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水甕,日復(fù)一日聆聽著鍋碗瓢盆的交響曲,守望著炊煙裊裊升起、慢慢飄散。它見證過許多喜怒哀樂,盛裝著許多的人間故事。 ——劉明禮 二姐打來電話,說要賣掉老家的房子,讓我回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拾掇的物件。她找的是外地女婿,雖不算入贅,但一直隨父母住著家里的老宅。后來二姐出錢將房子翻蓋,便成了她的家。我分家時的“家業(yè)”,一直放在那。 出生在小門小戶,父母并沒給留下多少家產(chǎn)。分家時分得的“大件”,只有一口水甕、一個老式雕花格柜。格柜我結(jié)婚時賣掉了,換了件大衣柜。而水甕,據(jù)說已經(jīng)用了幾代人。雖不值什么錢,但畢竟是祖上所傳,不想在我手上弄丟了。于是找個周末,開車回了老家。 二姐前年隨姐夫定居浙江,老宅從此閑置,院里的雜草已有人頭高。披荊斬棘開出一條通道,打開房門,一股霉腐之味撲面而來。揉揉眼睛,看到那只水甕靜靜地擺在堂屋一隅,上面布滿了歲月的塵埃,甚至已辨不清顏色。我移步近前,找塊布一點(diǎn)一點(diǎn)擦拭著,如煙往事不由地浮現(xiàn)眼前…… 過去在我們老家,家家都有這樣的水甕,大都放在堂屋的灶臺旁,人畜用水全指望它。早上,青壯男人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井臺挑水。有時候水甕見了底,得一氣挑五六挑子才能注滿。我家這口水甕,甕沿和甕底是一圈米色,主體涂著深醬色的瓷釉,細(xì)膩平滑,色澤光亮,看上去粗礪而結(jié)實(shí),仿佛還透著幾分威嚴(yán);又像一個持重的老者,慈祥得讓人感動。母親再忙再累,每天也要把它外表擦拭得锃明瓦亮。 那時大多數(shù)家庭只有冬天才燒水喝,多數(shù)時候都是直接喝甕里的水。大人干活、小孩下學(xué)回來,進(jìn)屋先奔水甕,抓起水瓢,掀開甕口的秫秸蓋簾,舀半瓢涼水,咕咚咕咚地灌個水飽,干渴暑熱勞頓頓時全消,那叫一個過癮!農(nóng)忙的時候,連晚飯都是餑餑咸菜就涼水。 過了麥?zhǔn)?,黃瓜下來了。母親把分得的黃瓜,挑幾根不老不嫩的,洗凈泡在水甕里,兩三天都會鮮嫩如初。中午飯一般是撈面。母親從甕里撈出兩根黃瓜,把菜刀在甕沿上鋼鋼,細(xì)細(xì)地切了絲兒,碼在白面包裹著紅薯面搟成的包皮面條上,再放點(diǎn)加了醋的蒜泥,甭提有多好吃了。見孩子們圍著屁股轉(zhuǎn),母親便切下一小截黃瓜作為賞賜。那黃瓜青皮綠芯,一嚼嘎嘣脆,從嘴里直甜到心口窩。有時父親去趕集,買回個花皮大西瓜,也泡在甕里。等家里人齊的時候撈出來切開,拿起一片細(xì)細(xì)品嘗,涼絲絲地甜掉牙,恨不得連皮也吃了。水甕不光是家里的“冰箱”,還是個晴雨表。天晴時,它外表滑潤,光潔可鑒;天陰時,水甕外面會汗津津的;如果掛著水珠,則十有八九要下雨。 日子久了,水里的泥沙,漂浮的煙塵,會一點(diǎn)一點(diǎn)沉積在甕底,影響水質(zhì)。所以,隔段時間便得淘甕。水甕有幾十斤重,體量又大,淘甕并不是件輕松的事。每次淘甕,都是母親的事。她登著板凳,探下身子把水一瓢一瓢地淘出來,然后把甕放倒,用炊帚刷掉甕底的沉積,再用清水清洗幾遍。母親甕淘得勤,所以我家甕里的水,總是清甜而甘冽。 家里的水甕,日復(fù)一日聆聽著鍋碗瓢盆的交響曲,守望著炊煙裊裊升起、慢慢飄散。它見證過許多喜怒哀樂,盛裝著許多的人間故事。水消水長,已使它波瀾不驚;日月消磨,讓它感知了世態(tài)冷暖。它始終堅忍無言,分明已進(jìn)入了參禪的境界。而此刻,我佇立在它跟前,對它的命運(yùn),竟舉足無措,一時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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