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象比類不可取代

中醫(yī)學擅長于象思維，與西方邏輯思維習慣不同，是形成中醫(yī)特色的重要原因。然而，自西醫(yī)以“破象”的解剖學研究方法，探索人體內部器官結構，被崇為“時代新秀”之后，中醫(yī)學的象思維則被認為“陳腐玄虛”。有人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提出取消中醫(yī)的議案，也有人提出“中醫(yī)是偽科學”的論調。這是造成中醫(yī)在近現代逐漸衰落的重要原因。

取象比類的思維，是人類最早的思維方式，也是最根本的思維方式。不僅人類需要象思維，蜜蜂建巢、動物覓食也需要運用象思維。所謂“象”，不僅有整體的形象，而且還有屬性的象；有可見的自然之象，也有人心（腦）里抽提出來、整合起來的“意象”。中醫(yī)的藏象學說，是通過四診把握外在的象，推測人體的整體狀態(tài)是否正常。假如判定其屬于不正常狀態(tài)（病象），則進一步推測是屬于何種原因，如何調控（即治療），進而使其轉為正常。中醫(yī)這個診治疾病的過程，也就是人體的“象變化”、“象轉化”的過程。當然，人體是一個自組織整體，其調控過程比控制衛(wèi)星飛行還要復雜得多。

錢學森先生把人體稱為開放的復雜巨系統(tǒng)，認為人體不僅向環(huán)境開放，而且是精神力量統(tǒng)攝的高級智慧生命。一句“股票暴跌”的話，不管載體與傳播媒介是什么，都有可能擊垮一個人的生命。當然，一句激勵的話語，也可以塑造一個英雄。一個信息引起人體生命系統(tǒng)的“巨漲落”，足以說明中醫(yī)“形神一體”觀念的巨大價值，不能只靠身體內部結構是否正常來判定人的健康狀態(tài)。

古人通過“立竿測影”，還進一步總結出陰陽學說，建立起一整套日影、月歷、歲潤的學問。當然，這些研究太陽月亮的人，也是前赴后繼、世代相傳的，從黃帝到兩漢，他們的“職稱”就換了好幾次，有的叫羲和，有的稱重黎，也有的叫司空、天官、望氣。

人體是一個復雜的有機體，很多東西不能從解剖臟器來獲得，比如人的感覺、情緒、色澤，我們打開人體之后，這些信息就不見了。它們是整體所有，而局部所沒有的東西，必須使用取象比類的研究方法。

當然，說明整體的研究方法，也不是絕對排斥解剖和分析的方法。中醫(yī)運用的是系統(tǒng)分析法，而不是器官解剖的“破象”研究法。整體有整體的象，系統(tǒng)有系統(tǒng)的象。中醫(yī)劃分五臟六腑、皮脈筋骨肉、氣血精津液，可以與天地、四時、五味、五色、五音、五谷、六氣等發(fā)生廣泛的聯系。當然通過解剖分析，了解了體內的具體過程，更有利于闡明人體的整體性，這是一個辯證的統(tǒng)一。

取象比類所抓住的“象”，不是偶然的、表淺的東西，而是整體所涌現出來的特征，是其組成部分所不具有的。水分子所表現的特征，不能用其中的兩個氫原子來解釋，也不能用其中的一個氧原子來解釋，不是它們簡單相加之后的綜合表現。人體也是一樣，人的生命特征，只能用整個生命來表征，任何一個肢體、臟腑、器官、組織、細胞都不能代表人體，人體不是這些組織器官的簡單“組合”，也不是它們無序的“加合”。即使有人的完整的活身體，沒有人的思想，仍然不是完整的人，世界各地的“狼孩”不能融入社會生活就是證明。

中醫(yī)的“整體觀”為什么一定要與自然、社會環(huán)境相聯系呢？這是因為中醫(yī)是從“生成論”出發(fā)來研究人體的，而不是從主觀與客觀的對立思想出發(fā)的，不是解剖學的“構成論”。

生成論研究生命，一定要看生命存在的環(huán)境條件，這是古人在與大自然的長期接觸之中所獲得的知識。農牧業(yè)文明，是一個低級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文明，當時只能看到自然條件來對于動植物的影響，而不可能對于動植物的結構進行深入剖析和廣泛的改造。生命的動植物為何能夠生長、壯大？為何枯、萎消亡？除了從動植物本身找原因之外，更需要用環(huán)境條件進行解釋。動植物本身的原因，可以從周圍同樣的個體那里，靠取象比類獲得；而整個群體的變化原因，只能從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來認識，這同樣需要取象比類的認識方法。

中醫(yī)研究人體在病理狀態(tài)下的證候，盡管使用的是取象比類的方法，而不是物理化學的物質屬性，這種方法正好適合用來表征生命狀態(tài)，所以顯示出永久的普適性。相反，物理化學方法盡管更“實證”，但是如果過分精細下去，以“納米級”的物理化學精確度，來觀察人體的各項狀態(tài)指標，不僅“小材大用”無法表達，在細胞、分子層面找不到人的思想精神，而且只從物質結構尋求人的整體性質，排除人體生命的自組織能力，把人體作為可以任意改造的“加工底物”，也是不尊重人體自組織能力的錯誤做法。我們常聽到這樣的說法：“這個病，有這么多檢查結果，給你說，你也不懂；你就聽我們的處置吧?！边@既背離了“以人為本”的精神，也不是未來醫(yī)學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