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的東隅一個小角落里,常有年老的婆婆賣野薺菜。 城中桃李愁風(fēng)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耳熟能詳?shù)脑娋?,其實江南的初冬還如春天,薺菜一樣長得青綠,只是沒有春天時鮮嫩,但滋味似乎更香些。 老婆婆年逾七旬的樣子,見有人來詢問就輕聲說:大小姐(江南土話,姑娘的意思),我伊格薺菜都是桃樹下挑來的,真的是露天的。昨天整整一個下午才挑了這么些,夜色里電燈下揀得清清爽爽,你回家只要汰汰就可以了。 稱了一袋,八元錢。放下一張十塊頭,轉(zhuǎn)身走了。老婆婆橫謝豎謝,一連聲說伊個大小姐真是好心人。 其實只是多給了兩塊錢,就收獲了這位長者這么多的贊美。隔幾天再去買薺菜,婆婆老遠就招呼,她還記得你的好心。 從來不和這樣年邁的賣菜人講價,就算再窮,我們賺錢也比他們?nèi)菀仔?/p> 當你感到壓力大,覺得不順心的時候,就去逛逛菜市場…… 當看到年邁的老人,嚴寒酷暑 ,一小堆菜,一小堆水果,只為掙那幾塊幾十塊錢的家用,你所有的矯情和懶惰都會掉在地上碎成渣。 回家,今天包薺菜豬肉餛飩。 我將薺菜攤在石桌上揀,賣菜婆婆沒說錯,薺菜已經(jīng)干干凈凈,水籠頭下洗了幾遍,瀝水至稍干。 搬了墩頭在陽光里切薺菜,要切得細而均勻。薺菜切碎時有青汁,一股子清香。 切好的薺菜放入大碗里,澆些許花生油,拌勻,這樣生薺菜就不會出水了。薺菜鮮美,但很吃油,不放油就吃起來渣渣的。 豬肉餡放作料,鹽、生姜末、黃酒、味精、料略重,靜置片刻入味。 再將薺菜倒入肉餡中,磕兩只土雞蛋,拌勻。 兩塊湯水骨放了蔥姜黃酒,放湯鍋里小火慢熬,吃餛飩,少不了一只鮮湯。 有一年在浙江旅行特意買了一只小竹匾,那位浙江山里的老竹匠告訴我這只小匾正好能放兩斤半大餛飩。 我坐在陽光里慢吞吞地裹餛飩,八哥這幾天很勤快,常嘀咕說話,有時喊你好,有時喊你吃飯了嗎? 這些話都是八哥來我家前就會說的,我只教它說一句梅子你好,卻怎么也不會說。 (書房窗前掛了一叢小野菊) 想起許多往事。 小時候父親在一所名為祈陀寺的中學(xué)教書。學(xué)校東面有好大一片樹林,星期天母親常帶我一起去挖薺菜。薺菜和野草長得差不多,眼尖才找得到。一棵薺菜用小鏟子挖出來,順便摘去黃葉抖去泥土,放入竹籃里。 我和母親都不擅長挖薺菜,拿到食堂去讓燒飯的劉阿婆一陣好笑:你娘倆一下午就挑了這一點點啊? 所以,自小我就曉得挖薺菜很不容易。 小時候吃的薺菜餛飩大多是肉餡中加了碎豬油渣,油滋滋香噴噴。每次包薺菜餛飩是一樁大事體,一般選擇在星期天,清晨母親去街上買肉和板油,父親負責斬肉糜,那時的父親正當壯年,一頭烏黑油亮的板寸,腰板筆直,兩把菜刀同時舞動,鏗鏘有聲。 其間要加鹽生姜一起斬,這樣要比斬好后再加作料鮮。 我也有任務(wù),是拎只小竹籃去生面店搖皮子。 供銷社開的面店,整個鎮(zhèn)上只此一家。先去領(lǐng)票排隊,其實是竹籃排隊,星期天吃餛飩的人家多,我會遇見同學(xué),還大多是女同學(xué)。幾個女同學(xué)在面店門口跳橡皮筋,現(xiàn)在我還記得幾句:小小筋橡皮筋,兩頭開花廿一;廿五六,廿五七,廿八廿九卅十一...... 幾盤跳下來,汗珠嗒嗒,皮子也搖好了,回家。 (小院秋色) 母親看到皮子就開始包餛飩。那時沒有煤氣,我家是在煤爐上煮餛飩。 第一碗要送給祖母吃。母親將餛飩煮熟裝飯盒子里,父親自行車已經(jīng)推出家門,大約十分鐘可從鎮(zhèn)上騎到祖母村子里。 父親給祖母送餛飩的當口母親下了一碗又一碗,差我送去左鄰右舍。 一鍋湯渾了,才會輪到一家人吃餛飩。 想起今天在菜場遇到一位友人,她看著我滿手的菜,詫異地問:“還自己親自裹薺菜餛飩?我都是買幾只*阿姨的成品?!?/p> 我笑著說:“對啊,我都是親自裹親自吃?!?/p> 下餛飩要大鍋,水要多。水開后放入生餛飩,三沉三浮,裝盤。 天還不冷,小院里陽光正好。 有友人二三,支一張桌子,擺幾把椅子,數(shù)碗黃酒,幾杯清茶。 吃餛飩只需要加幾只小菜,這時節(jié),菊黃蟹正肥,煮一盤肥碩的太湖清水蟹,燒一碗濃油赤醬的紅燒肉,鹽水毛豆節(jié),香菜拌百葉,將一只小桌子擺得滿滿當當。 主角當然是熱氣騰騰的薺菜餛飩,剛出鍋,正午的陽光斑斕地照在圓鼓鼓泛著碧綠的餛飩上,咬一口,鮮香淳美,還有一包清香汁水要吮吸,那滋味,真一個美。 中午的餛飩吃不掉,冷水一過涼好,晚上“焊餛飩”,這是無錫話,同“煎餛飩”。 這個時節(jié),新米也出市了,黃昏時燒一鍋薄薄的新米紅豆粥,就一盤焊得脆香的薺菜餛飩,吃飽喝足,咂咂嘴巴,感覺這日子還蠻不錯的嘛。 太湖梅子新書《人間味》即將上市,敬請關(guān)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