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涅槃意趣具足

涅槃意趣表明，佛陀安立圣教是為了引導眾生走上涅槃 之路，乃至最終實現(xiàn)無住涅槃。佛陀圣教區(qū)分了種種涅槃， 如有余依涅槃、無余依涅槃、無住涅槃等，其中有根本與時位之分，也就是總別涅槃之分。無住涅槃是根本涅槃，是全體佛陀圣教的最終趣 求，而有余依涅槃、無余依涅槃是時位涅槃，無住涅槃也可是時位涅槃，三者都 是圣教各別乘直接所要達到的涅槃。以總別涅槃為意趣，顯示出佛陀圣教的出 世間性。

一、世間的流轉性

佛陀圣教的根本趣求是滅除世間性而實現(xiàn)出世間性，即涅槃性。在佛陀圣 教看來，世間性就是流轉性，或者說，輪回性。世間性直接與涅槃性相違，但在世間也稱自己有捏槃，也就是佛教典籍中所提到的“現(xiàn)世涅槃”論?！艾F(xiàn)世涅槃”論略可分為兩類：一是當生受用說，一是升天受用說。

1、當生受用說

世間一些人主張，沒有前生后世，只有當下這一生的存在，如果在這一生里 不去追求來世，不去思慕那些虛無縹渺的東西，只求感官受用的最大化，就是人生價值的最高實現(xiàn)，就是實現(xiàn)了涅槃。這是建立在斷滅論上的享樂主義，是當生受用說的第一種形態(tài)。

在現(xiàn)代西方出現(xiàn)了另外一類當生受用說，比如馬斯洛建立在其需要層次論基礎上的自我實現(xiàn)論就是一種代表。“自我實現(xiàn)”是人存在的一種狀態(tài)，在這種 狀態(tài)中人的價值似乎能得到全面實現(xiàn)，而且常能伴隨著“巔峰體驗”或者說“高 峰體驗”的出現(xiàn)。這也是一種當生受用說性質的現(xiàn)世涅槃論。

當生受用說建立在世間的受用上，或者是感官受用，或者是精神受用，所以稱現(xiàn)世涅槃性。佛教用受用這個詞，包括了精神上與感官上的快樂。感官上的 受用是追求感官刺激與享樂，即使在世間的價值系譜中，也屬于低層次。而高 層次的受用，就是精神上的快樂，如人生價值上的實現(xiàn)，特別是知識上的快樂， 純知識的快樂。如西方哲學中的純思辨，就追求的是一種純知識之樂，而不追 求外在的庸俗價值，沒有稻粱謀的考量，完全是一種純求知的快樂。這其中的 知識，當然是指世間知識。

不過，不論是在與世間真理或知識相應的認知層面上，以及在人生共許的價值層面上，還是在感官享樂的感受層面上所建立的現(xiàn)世涅槃，不可能是真正 的涅槃，即使有快樂，也只是暫時的，不能永恒停留，最終歸結為一種價值上的美化，實際上還屬于流轉性，本質是世間苦性。這在阿含佛教中就通過對流轉 性與苦的分析有過殊勝的闡明，這里不贅述。

2、升天受用說

世間涅槃論的第二種形態(tài)是天國受用說。這種學說承許上升天國是人生最高的生存目標，那里是福樂的終極受用處所。在印度外道大多承許多道輪 回，有前生、現(xiàn)世和后世，主張人的價值的最大實現(xiàn)是升天，進人天國。西方的有神宗教比如基督教沒有前生、今世、后世之說，但是它也認為人的現(xiàn)世存在并 非最高存在，最高存在是在信奉上帝的前提下在死后通過最后審判復活，上升 天堂。當然如果不信奉上帝者，就會在最后審判的時候被判人地獄，永受苦罰。 天堂是他們追求的目標，在那里可以獲得永恒的福樂，而這個福樂是世間人永 遠得不到的。天國和世俗的存在是兩個層次，信仰構成了二者間的橋梁。當 然，還有“選民”概念，類似種姓似的選民概念。只有選民才能真正發(fā)起信仰，最終必定要上升天國。天國的受用，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看來就是一種拼著要下地獄 的風險也要去反對的福樂。為什么？因為那是跪著的福樂。即使我們上了天 堂，還是上帝的仆人，所有受樂都為上帝所恩賜。確實，作為創(chuàng)造者、懲罰者與拯救者的上帝本來就只是一個信仰的對象，并非真實的存在，還要讓我們以他 的名義跪著生存與受樂，委實難以接受。

升天受用說骨子里是以恒常論為基礎的。上帝是常，而天國受用者也是常。只不過后者的這種常比較怪異，因為人是上帝所造，有起始，但到天國還能 獲得永恒的常。試想，常的東西還能被創(chuàng)造嗎？這在印度似的思維里是不可思 議的。佛教就認為有生一定有滅，不可能有生的還能是常，常必定是恒常，無始 時來都是如此，絕無發(fā)生之起始。所以，升天不可能永恒享受福樂，應該如佛教 所說的那樣，還會墮落，而受用世間之苦。所謂上帝、天堂實際只是輪回中的天道的存在而已。簡而言之，升天受用說不能成立，沒有這樣的現(xiàn)世涅槃存在。

二、 作為時位涅槃的無余依涅槃

對世間性以及出世間性即涅槃的看法，可略分為兩種，即小乘與大乘視角。 本小節(jié)談前者。按照小乘，世間的一切都是負面存在，對其的滅除或者遠離就 是出世間性，由此實現(xiàn)的涅槃，稱無余依涅槃。無余依涅槃是寂靜性，即滅，而 滅盡世間的存在。從性質上看，世間是染污性，自染污又染污他。從存在上看， 世間是流轉，是苦。從發(fā)生上看，是煩惱引起造業(yè)為因，而引生世間存在。世間 整體的這種負面性，是本質性的，雖然人們可以用詩意的語言描述它的“美”，用 哲學的語言描述它的“道理性”，用科學的語言描述它的“規(guī)律性”，但這些都是 惑（煩惱）、業(yè)、苦的反映，屬于虛假顯現(xiàn)。世間本質上的這種苦性可從三個方面 略知。一是苦苦，即世間大多本來就苦，而苦還多相似相續(xù)；二是樂苦，即世間 一些東西看起來是樂，但停不住，就轉變?yōu)榱丝?，所謂壞苦；三是行苦，即世間的 流轉性，所謂無常性，能對人產生逼迫性，才是苦的本質，稱行苦。其中行就是 無常即變化的意思?？嗫唷房喽冀⒃谛锌嗌?。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小乘佛教認為世間的趣求都要滅除，這樣實現(xiàn)的圣果 就是無余依涅槃。無余依涅槃作為小乘的時位浬槃，是在有余依涅槃的基礎上 實現(xiàn)的。眾生證得阿羅漢，即獲得有余依捏槃。有余依涅槃還有作為微苦所依 的五蘊身存在，將這個五蘊身滅去，所謂灰身滅智，就達到了無余依涅槃，實現(xiàn) 離苦趨寂。無余依涅槃作為流轉滅性或者說世間滅性，追求的是寂滅，或者說， 寂靜，從顯現(xiàn)性看，就永遠離開世間，再也不在世間顯現(xiàn)。當然，這只是小乘解 脫道本位意趣的訴求，換言之，此時位涅槃還不是最終涅槃。因此，所謂“永遠”，只是一個相對長的時間而已，相當于在世間獲得了一個“長假”，今后回小 向大，還要來世間度化眾生。

三、 作為時位涅槃的無住涅槃

大乘既要實現(xiàn)出世性，又要普度眾生，所以它既不會住于世間，也不會住于小乘的無余依涅槃。因此，其所趣求的涅槃不是一種非此即彼的涅槃，而是于生死（世間）、（無余依）浬槃（有時亦稱出世間）都無住的涅槃。與這種意趣相 應的涅槃就是無住涅槃。這是大乘的時位涅槃。

在無住涅槃看來，生死和涅槃都是相待的：凡夫執(zhí)著有生死，才會針對地講 有無余依涅槃，但如果就此要住于（無余依）涅槃，那就成為了新的執(zhí)著，也不 行，所以要不住于涅槃而似生死顯現(xiàn)，以方便度化眾生。而且，就本性而言，世 間與涅槃的顯現(xiàn)都是不可得的，所以也是無住的。總之，不僅生死與涅槃由不 可得而不能住，而且由出世性與普度眾生性相融貫也不能住。

無住涅槃特別關注兩類眾生：一是住于生死的凡夫，二是住于（無余依）涅 槃的小圣。其中，小圣就是滅除惑業(yè)苦，而遠離三界，所謂一走干凈。無住涅槃 相應于大悲與大智，而不舍與普度。由大悲心，不會置生死凡夫與涅槃小圣而 不顧，不舍不棄，會回來予以度化；由大智才能夠度化他們而不生起執(zhí)著，不受 世間雜染沾染，這樣就既不住于生死，也不住于浬槃，但又似生死顯現(xiàn)與似涅槃顯現(xiàn)，而以種種方便善巧度化一切眾生。佛陀度化眾生是一種示現(xiàn)，也就是似世間顯現(xiàn)，否則眾生不會現(xiàn)見，不會生信。具體是以變化身（化身）度化凡夫，以他受用身度化因位圣者。

不住生死，不住浬槃，也就是不住世間，不住出世間，也叫出世間性。這種 出世間性最為殊勝與究竟，即似在世間又不住于世間，離世間性又似世間顯現(xiàn)。 現(xiàn)代新儒家談內在超越，其實儒家作為世間學，不可能真正有超越，其所謂內在超越，只是一種文字游戲，或者一種境界烏托邦。大乘佛教的無住涅槃是真正 以覺悟實現(xiàn)了內在超越，外在則是超越而示現(xiàn)，因為似住而不住，不住而似住。

無住涅槃性可以從幾個角度來說明，一般用四德相，即常、樂、我、凈顯示， 如《大般浬槃經》所說，但還應該加一個覺，而成五德相，即常、樂、我、凈、覺。 

“常”就是恒常性，滅除世間的無常所顯。如從真如實性上說是不變的恒常，從 佛當體上說是無漏的五蘊，相似相續(xù)之常。

“樂”就是妙樂，無上的妙法樂，當然 超越世間受用的一切樂，相續(xù)而無斷絕。

“我”不是凡夫執(zhí)著的“我”，是指自在性，就是解脫了一切雜染的存在狀態(tài)，不受世間的雜染關聯(lián)所縛，所以稱大我、真我。

“凈”就是清凈性，又稱無漏性，而凡夫是雜染性，也就是有漏性。滅除凡 夫雜染性而顯現(xiàn)圣者的清凈性，是果位特征之一。這其中，染凈有點像價值判 定，但是可以通過實踐修行獲得即親證到，是真實的存在性質，不是世間建立的 主觀價值判定，所以稱染凈觀，而不稱價值觀。

“覺”就是無上正等正覺，佛陀果 位即具此覺性。因為佛陀是眾生最終圓滿證悟真實法界而成就的。這五相是 本位佛即作為自受用身之佛的本位德相。

按照解脫道，滅除一切惑業(yè)苦，就進入無余依涅槃，不論阿羅漢、獨覺，還是 佛陀都是如此。但寂滅是否意味一切皆無？在解脫道沒有直接回答，而按照 “十四無記”，是懸置起來了。不過從大乘思想看，即使實現(xiàn)無余依涅槃后，也 非什么都不存在。實際上，染污滅盡后，小乘圣者之體應處于自在的狀態(tài)，只是暫不在三界顯現(xiàn)而已；而雜染滅盡后，大乘佛體處于極自在狀態(tài)，具有常樂我凈 覺五德。一般談佛本位就可用這五德相。

如果沒有大悲，佛陀就會住在這樣一種本位不出來，就不是無住涅槃，而是 有住涅槃了。但大乘佛果作為自度度他功德所成，必然具有大悲相，而且所有 德性都要與此相相應，這樣實現(xiàn)的捏槃必然是無住涅槃。由此，佛陀就具備了 度他德相，首先是大悲相，其次是大智相，相應才會有化身和他受用身的建立。 其中，由大悲，佛陀不可能唯住在本位，必然會度化眾生，而由大智，佛陀能夠最善巧地度化眾生。

總之，佛不僅有本位德相，即常樂我凈覺五德相，而且有度他德相，即大智 大悲二德相。由本位德相與度他德相，就可完整顯示無住涅槃的基本特質。

四、作為根本涅槃的無住涅槃與一攝多果足性

從總略看，佛陀圣教的根本意趣是實現(xiàn)無住涅槃，即無住涅槃是佛陀圣教 所趣的根本涅槃。從具體看，大小乘的本位都是針對時位善根而安立的，因而 其所實現(xiàn)的涅槃是時位涅槃，即無余依涅槃（攝有余依涅槃）與無住涅槃。在其 中，大乘時位涅槃正好實現(xiàn)了一乘的根本涅槃，也就是無住涅槃，因而大乘涅槃 意趣與一乘涅槃意趣是直接相一致的。

在根本與時位的總別涅槃統(tǒng)一于佛陀圣教的意義上，根本與時位涅槃意趣 構成了佛陀圣教的捏槃意趣結構，顯示出其具有“一攝多果足性”。具體而言， 根本涅槃作為圣教趣求的終果是一；時位涅槃作為時位果是多。圣教通過時位 果而最終實現(xiàn)終果，即多果最終要歸向一果，以一攝多，所以稱一攝多果。由一 攝多果，而具足一切涅槃果，就稱一攝多果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