠枉用,真虎可以不用,而用也者,所以為天寵也。
這就是棄疾的畫像,哪里像一個操弄筆墨的文弱書生。
朱熹過世的時候,正值朝廷嚴禁宣傳道學,官方下令不許弟子為其送葬。雖非道學中人,心境悲涼的棄疾堅持親自前往吊唁,并撰寫祭文:“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如生。”
如果說狄青與岳飛尚有機會略施自己的軍事才華,棄疾才兼文武,命運卻比他們還不如。作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四十年,棄疾有近二十年的時間被閑置一旁,而在斷斷續(xù)續(xù)被使用的二十多年間,又有數(shù)十次頻繁調動。國有危難時招來用幾天;朝有謗言,又棄而閑幾年,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節(jié)奏。
晚唐時期,胸懷大志的李商隱不幸淪為牛李黨爭的犧牲品,其友崔玨在祭文中痛哭道:“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span>棄疾的命運與之頗為類似,他自己就曾無奈地寫道:“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都算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棄疾雖處處碰壁,屢遭打擊,卻從未消沉氣餒。他做起事來很有膽魄,在湖南時曾創(chuàng)置“飛虎營”,養(yǎng)兵民間,以備他日之用。但朝中茍安的大臣卻彈劾他“用錢如泥沙,殺人如草芥”,給他安上“酷吏”的惡名。他絲毫不在乎個人的得失毀譽,在乎的只是如何來替國家盡責任,等待著朝廷啟用他去成就北伐的偉業(yè)。
棄疾的后半生就是一個漫長的等待過程。哪怕只是一句話:“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天理輪回,盈虛有道,宋庭的防范與猜忌使歷史上少了一個叱咤風云的英雄豪杰,卻成就了一位偉大的詞壇盟主。如此雄韜偉略、遠見卓識,郁結心中,不能自已,發(fā)而為文為詞,遂令人感慨至深。
《稼軒長短句》“橫絕六合,掃空萬古,自有蒼生以來所無”,常表現(xiàn)出偉丈夫須成就一番事業(yè)的不凡氣概,大有深意存焉:他把填詞當成了戰(zhàn)場殺敵。這是辛詞相對于蘇詞“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地方。
霍去病死時僅二十三歲,棄疾從北方歸順南宋朝廷時,也就是在這個年紀,剛剛開啟的軍旅生涯也基本上結束了。
時也?命也?
歷史的教訓
狄青、岳飛、辛棄疾,不過是宋代武人悲劇命運的代表,由此可以觀察,在那個經(jīng)濟文化高度繁榮的時代,我們的武德竟淪喪到何種地步!
實事求是地講,宋朝“重文輕武”的政策是被唐末五代藩鎮(zhèn)割據(jù)的教訓逼出來的。建國之初,“杯酒釋兵權”,“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語出北宋學者汪洙《神童詩》),一定程度上扭轉了社會風氣,武人驕橫跋扈、禍亂家國的局面得以改觀,是其可取之處。
但凡事過猶不及,一味的矯枉過正往往走向反面。輕視武功、鄙視武人,作為基本國策一直堅持到最后,直至滅亡,就不得不說是嚴重失策了。
即便是經(jīng)濟科技文化高度繁榮,如果沒有尚武的民眾作基礎,沒有強大的國防作后盾,也不過是招惹餓狼的“肥肉”!漢民族成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當今世界各地還有“唐人街”,唯獨“宋人”的稱號沒有被傳下來。
也可能漢、唐人實際的生活,比起宋人來優(yōu)越不到哪兒去,但至少沒有成天地生活在陰影之下,更沒有被異族奴役。宋人卻時常在外族鐵騎的蹂躪下茍延殘喘,幾代人都翻不了身,內心世界更受到極大的摧殘,進而影響到民族心理的扭曲。
繁榮需要和平,但和平必須要靠強大的國防做保障!兩宋經(jīng)濟文化如此繁盛,亡國教訓如此慘痛,令人不勝唏噓。致命的是,南宋的滅亡,更導致民族文化發(fā)展的中斷,有亡天下之意?!端问贰分蝗套渥x,良有以也。
唐以后的一千年中,除明朝外,大半是受外族侵凌甚至統(tǒng)治的時候。漢代的匈奴、唐代的突厥,其勢力不可謂不強,但中原王朝尚能抵擋,而天水一朝,面對契丹、黨項、女真、蒙古等草原民族,幾無還手之力。必須承認,這是其一貫的立國方針造成的。
長此以往,不僅使本民族一度淪為異族的奴隸,更影響到此后民族性格的養(yǎng)成,危害尤甚。
史學大家雷海宗先生認為,中國武德的不振興與整個文化的不健全,其實是同一件事。在《中國的兵》一書中,先生這樣寫道:
一般的說來,文武兼?zhèn)涞娜擞斜容^坦白光明的人格,兼文武的社會也是坦白光明的社會。這是武德的特征。中國兩千年來社會上下各方面的卑鄙黑暗恐怕都是畸形發(fā)展的文德的產(chǎn)物。
偏重文德使人文弱,文弱的個人與文弱的社會難以有坦白光明的風度,只知使用心計;虛偽,欺詐,不徹底的空氣支配一切,使一切都無辦法。
這樣下去的后果就是,兩千年來中國總是一部或全部受外族統(tǒng)治,或茍且自主而須忍受深厚的外侮;完全自立又能抵抗外族甚至克服外族乃是極少見的例外。
忠言逆耳,卻是不爭的事實;教訓慘痛,后人要引以為戒。 原標題:壯志難酬的武將——從狄青岳飛辛棄疾的悲劇命運看宋代武德的淪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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