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派新聲動梨園 磨礪二十載 新曲自心成 一九二七年六月,馬連良自己挑班了,頭牌理所當然的由他一個人“掛”。 班名“春福社”。眼下,他是頭牌老生,可還不是老板,也就是說,他還是 拿包銀的角兒。賺了錢還得歸成班的經(jīng)紀人?!按焊I纭钡睦习迨菢s蝶仙, 他也是程硯秋的蒙師。此時,馬連良二十七歲,正是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之 年?!按焊I纭钡谝惶炝料嗍窃谝痪哦吣炅戮湃眨瑧c樂戲園日場,馬連 良以《定軍山》“打泡”。前面的戲有王幼卿的《女起解》、郝壽臣的《打 龍棚》、吳彥衡的《英雄義》等。 讀者也許還記得,搭朱琴心的“和勝社”,頭天“打泡”,馬連良就是 這出《定軍山》,這是巧合還是有意安排? 《定軍山》又名《一戰(zhàn)成功》。過去春節(jié)唱應節(jié)戲,內(nèi)容上不但要吉利, 而且常常連戲名也改成喜慶好聽的名字,如《黃金臺》改成《黃金滿臺》。 而當年譚鑫培春節(jié)演這出《定軍山》,必易名《一戰(zhàn)成功》。馬連良每次總 以《定軍山》首演“打泡”,有兩種意思。一是借這個戲名:首戰(zhàn)告捷,馬 到功成。過去老人不是總愛說“借您吉言,借您吉言”的,這里也是同一心 理。還有一重意義,過去戲班把上場門又稱什么“白虎門”,稱下場門叫什 么“青龍門”,還說什么從“青龍門”出來吉祥??墒悄囊怀鰬颍巧皇?從上場門出來呀,噯,您也別說,惟有這出《定軍山》。當年也不知是哪一 位老先生規(guī)定的,老黃忠是從下場門即所謂“青龍門”上場。這可就值了銀 子了,圖這個吉利,往往能唱靠把戲的老生,首場就拿它“打泡”了。倒是 這天《定軍山》的配角相當硬:馬連良自扮黃忠外,有名的硬里子老生張春 彥扮的嚴顏,馬連良的師弟曹連孝扮的孔明。此外,還特邀老伶工錢金福扮 演夏侯淵、王長林扮演夏侯尚。當年,譚鑫培演《定軍山》,就是這兩位的 原活。譚老板撤手歸于道山后,余叔巖唱這出《定軍山》,便特邀錢、王老 二位助演,還是演這兩個角色。如今,馬連良那時還以正宗譚派老生為號召 哪,所以,不惜工本,以每位四十塊“袁大頭兒”的高包銀請來了這老二位 幫忙。這價碼真比一個掛二牌的旦角還拿得多。然而,由于這兩位耆宿的參 加演出,給“春福社”這個新組建的班社大大壯了門面,提高了身價,而且 確確實實使馬連良這出靠把戲提高了質(zhì)量,所以這倆錢花得值。 主演、配角都這樣理想,上座當然也理想??催^戲的觀眾,都說馬連良 成的這個班角兒好、戲好,看得過,這樣一來,觀眾對馬連良的頭牌毫無異 義,馬連良成的班,立住了。 到此,咱們可以說,馬連良從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三月三十一日從 富連成科班出科,到福建跑碼頭,當主演也唱過大軸,到返京后為了深造二 次入富連成科班學習,再出科搭尚小云、朱琴心等名班演戲,歷時整整二十 年。這期間,馬連良所付出的努力是相當艱巨的,為了學得驚人藝,常常折 節(jié)彎腰、投名師訪高友,有時甚至不得不躲藏起來去偷藝;為了置辦行頭(戲 衣)不得不節(jié)衣縮食,摳摳縮縮。在舊社會,馬連良夢寐以求的無非是光宗 耀祖、一舉成名,具體地說,也就是挑班、掛頭牌、當大老板。如今終于初 步圓了他的挑班夢,整整二十年呀,而且完全憑著他個人的努力,應該說這 是相當不簡單的。 這一年馬連良在“春福社”演出了不少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戲,如《夜審潘洪》、 《摘纓會》、《黃鶴樓》、《失印救火》、《臨江驛》等。又把富連成科班 分四天演完的《取南郡》,經(jīng)過整理壓縮改成分兩天演完。 但更多演出的劇目,是根據(jù)傳統(tǒng)劇目加工整理的新排老戲。 《武鄉(xiāng)侯》,這是根據(jù)傳統(tǒng)戲《戰(zhàn)北原》改編的。增加了諸葛亮“二上 出師表”、“祭昭烈帝”、“祁山對陣”等場次。去太廟祭奠漢昭烈帝一場, 有成套的“二黃”唱段;包括“導板”、“回龍”、“慢板”、“原板”等。 旋律變化,層次分明,節(jié)奏上快慢有致,給觀眾以聲腔美的享受。后面諸葛 亮與司馬懿在祁山會陣,又有大段“西皮散板”,用唱來譏諷司馬懿弄巧成 拙。唱段輕松俏皮,充分展現(xiàn)了諸葛亮勝券在握的內(nèi)心。此劇郝壽臣、吳彥 衡參加演出。郝扮司馬懿,吳彥衡演秦朗。六月二十六日,首演于華樂戲園。 五六十年代,馬連良還不斷演出此戲,由周和桐扮演鄭文,黃元慶演秦 朗。后譚富英的弟子高寶賢又根據(jù)馬先生的這個本子再度加工修改,易名《六 出祁山》。高請筆者把太廟祭劉備的唱詞重新改寫,唱腔也改成成套的“反 二黃”,凄惋悱惻,也很受觀眾歡迎。 馬連良與名凈郝壽臣合作新排的戲還有《青梅煮酒論英雄》,是根據(jù)《三 國演義》改編。馬連良演劉備、郝壽臣演曹操。劉備在種菜時有大段“二黃 慢板”的唱,煮酒論英雄時,偏重念和做。馬連良把劉備城府極深、故意犯 傻那種神態(tài),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郝壽臣的曹操,老奸巨滑,疑心特重卻又處 處躊躇滿志,因而終于被韜晦的劉備給“涮”了。郝壽臣的分寸掌握得恰到 好處。另外,頂有意思的是有一出開鑼戲《渭水河》,經(jīng)馬連良與郝壽臣合 作后,竟然有質(zhì)的飛躍。 《渭水河》演的就是周文王訪姜尚的故事。過去,每逢開場沒什么座兒 的時候,就拿這出戲?qū)Ω对鐏淼挠^眾。這出戲富連成科班有,說不定年幼的 馬連良演過這出戲的周文王姬昌,因而在他的心靈中留下極深的印象。所以 他要把這出戲,施以點鐵成金手術(shù),要把它從開場戲提拉到大軸戲的位置上 來。 老《渭水河》主角兒周文王姬昌上場后是“打引子”念“定場詩”話白 那一套。馬連良扮演的姬昌改為唱上:大段的二黃慢板。后面也增加了唱, 字正腔圓、不使花腔,完全是一派明君形象;也增加了念白,四平八穩(wěn)地念。 因為這是一個大賢大智的人物,不能花里胡哨的。這出戲由郝壽臣扮演姜尚 姜子牙,王長林扮演樵夫武吉。改名叫《興周滅紂》,果然于二十年代末作 大軸演出。這一出開場戲,被馬、郝二位演得是那么大的氣派,真是圣人賢 哲復生,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 三十年代這出戲再度上演時,改名為《八百八年》,由馬富祿反串姜子 牙,營造的賢哲的氛圍就弱了一些。但是在一九四七年,馬連良曾與十全大 面的金少山在長安大戲院合演這出戲。筆者那時雖是童稚,但卻隨最喜看金 霸王戲的家嚴一同觀劇。我還記得馬連良先生扮的周文王,戴著的是王帽, 穿一件香色或者是綠色的蟒袍,特別精神、特別好看。拉輦時的身段、臺步 穩(wěn)穩(wěn)當當,又真實又藝術(shù),至今我還留有印象。而金少山扮演的姜尚,戴著 個草帽,穿一件赭石色的老斗衣,抱著一條魚桿,不勾臉,揉一個老臉,眼 角畫著幾條魚尾紋。大個頭,嗓子特別沖,但唱不多??說這話一晃半個世 紀過去了,居然腦子里還留有印象,可見這出戲是多么有聲有色了。 再有一出戲,便是現(xiàn)在還被馬派弟子們演唱不衰的《白蟒臺》了。這出 戲在當時,幾乎很少有人動,是一出“冷”得快凍上了的老戲。馬連良在富連成科班里,曾演過其中的《云臺觀》一折,是蔡榮貴老師給他說的。大概 這出戲在那時只有坐科于小榮椿科班的蔡老師還能說了。馬、郝合作的《白 蟒臺》是從馬武《取洛陽》起,到王莽《云臺觀》殞命止?!度÷尻枴房春?壽臣的功架和對馬武這一人物的深刻而鮮明的塑造,這是郝老的拿手杰作, 自不待言。王莽的戲,則增加了贏人的唱段。身段動作也根據(jù)劇情和人物的 需要增加了許多。另外,王莽的老扮相,特寒磣,人不人,道不道,妖不妖 的。這次在服裝、扮相上都求新求美,做了很大的改進。同時這個戲還制作 了布景和幾可亂真的大道具。觀眾對這樣的改動十分滿意:既可以看到一個 完整而又具有強烈戲劇性的故事,又可以欣賞到馬、郝精湛的藝術(shù)、新穎的 服裝扮相。演出一炮即響,觀眾蜂擁而至,造成一種轟動效應。許多老生演 員觀摩這出新戲后,都異口同聲贊揚這出戲新奇而不失其根本,因而紛紛學 習排練,一時這出戲成了“俏貨”。后來馬、郝分開走路,馬連良對這出戲 又重新編排,取消了《取洛陽》這一折,又根據(jù)著名評書《東漢演義》增添 了劉秀大戰(zhàn)莽將巨無霸,以及王莽祭上蒼求簽、焚燒皇宮等關(guān)目。服裝也改 得更有特色。目前這出戲仍流傳在舞臺上,是馬派重要劇目之一。 全本《火牛陣》也是馬、郝合作得相當精彩的生、凈對兒戲。這是一出 本戲,是根據(jù)《東周列國》中樂毅伐齊的情節(jié)改編的。從《伐齊東》、《黃 金臺》起到田單大擺火牛陳,計敗強燕止。前半部的《伐齊東》和《黃金臺》 是傳統(tǒng)折子戲。后半部的田單與世子田法章失散,田法章有幸尚家避難,田 單擺火牛陣破燕等情節(jié),雖也有劇本可尋,可是從沒有人把這些搬上舞臺。 馬連良請李亦青把這幾個折子戲經(jīng)過刪減潤色連綴一起,改名全本《火牛 陣》。這出戲的演員陣容非常棒,除馬連良演田單外,郝壽臣的大太監(jiān)伊立、 姜妙香扮演世子田法章、王長林扮演衙役。參加演出的還有蕭長華、吳彥衡、 馬春樵等,都是最佳人選。馬連良的《黃金臺》,在富連成科班就唱,后來 不論在京還是在外巡回演出,都經(jīng)常演這一出,已經(jīng)是他的膾炙人口的名劇 了。他的田單不但唱做都好,尤其是念白,把田單見伊立時臨危不懼、機智 有謀的心態(tài),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郝壽臣扮演的伊立,在“搜府”一折中,把 這個勢力小人的桀傲不馴、蠻橫無理揭示得入木三分,確是大手筆。此外, 在這出戲中,馬連良還有一手絕活:兩個衙役一再說拿住犯夜的了,作為御 史的田單不相信,叫衙役掌燈觀看。這時逃跑出來的世子田法章剛叫得一聲 “卿”,田單一聲“禁聲”,用腳將燈踢滅,忙拉田法章下。這段情節(jié)一般 演法,場上都是用一個紅布鑲綠邊的布燈籠,田單一踢,“燈籠桿兒”(后 臺術(shù)語,叫管打燈籠的衙役。)把布燈籠往下一扔就完了,然后兩個衙役也 拉下。馬連良不這樣演,是用一個用竹批兒扎制的真燈籠。外面蒙上紅紙, 里面點蠟燭。田單一聲“禁聲”后,馬連良把燈籠又輕又快地往上一踢,燈 籠就從上場門(也就是舞臺的右首)的舞臺前方,往上去斜著走一個拋物線, 直落下場門(舞臺左首),而燈也剛好熄滅,被檢場的穩(wěn)穩(wěn)接到手。這一腳 踢得穩(wěn)、準、快,不由你不給一個滿堂彩。這個動作,看似輕巧,但也須多 少功夫才能練成,這也是馬連良為了增加此時此刻的緊張氛圍而獨特設計的 絕活。 另外,這出戲還有一個地方展示了馬連良堅實的基本功:當田單與世子 田法章被追兵沖散一場,他扮演的田卑在下場門掄起手中的馬鞭,一個快步 的大圓場,然后陡然一個轉(zhuǎn)身,甩胡子、跨腿、亮相,這一組連貫動作,極 干凈,極利落,極漂亮,一氣呵成,神乎其技,臺下掌聲響成一片。 全部《火牛陣》演出后,叫得很響,以后馬先生多次演出,也成為馬派 重要保留節(jié)目。首場演出是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四日日場,演于慶樂戲園。 《秦瓊發(fā)配》這出戲,也是屬于老戲新唱的。馬連良是把傳統(tǒng)戲《三家 店》和《打登州》兩個折子戲加一點過渡戲串起來演,也叫《夜打登州》。 《三家店》重唱,《打登州》重做表,武打也很繁重,是一出很要功夫的戲。 以后到了“扶風社”時期,演全本《秦瓊發(fā)配》就比較少了,馬只“單撒手” 演一折《三家店》,后面或者與旦角兒再合作一出對兒戲作大軸。但在解放 后,馬煥發(fā)了藝術(shù)青春,又重排全本的《打登州》。 在《三家店》中,現(xiàn)而今秦瓊有一段很流行的“流水板”:“將身兒來 至在大街口??”在那時,馬連良唱的《三家店》中可沒有這一段唱。原來, 這出戲過去分京朝派和外江派兩種唱法,“?!迸捎羞@段“流水”,京派則 沒有,而是在別的方面找出俏頭來。五十年代末,馬連良的義子又是學生的 馬長禮唱這出《三家店》時,覺得這段“流水”,流暢華麗、舒展自如,很 動聽,就想加進去。但他想到“京”、“海”派的區(qū)別,不敢自專,就請示 他的老師馬連良。開始他還提心吊膽,怕老師不愿意,不想,馬老師卻說: “你唱唱我聽聽,我只知道有這么段‘流水’,可是我還沒聽過哪,咱們聽 完了過說。”馬長禮一聽有門兒,就認認真真地唱了。馬先生聽完后,非常 高興地說:“挺好的嘛,好聽,你唱嘛,將來我要演這出,說不定也唱這段 呢??” 可見馬連良是多么從善如流,他的成功就是誰好學誰。 下面說說幾出常見的傳統(tǒng)老戲,但經(jīng)馬連良演來,卻閃出了耀眼的光彩。 《摘纓會》。這是一出標準的譚派戲。譚鑫培老先生的拿手戲。后來又 成為余叔巖先生的杰作。這出戲有故事、有沖突,生、旦、凈、丑各行當都 有,而且文武并重。馬連良這出戲是在譚、余二位藝術(shù)大師的基礎(chǔ)上吸收融 化,再改革創(chuàng)新,從而又形成自己的特點。他扮演的楚莊王,扮相特別帥, 身上又特別滿灑,加上助演他的錢金福扮的先蔑、王長林扮演的向老,都是 當年陪譚老板、余老板演唱的老伶工。這出戲自然得到他們的指教而收畫龍 點睛之功。當楚莊王與先蔑交戰(zhàn),不敵逃跑時的小馬趟子、身段、臺步漂亮 極了,體現(xiàn)出馬連良十一年科班所受的嚴格形體訓練。 一出也是沒人唱的傳統(tǒng)戲《磐河戰(zhàn)》,被馬連良又重現(xiàn)于舞臺。馬連良 扮演公孫瓚,是根據(jù)《三國演義》公孫瓚血戰(zhàn)袁紹那段書改編的。這是一出 武老生戲,有唱,但不是太多,主要是看演員的武打。公孫瓚有三打:打袁 紹、打顏良、打文丑。但公孫瓚的“打”,又不能像長靠大武生那樣的猛沖 猛打一通,要打出人物、打出派頭、打出功架來。這是很難很難的,尤其尺 寸太不容易掌握得那么恰當,所以,沒人愿動這種戲。但是馬連良挖掘出來 了,在武打場面中,他還露了一個絕活:公孫瓚和袁紹的大將顏良開打:顏 良的大刀把兒迎面扎過來,刀把兒擦著馬連良扮演的公孫瓚的上額頭皮猛刺 過來,剛到未到頭頂?shù)囊粍x那時,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公孫瓚猛的一個彎 腰,然后脖梗用力往上一挺,硬是把自己頭頂上的那個沉沉的頭盔甩離頭部, 從四根靠旗的上面扔到后頭去。這個“挑盔”動作既驚險還漂亮,又精彩又 真實,沒有深厚堅實的武功基礎(chǔ)是不敢玩這個命的。 馬連良還演過黃天霸的戲呢:也許今天的讀者認為在下胡說,可以有照 片為證。馬連良演過《連環(huán)套》的“拜山”。 郝壽臣的竇爾墩,王長林的朱光祖。他演的黃天霸,那精神氣很有點楊 小樓的神韻。極其精當?shù)厮茉炝它S天霸諂上傲下,目空四海的性格,頗有點 “武戲文唱”的意蘊。原來王長林既是譚鑫培又是楊小樓的搭檔。馬連良重 金禮聘王長林,當然不僅要在臺上與他配戲,臺下還有傳藝的功能在內(nèi)。這 出《連環(huán)套》是當年楊小樓的拿手戲,王長林就給他來過朱光祖,所以馬連 良的天霸,肯定要得到王長林老前輩的傳授,把楊小樓當年如何演黃爺?shù)模?一五一十地告訴馬爺,所以馬連良的黃天霸頗有一點楊派的風范,就不足為 奇了?!斗倜奚健芬彩且怀鐾婷睦蠎颉G拔恼f過,馬連良在科班時和馬富 祿唱過。如今自己挑班了,又把這出誰也不愛唱的冷戲搬了出來。這次和科 班演唱不同的是服裝扮相更講究了,而且又換了搭檔,介子推的母親特請老 演員羅福山擔任。這出戲的唱功也不少,又是“導板”、“原權(quán)”、“快板” 的,更難的是三次撲火,一路翻撲,最后還要走“屁股座子”下高,才算“燒 死”不折騰了。這出戲太累,以后馬連良便很少演出,于今這出戲只戰(zhàn)友京 劇團朱寶光、劉麗莉演出一次后,又好幾年沒人搭理它了。筆者想,要是一 個戲,太累、太難,就沒入學、沒人唱,還談什么振興京劇,就等著“自由 落體”吧!所以,戲校的一些青年學員或青年演員能不能學一學、演一演這 出戲,哪怕是臺上練功呢,不也是有用的嗎?? 這出戲是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日白天在華樂戲園演出的。但在這之前的 六天,也即十一月四日,馬連良演出了他的杰作《龍鳳呈祥》。 這里筆者要占些篇幅細說一番了。 《龍鳳呈祥》包括《甘露寺》、《美人計》、《回荊州》等單折戲?!陡?露寺》早年馬連良在科班學過,那時,劉備是主角,喬玄由二路老生扮演, 喬玄有唱,但唱詞很少,有人說只有幾句“西皮二六”,也有人說是半句“西 皮原板”轉(zhuǎn)幾句“流水”。那還是在科班的時候,有一回他聽蕭長華和資深 教習姚增祿老先生閑聊天,說起賈洪林當年演喬玄有一大段“西皮原板”轉(zhuǎn) “流水”的唱段,聽過的人都夸好,還說唱得真是地方。馬連良是個對藝術(shù) 十分執(zhí)著又十分敏感的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心中暗想:“我要能找 到這段唱詞有多好。”出科以后,逢老先生就打聽就淘喚,可是沒有人對這 段唱詞能夠說得清、道得明,更不用說有人珍藏這段詞了。但是這個路子既 知道了,就好辦了,當他周圍團結(jié)了一批秀才的時候,他把想得到這段唱詞 的意思和他們說了以后,真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不費吹灰之力,秀才們 便按照喬玄當紅媒要說服吳國太答應這門親事的意思編了四句半“西皮原 板”,二十一句半“西皮流水”。當時的唱詞是: 〔西皮原板〕 勸千歲殺字休出口, 老臣與主說從頭: 劉備本是靖王的后, 漢帝玄孫一脈流。 他有個二弟—— (轉(zhuǎn)流水)漢壽亭候, 青龍偃月神鬼皆愁, 白馬坡前誅文丑, 在古城曾斬過老蔡陽的頭。 他三弟翼德威風有, 丈八蛇矛慣取咽喉; 曾破黃巾兵百萬, 虎牢關(guān)前戰(zhàn)溫侯; 當陽橋前一聲吼, 喝斷了橋梁水倒流。 他四弟子龍常山將, 蓋世英雄冠九州; 長坂坡,救阿斗, 殺得曹兵個個愁。 這一班武將哪個有? 還有諸葛用計謀。 你殺劉備不要緊, 他弟兄聞知是怎肯罷休! 若是興兵來爭斗, 東吳哪個敢出頭?我扭轉(zhuǎn)回身奏太后, 將計就計結(jié)鸞儔。 好一大段唱詞,還算文通理順。于是又請人幫助他設計了一套適合他演 唱特點的唱腔。馬連良駕馭流水的旋律是堪稱一絕、游刃有余。這段唱他唱 得美、唱得俏、唱得帥,感情飽滿,吐字真切。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不論 你多高的身份,還是拉洋車的、釘破鞋的,都愛聽這段唱。而且還容易學, 不幾天,這段唱便不脛而走,滿大街哼起“勸千歲殺字休出口??”來了。 真有如今天繞世界哼著“妹妹你大膽往前走呀——”一樣。 不是相親時,喬閣老還有幾段夸完了二弟夸三弟的精彩話白嗎?是否也 是新創(chuàng)作?不完全是,老本里這兒倒是有“贊將”的話白,可也是一帶而過。 而且老的演法,不念也屬正常。馬連良覺得前邊唱了一大段,這兒該發(fā)揮自 己念白的特長了,于是對老本的念白又加以豐富、提高,于是就成為目前這 幾段特有情趣的“贊將”了。 在整個戲里,喬玄是前半部成了主角兒,可是后半部就沒他的事了。這 可不行,觀眾會不滿意的,自己個兒是挑班的,也不能這樣做。怎么辦呢? 他想起子一件往事: 在這之前,在一次堂會戲里,主家點了一出《龍鳳呈祥》,當時有兩個 名老生參加演出:王鳳卿和余叔巖。按蔓兒來說,當然要推余叔巖了??墒?因為不是營業(yè)戲,余老板又和主家有交情,所以余堅決禮讓比自己年長的鳳 二爺飾第一主角劉備。余老板自己呢,就扮演了喬玄,后邊又帶了個魯肅?? 余叔巖這個前扮喬玄后演魯肅,并非他的創(chuàng)作。在余老板這樣演之前。 有“鬼才”之稱號的賈洪林演這出《回荊州》,他就是前喬玄后魯肅的演法。 馬連良想,我為什么不可以在營業(yè)戲里也效仿這兩位生賢來個前喬玄后 魯肅呢? 但是這出戲的魯肅,原也是由二路老生扮演。不怕這個,戲在人唱,馬 連良信心十足。果然,他在“闖帳”一場扮的魯肅,與眾不同,先是幾句“搖 板”,充分發(fā)揮他嗓音蒼勁甜亮的特點,讓臺下觀眾精神一振。接著在和周瑜爭辯的對話中,充分發(fā)揮他念白有力度、動作有節(jié)奏、臉上有感情的特長, 一下子又使得魯肅這個人物熠熠閃光起來。從而使《龍鳳呈祥》這出戲,前 后部都有馬連良精彩的場子,成為了一出有口皆碑的好戲。 再補充兩句,這出《甘露寺》逐漸成為馬連良的代表作。這段唱也不斷 有小修小改。解放以后,“流水”板中有兩句唱詞作了改動: “曾破黃巾兵百萬”改成“鞭打督郵氣沖牛斗”。 “東吳哪個敢出頭”改成“曹操坐把漁利收”。 這兩句都改得好,改得有學問。如今馬的學生們還在不斷改詞,如“劉 備本是靖王的后”一句,靖王前加“中山”兩字;“白馬坡前誅文丑”句, “誅文丑”前加“斬顏良”三字,看趨勢大有不可抑止的勢頭。 冬去春來,又過一年,馬先生又接連趕排了幾個加工整理的新戲。有《鴻 門宴》。馬連良這個戲和周信芳同名劇不一樣。他不扮張良,而扮范增。 接著又排演了《臨江驛》和《浣花溪》,演員中又吸收了青年名旦黃桂 秋。 不過這幾出戲影響不大,且不細表。但說這一年的三月十八日,馬連良 的“春福社”又隆重推出一臺好戲:全本《范仲禹》。這出戲是根據(jù)傳統(tǒng)名 劇《問樵鬧府·打棍出箱》增益頭尾加工而成。開始便是書生范仲禹趕考, 因遇老虎妻兒被沖散的場面。馬連良演的范仲禹有幾段唱:“西皮慢板”、 “原板”、“搖板”。下面就是《問樵鬧府》、《打棍出箱》。后面接《黑 驢告狀》。直到訪到已中狀元的范仲禹。在謁見包拯時,馬連良扮的范仲禹 上場再唱一段“流水”。最后是刀鍘告老太師葛登云,范仲禹與妻兒大團圓 結(jié)束。 《范仲禹》演出后很轟動。因為這出戲既保留了《問樵》等折子的精華 部分,又使故事有頭有尾,引人入勝。參加演出的都是有名的演員:王長林 的前樵夫后衙役江樊、馬富祿的前衙役黃茂后山西人屈申,名二旦芙蓉草(趙 桐珊)的范妻白氏,郝壽臣的包拯。這堂配角在當時也是最好的搭配。尤其 是前輩名丑王長林,曾經(jīng)給譚鑫培和余叔巖配演過樵夫,對譚派《問樵》中 繁難復雜的身段動作,了若指掌。許多老生曾向這位肚囊寬綽的老伶工求教 《問樵》的動人身段,但王老只給三個修養(yǎng)有素的老生一招一式地“說”過: 即余叔巖、言菊朋和馬連良。首場演出時,觀眾欣喜地看到馬連良扮演的范 仲禹和王長林扮演的樵夫,兩個人快速多變、優(yōu)美細膩的造型身段,尺寸相 同、速度相同,和諧而又對稱;邊式而又玲瓏,真是俏極了,也難極了,觀 眾多次報以噴噴的贊嘆聲和喝彩聲。 后面的《出箱》,馬連良出箱時的“鐵板橋”、“吊毛”,干凈利落, 充分展示了他基本功的精純。這出戲曾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但由于馬連良扮的 范仲禹由始至終頂?shù)降?,唱做念舞,門門吃重,所以隨著年齡的增長,馬連 良漸漸就不演全本《范仲禹》了。但是這出戲流傳了下來。富連成、榮春社 等小科班都演過全本的。筆者年幼時還看過這出戲,好像是榮春社在三慶戲 園的日場戲,演范仲禹的似乎是李甫春。年齡太小,記不詳細了。但末場刀 鍘葛登云,我記得很清楚,是有彩頭的:鍘刀下去,有個人頭落地,鍘刀上 還有血,至今印象還深。 緊接著,馬連良在一九二八年夏季又去上海演出。與名武生蓋叫天合作 演出,秋天載譽而歸。 從上海返回,馬連良在“扶春社”挑班,掛頭牌。成班的老板是陳椿齡。 八月二十五日,中和戲園首演,“打泡”戲是唱做并重的名?。骸短侥?回令》。馬連良演四郎、黃桂秋的鐵鏡公主、王琴儂的蕭太后、龔云甫的余 太君、姜妙香的楊宗保,主演助演都太棒了。馬連良這時嗓音已經(jīng)完全恢復, 又高又亮又甜。黃桂秋那年二十二歲,歲數(shù)棒、嗓子棒,正沖的時候,兩個 人都鉚上了。馬連良一向唱戲不怕別人“啃”他(就是配角在場上特賣力氣, 敢壓角兒),二位角兒全都使出渾身解數(shù)。 正當中和戲園還彌漫著昨晚的歡騰,今晚中和戲園又貼出了一出上乘的 佳?。喝尽肚囡L亭》。 這個戲至今仍是經(jīng)常在舞臺上演出的馬派名劇,因而又要費些筆墨紹介 了。小時候馬連良在富連成科班學過《青風亭》里面的《天雷報》,后來還 與他的師弟馬富祿多次演出過,馬富祿反串貧嫗賀氏,馬連良演貧翁張元秀。 不過,這戲就演張氏老夫婦去找做了狀元的養(yǎng)子張繼保,不料他喪盡天良不 認養(yǎng)父母,二老含恨雙雙碰死,張繼保則被天雷殛死這么一點,有尾無頭。 當年譚鑫培唱這出《天雷報》時,先是由老旦周長順(名老生周長山兄弟)、 羅福山等扮演張妻賀氏。后來老譚可能覺得這出戲太悲了,需要調(diào)解一下氣 氛,就改由丑行如王長林、蕭長華扮演賀氏。馬連良這出《天雷報》在科班 時,就是由蕭長華、葉春善教的。如今,他又重金聘請王長林再按當年譚老 板的演法給他詳詳細細說了一遍。但他沒有演出,他總覺得這出戲如果能演 個有頭有尾的全本,觀眾定會更愛看。京劇班社里找不到全本,正為劇本朝 思暮想呢,功夫不負有心人,據(jù)說從山東曲阜得到一個全本。說劇本的唱詞 格式,很像是戈陽腔。這是有可能的?!肚囡L亭》是根據(jù)明人秦鳴雷的傳奇 《合釵記》改編的。根據(jù)有關(guān)記載,這個戲就是以戈陽腔上演的。有了劇本 就又請周圍的秀才們辛苦,并場次,改唱詞,添戲料,終于改成一個能演整 出的有頭有尾京劇本。增加了周氏“產(chǎn)子”、“棄子”,張氏夫婦“拾子”, 十三年后周氏“認子”等關(guān)目。于是請馬的蒙師,專職導演蔡榮貴導演排練。 演出于是年八月二十六日場。距大“火”之《四郎探母》僅一天。角色安排 是馬連良的張元秀、王長林的賀氏、黃桂秋的周桂英、諸茹香演虐待周氏的 大婦嚴氏。 馬連良扮演的張元秀,從拾子到碰死青風亭上,前后時間跨度二十年。 馬連良從形體、動作到面部表情、音色裝飾都根據(jù)年齡和心情的變化而變化。 唱幾句“四平調(diào)”凄楚悲涼、慘慘切切;念幾段話白,或蒼涼、或凄惋、或 憤懣、或絕望,把一個老實厚道又受盡欺凌的老人刻畫得惟妙惟肖。佐以王 長林細膩深刻的表演,觀眾多泣涕不已,振動極大。 以后,馬連良又推出他特有的劇目《三字經(jīng)》,不過這一次的演出,略 作了些潤色:增加了幾句“四平調(diào)”,服裝也有所改進。后面又加了一出《打 嚴嵩》作大軸。此外,把在科班就演過的一至四本的《大紅袍》,那時叫《五 彩輿》,如今請人壓縮合并,改四天演完為兩天演完。這個戲情節(jié)曲折,人 物眾多,倒是戲劇性強、挺熱鬧,馬先生扮海瑞。解放后,一九五六年馬連 良特別組織了一個改編《大紅袍》的小組,對這個戲的文學劇本和二度創(chuàng)作: 舞美、音樂、舞臺調(diào)度、服裝道具進行了近半年的細致工作,終于將這出連 臺本戲精縮到一天即可演完。這出以嶄新面貌出現(xiàn)的《大紅袍》,曾在一九 五六年獻于天津中國大戲院。另外還有兩出經(jīng)過加工整理的傳統(tǒng)戲,一個是 全本《應天球》,即全本《除三害》。馬連良演王浚,郝壽臣演周處。另一個戲是全本《天啟傳》,即全本《南天門》。兩出戲倒都是好戲,惜時間太 長,以后演出不多。 倒是有一出《三顧茅廬》流傳下來了。這是把傳統(tǒng)折子戲《三顧茅廬》、 《博望坡》貫穿起來而成。馬連良前飾三顧茅廬的劉備,后演隆中草堂高臥 時的諸葛亮。郝壽臣飾張飛、馬春樵飾關(guān)羽、姜妙香飾諸葛亮的弟弟諸葛均, 李洪福飾前諸葛亮。戲從“三顧”起,到火燒博望坡、張飛負荊請罪止。眾 多好演員,珠聯(lián)壁合,戲當然精彩。盡管這是和尚戲、光棍戲,即沒有一個 女角色,女演員,但這個戲還是流傳下來了。馬連良以后還多次演唱,在“扶 風社”時,張飛換了袁世海、諸葛均換了葉盛蘭。以后名老生李盛藻的“文 杏社”,也多次貼演這個戲。 解放后,一九五六年夏天,馬連良劇團和以譚富英、裘盛戎領(lǐng)銜的北京 京劇二團合并,馬、譚、裘三位富連成的老兄老弟又工作在一起了。戲講究 的是名家薈萃,通力合作才有個看頭。于是這老哥仨便聯(lián)袂演出了《三顧茅 廬》。廣告在《北京日報》一登出來,戲迷們奔走相告,戲票很快全部告罄。 筆者有幸也為座上客。角色的分配是譚富英演劉備、裘盛戎演張飛、馬盛龍 演關(guān)羽、馬富祿演黃承彥、茹富華演諸葛均。當年這出戲比較長,按現(xiàn)在觀 眾看戲的習慣,是難以坐到終場。所以戲又進行了修改,精煉了場次,潤色 了唱詞,使這出戲更集中更完整。譚富英在三顧中,有許多精彩的唱段,讓 觀眾聽著真痛快。馬連良的諸葛亮,神采奕奕,灑脫飄逸。在隆中為劉備敘 述建國大計時,念白鏗鏘,字字入耳。在做了軍師后,胸有成竹,指揮若定, 神態(tài)、語氣,宛然諸葛亮復生。裘盛戎以銅錘演架子,粗魯中見真摯,剽悍 中寓嫵媚,也頗為成功。還有提得起來的,是這場戲放了一把好“火”。 既然是火燒博望坡,當然臺上得放火。過去京劇班里的檢場的(舞臺工 作人員)都得會“撒火彩”,就是用火紙上的余火點燃松香粉。由于使用松 香粉多少不同,點燃也就是撒的時候,手腕子上用的勁大小不同,因此能撒 出多少種花樣:如“月亮門兒”、“掉魚兒”、“滿天星”、“連珠炮”等 等十來種樣式。說起來容易,但要能“撒火彩”,沒有三冬二夏的工夫,您 也撒不好,因為這是一門特技。過去唱老戲,凡是上妖怪、神仙、鬼魂,都 得“噗”的一下,撒出一把火球來。另外,凡是有用火攻的戲,也得“撒”, 而且是大“撒”。像《赤壁之戰(zhàn)·火燒戰(zhàn)船》、像《哭靈牌·火燒連營》、 《博望坡》、《戰(zhàn)宛城》以及《焚棉山》等等。憑心而論,這對于烘托氣氛、 增強藝術(shù)效果是很有作用的。可惜過去片面強調(diào)凈化舞臺,取締檢場人,因 而連這個應該算民族藝術(shù)的“撒火彩”吧,也給取締了。馬連良先生很重視 這個特技,對舞臺上絕了世代相傳的絕技總是耿耿于懷。這次演《博望坡》 沒火總不太好,后來他想出了一個兩全的好主意。請還會撒火彩的檢場師傅 凱玉貴、李德貴扮兩個跟著關(guān)平、劉封的馬童,專門負責放火。這兩位很高 興地答應了,雖然顧慮沒學過演戲。沒當過“上、下手”,怕給“砸”了。 可是經(jīng)過排練,卻也毫無問題。于是上得臺去,兩個人扮的馬童,與夏侯惇 開打后,他們是邊走邊“放火”,什么“連珠炮”呀,大“掉魚”、“月亮 門兒”,花樣翻新,卻又處處結(jié)合劇情。結(jié)果把夏侯惇燒了個丟盔棄甲,焦 頭爛額,在臺上大摔叉,讓人覺得都給“燒”暈了??既沒上檢場人,卻把 火也放了,真高! 這么好的特技,可惜如今已絕跡舞臺。據(jù)說是怕著火燒了戲園子。防火意識是應該時刻牢記,可是臺上臺下那么多人,大眼瞪小眼地盯著,臺上大 燈泡子那么亮,能看不見嗎。 看來這段還是說早了,扯得太遠,得放下遠的說近的。 “桃紅又是一年春”。說話又到了一九二九年,馬連良快到那“而立” 之年,想不到嗓子變得出奇的好。過去唱“扒字調(diào)”,如今可以唱“正功調(diào)”。 有這么好的本錢,馬連良可以說不論做功、念功以至唱功,什么老生戲都可 以應付自如。這年的夏天他又被邀到上海演出,舞臺上當然是大紅大紫,極 受滬上老少觀眾歡迎,而更有收獲的是他在上海灌了許多唱片。那時,“蓓 開”公司、“開明”公司剛剛開業(yè),還有“高亭”公司、“國樂”公司都爭 約請馬連良灌片。計有《一捧雪》、《打侄上墳》、《甘露寺》(再灌)、 《回荊州》、《青梅煮酒論英雄》、《白蟒臺》、《火燒藤甲兵》、《哭周 瑜》、《舌戰(zhàn)群儒》(這兩面即《取南郡》)、《十道本》、《秦瓊發(fā)配》、 《陽平關(guān)》、《馬義救主》、《武鄉(xiāng)侯》、《三顧茅廬》和《黑驢告狀》等 等。而其中還有一張難度極大、頗有價值的唱片,就是馬連良灌的《龍虎斗》。 他扮演的呼延贊全部用嗩吶伴奏。能唱“嗩吶腔”的,必須有一副極高極亮 的最佳嗓子,否則,你夠不上嗩吶的調(diào)門。過去要唱“嗩吶腔”的戲沒幾出: 《龍虎斗》外,還有《青石山》的關(guān)羽以及《雙觀星》的史彥唐等。但唱“嗩 吶腔”灌唱片還絕無僅有,可見這時馬連良的嗓子“出落”得有多么好秋天, 馬連良帶著一身“金光”歸來。 又換老板了。馬連良雖仍掛頭牌,可成班的卻是他的業(yè)師蔡榮貴,班名 “扶榮社”。 緊跟著推出一個新排并增加頭尾的老戲《許田射鹿》。這是根據(jù)傳統(tǒng)折 子戲《血帶詔》加工潤色而成。這出戲由馬連良演國舅董承,郝壽臣扮大白 臉的曹操,姜妙香的漢獻帝,還有黃桂秋、張春彥參加助演。陣容依然是一 流的,可惜這個戲內(nèi)容平平,所以它沒有流傳下來。 此戲演于一九二九年九月二十九日,華樂戲園白天。 《十道本》的隆重上演,是馬連良劇目寶庫中一顆璀璨的明珠。 這出戲又叫《宮門帶》,確也是一出譚派戲。當年譚老板、余叔巖師徒 也很擅演此劇。這里有兩個老生應工。扮李淵的是唱功老生,以唱為主,扮 褚遂良的是做功老生,以念白和表演為主。馬連良要展示他唱、做、念全面 發(fā)展,均屬上乘的特點,所以,他一人飾兩角。在前半部,褚遂良力保皇子 李世民無辜,一連保了十道本章,這些本章都用念白來諫奏,非常吃功夫。 這里馬連良就扮褚遂良。后半部李淵醒悟,赦李世民,封贈褚遂良,這些情 節(jié)要通過唱段來表現(xiàn),有大段的“二黃慢三眼”、“二黃原板”等悅耳動聽 的演唱,馬連良就改扮后部的李淵。 但馬連良也扮演過一個角色:既演過全部李淵,又演過全部褚遂良。前 邊介紹過,一九二四年,他在上海與周信芳合作演這出《十道本》,麒麟童 演褚遂良,馬連良演李淵,都是一人到底。 一九五五年,馬、潭、裘合作,并成一個北京京劇團。三位合作除以上 說的《三顧茅廬》外,一九五五年底,紀念建團演出,在天橋大劇場,裘盛 戎前面一出《棗陽山》,后面便是馬、譚聯(lián)袂演的這出《十道本》。馬連良 這次扮的卻是褚遂良,一人到底;譚富英扮的李淵,李毓芳的張妃,閔兆華 的李世民,誰的建成,筆者就記不清了。褚遂良這十道本章,有許多典章故 事,涉及的前朝的人、前朝的事太多,而且念中還有兩段唱。稍為一疏乎,記錯了一本,非砸個稀里嘩啦不可。那時馬連良五十有五,腦袋瓜一定沒有 二三十年前靈活好使,可是那天演出,這十道本章,如箭離弦,當當當,字 字鏗鏘,如珠落盤,滾瓜爛熟,一氣呵成。聽他念白就如同聽他唱一樣,是 帶著音符的,高低輕重,變化有致。有的觀眾散戲后議論:“這么大段的念 白,沒有想的工夫,真替馬先生提溜著心,萬一出點錯,不要說忘詞,這是 前后本章記顛倒了,馬連良這一世英名可就付之流水了??” 其實,把您的心踏踏實實地放回肚子里,馬連良這十道本章,一個字也 不會忘的、錯的、遺漏的,因為詞兒已經(jīng)“吃”到他肚兒里去了?? 名票、名書法家歐陽中石聽他老師奚嘯伯講過馬先生有關(guān)《十道本》褚 遂良的一段小典故: 有一個暑天,馬連良先生每天在家都大聲上韻地念《十道本》褚遂良的 白口。常聽戲的主兒都知道,《十道本》這出戲,褚遂良為李世民保本說服 老王李淵,講古比今,以十道本章,敘述了歷代君王的成敗關(guān)鍵。馬先生不 畏醋暑炙人,勤奮用功。鄰居一位老保姆,總抱著主人的孩子到馬先生住家 門洞里乘涼。由于馬先生每天一遍又一遍地反復練,目不識丁的老保姆竟完 全明白了《十道本》的戲情戲理,而且能給別人講述褚遂良保本的故事,十 道條陳,能講得頭頭是道?? 您瞅,不識字的老保姆都記住了,這本主兒能忘得了嗎?沒有這兒點敬 業(yè)精神,能成得了四大須生嗎?年輕演員要想事業(yè)有成,就得學習老藝術(shù)家 刻苦自勵的精神。 這年年底,馬連良又受邀到上海演出,正與赴美演出前在上海先試新聲 的梅蘭芳相遇,于是梅、馬合作演出了生旦重頭戲:《四郎探母》、《寶蓮 燈》、《打漁殺家》等,并灌了兩位藝術(shù)家合作的唱片。 話說斗轉(zhuǎn)星移,日復一日,復到了一九三○年,春暖花開的三月二十三 日,在中和戲園又貼出老戲新排的《要離刺慶忌》。這出原是根據(jù)《東周列 國志》改編的傳統(tǒng)戲,不過那時已經(jīng)沒有人演唱,久已絕響舞臺了。這次經(jīng) 過挖掘,又重現(xiàn)于舞臺,馬連良扮演要離,尚和玉扮演慶忌。這出戲充滿了 戲劇沖突,情節(jié)緊張,頗有懸念。是說春秋時代,姬光既刺死姬僚,因姬僚 之子慶忌統(tǒng)兵在外,心存恐懼,伍子胥推薦勇士要離,訂苦肉計,囚禁要離 妻子,并且斷要離一臂;要離假投慶忌,乘隙刺死慶忌,他也自刎而死。 這個戲很有戲劇性,所以過后又演出了多場?!栋舜箦N》一劇,王佐斷 臂詐降金兀術(shù),就是受到這個故事的啟示。王佐的念白里有“習當年要離刺 慶忌故事”,可見此事件深入人心。當年參加演出的還有劉硯亭、張春彥, 茹富蕙等。以后扮演慶忌的,還有郝壽臣及袁世海,而更引人津津樂道的是 不久的將來,武生宗師楊小樓還親為馬連良扮演過慶忌,詳情容后文細表。 到了這年秋天,馬連良所在班社“扶榮社”又發(fā)生了變化。原來成班人、 馬的業(yè)師蔡榮貴,又為富連成科班剛剛出科的李盛藻等“盛”字輩學員組織 大科班。馬連良便決定自己組班、自己當老板、自己當主演。組成的班社起 名“扶風社”。扶風——扶持正風的意思。這個班存在的時間很長,從一九 三○年一直唱到一九四八年,差不多有二十個年頭。 扶風社的首場演出是非常重要的,必須“開門紅”,才能留給觀眾一個 極深的印象。因此選什么劇目“打泡”,至為重要。最后決定首場演出《四進士》。 過去有一種說法:京劇舞臺上的《四進士》,最早即由孫菊仙所創(chuàng)演, 不管言者是否有據(jù),但也絕不會空穴來風。另外,孫菊仙這位孫派老生的創(chuàng) 始人,老生后三杰(譚鑫培、汪桂芬、孫菊仙)中的一杰,他的演唱特點、 技巧,馬連良汲取融匯的不少。如孫老精于用“氣”,他認為氣乃聲之源。 他對氣口的使用匠心獨運:偷換存放,大小疾徐,都有很深的研究。相傳, 京劇老生中的所謂“一口氣”唱法,就是孫菊仙創(chuàng)造的。過去,馬連良除去 學譚外,很多的唱腔是吸收了孫派的唱法。馬連良很講究氣口、氣息?!耙?口氣”的唱法,他有時也運用。特別是孫老的念白,不拘泥于什么叫湖廣音、 什么叫中州韻,而是多用京音、京字,生活氣息強,聽來親切自然。而馬連 良的念白就是以湖廣音、中州韻為基礎(chǔ),大量運用京音京字,因此使馬的念 白具有通俗性。既然馬連良“捋”了孫老這么多的“葉子”,但畢竟是私淑, 干嗎不堂而皇之地拜師呢??于是托出人來,和孫菊仙商量:馬連良想拜您 為師,您可應允?不想孫慨然答應,他很喜歡這個學生。聽到這個喜訊后, 馬連良當即乘車去了年屆九旬的孫老頤養(yǎng)天年的天津衛(wèi),登門執(zhí)弟子禮拜孫 老為老師。孫老不僅詳細說了老生演唱、念白的許多技巧,還給他傳授了《四 進士》、《澠池會》等戲的唱、念精髓。天津一行,馬連良收獲頗豐,這也 是他機緣巧湊。一年之后,九十一歲的孫菊仙,逝世于天津。馬連良正趕上 個尾巴?? 在得到孫菊仙老先生的指導,馬連良又把戲仔細地排了一遍后,才于報 紙上登出馬連良領(lǐng)銜的“扶風社”成立,首場演出全本《四進士》。 當時“扶風社”的陣容:二牌旦角王幼卿、三牌武生尚和玉。花臉有劉 硯亭、董俊峰、馬連昆;小生金仲仁、丑角馬富祿、武生馬春樵、武旦邱富 棠、里子老生張春彥、二旦諸如香。這堂人夠兵強馬壯的了。 那天的戲碼:大軸《四進士》。馬連良宋士杰、王幼卿楊素貞,劉硯亭 顧讀、張春彥毛朋、金仲仁田倫、馬富祿萬氏。生、旦、凈、丑,都是好演 員,整齊、過硬。倒第二的壓軸,是尚和玉和邱富棠的《青石山》、倒第三 是馬連良本家哥哥馬春樵的《 蠟廟》。馬春樵演諸彪,他的武生、武老生 活兒,都很有水平。開場是名凈董俊峰的《鍘美案》。 這場戲從頭到尾,都演得精彩,人人賣力,個個當先,觀眾十分滿意, “扶風社”真是來了個“開門紅”,奠定了他二十年屢演不衰的基礎(chǔ)。 半個月之后,“扶風社”又挖掘出一出老傳統(tǒng)戲:《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這出三國戲,過去在舞臺上,也很少有人動。是講劉備死后,魏、吳聯(lián)盟, 分五路伐蜀。諸葛亮托病不出,卻已用計將四路敵兵退去,而孫吳一路,派 鄧芝出使,反化敵為友,結(jié)成牢固的吳蜀聯(lián)盟。 說老實話,這出戲所以久已失傳,是因為矛盾沖突不夠,也就是戲不多, 馬連良為了增加新劇目,花大力氣整理,不但設計了新唱腔,而且還新設計 了服裝,一改諸葛亮永遠穿一襲八卦衣的老扮相。諸葛亮改穿褶子,手恃漁 桿飄逸舒緩出場,給人耳目一新之感。但此戲終因先天不足也未流傳下來。 但馬連良在挖掘整理傳統(tǒng)戲方面,確實有一股新銳之氣,有一股他人不及的 創(chuàng)新意識。誰都知道排新戲,要重新背詞,重新安腔,重新設計動作,還要 給別的演員排戲??沒有刻苦精神、沒有毅力、魄力是做不到如馬連良這樣 接二連三推出新戲的。所以,馬連良的不斷向藝術(shù)殿堂的高峰攀登,最終終 于創(chuàng)造出膾炙人口的馬派,是和他個人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分不開的。 從這以后,筆者便要漸漸提到馬派這個流派的名字了。以前,我們曾多 次提到馬連良在他個人掛頭牌之前,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到上海還是到外碼頭 如福建等地演出,登報紙還是寫海報,他的名字前邊都冠以“正宗譚派老生” 的頭銜。他所演的劇目如《定軍山》,《珠簾寨》、《南陽關(guān)》、《陽平關(guān)》、 《連營寨》、《磐河戰(zhàn)》、《問樵鬧府·打棍出箱》、《一捧雪》、《天雷 報》、《打嚴嵩》、《黃金臺》以及《探母回令》、《武家坡》、《汾河灣》、 《打漁殺家》等等都是標準譚派戲。唱腔、身段也刻意追求與譚老板相似。 但他最近幾年特別是掛頭牌、獨擋一面之后,所演出的劇目,以新挖掘整理 的老戲居多,如以上筆者所記《流言計》、《化外奇緣》、《青梅煮酒論英 雄》、《臨江驛》、《鴻門宴》、《浣花溪》、《許田射鹿》、《要離刺慶 忌》等等十幾出大戲,另外,也包括這出《安居平五路》。這些戲都不是譚 老板的戲,所以,什么腔呀、調(diào)呀、身段、動作,還有服裝扮相、音樂伴奏 等等,也就談不到模仿、尋蹤了。只有自創(chuàng)新腔、自纂念白、自設表情動作, 一句話,不是演某位演員,而是要演人物了。這時候,馬連良的唱,在譚派、 余派的基礎(chǔ)上,廣泛吸收了孫派(菊仙)、高派(慶奎),甚至還有宗法于 老伶工盧勝奎、周長山、劉景然的精髓演唱特點,博采眾長而熔于一爐。所 以,從馬連良的新戲迭出后,他的新腔也層出不窮,他的念白、身段動作乃 至音樂、服裝、甚至舞臺裝置都是他馬連良獨有的、特殊的、旁人替代不了 的。實際上,一個新的流派已然從譚派的母體中,經(jīng)過二十年的孕育發(fā)展, 漸漸地、謹慎地從母體剝離出來,而一朝分娩呱呱落地了。這便是馬派,至 今仍雄踞舞臺上的馬派。 在這之前,繼承了譚派又發(fā)展了譚派的余叔巖,以他聲腔的精美絕倫、 身段的美倫美奐,無可爭辯地創(chuàng)造了余派;而唱腔高聳入云、新戲迭出的高 慶奎,也創(chuàng)造了人所公認的高派,再加上后來居上的馬派,已成為京劇老生 界的三大流派,因此,人們便尊稱余叔巖、高慶奎和馬連良為老生三大賢。 不久又有了四大須生的說法,是把這時候從一度標榜“舊譚派首領(lǐng)”而 逐漸創(chuàng)造了講究字眼,精于巧腔的言派的言菊朋和那三位大賢,即余叔巖、 高慶奎和馬連良合稱四大須生。也叫前四大須生。因為三十年代末,四十年 代初,余叔巖、高慶奎均已息影舞臺,言菊朋在一九四二年與世長辭,因此, 馬連良又與新崛起的老生界的后起之秀譚富英、楊寶森、奚嘯伯被人們稱為 后四大須生。馬以首座稱雄,當然,這是后話了。 老花扶新花菊壇傳佳話 再把話拉回來,扶風社演畢《諸葛亮安居平五路》之后,馬連良于這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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