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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陳洪綬的畫，當(dāng)時的人評價說是“高古奇駭，俱非耳目近玩”，確實(shí)，“高古”與“奇駭”或許是對陳洪綬作品最貼切的形容，對于那時候的人們來說，他畫的人與物就已經(jīng)帶有陌生和隔閡的感覺了，這種感覺或許就來自于陳洪綬畫里的古意——不是宋元的畫意，而是要直追晉唐的韻致。他一直在往源頭里去，最后仍回到自己所處的此時此地。 · 他 的 怪 ·      ▲ 可橫拉圖片觀看 陳洪綬在他所處的那個年代就已經(jīng)有怪誕的名聲了，他的朋友曹溶說，“老蓮道友布墨有法，世人往往怪之?！?/span>就像他畫里名聲最廣的人物，都是狂怪樣子，不是現(xiàn)實(shí)里的面貌，總是相貌奇崛，頭部闊大，有著不太合常規(guī)的比例。而那些符號性的幾何與線條，幾乎是象征主義式的構(gòu)成。 他畫過的一幅《楊升庵簪花圖》就是一個例子，畫的是楊慎被流放云南時醉酒，畫了女妝，頭上做了雙丫發(fā)髻，簪了花在頭上，請來女妓捧觴，游行于市的事。楊慎在陳洪綬的畫里挺著大肚，一副古怪樣貌，神態(tài)也是滯滯的，畫面卻很生動。 ▼ 可橫拉圖片觀看    ▲《楊升庵簪花圖》局部 陳洪綬生在明末清初，和當(dāng)時其他畫家一樣，在這個最具個人傾向的畫家也無法不順應(yīng)時代變遷的年代，半真半假的瘋癲也許是他們無能為力時所作出的自然反應(yīng)。陳洪綬的怪癖性情雖然都顯露在紙上，然而他的好友周亮工卻一直在提醒，“人但訝其怪誕，不知其筆筆皆有來歷。” 無論古今，人們都驚異于第一眼看到他作品時感覺到的怪誕，卻不知道他所落的每一筆，都有來歷。 · 往 源 頭 去 ·  ▲ 可橫拉圖片觀看 尼采曾經(jīng)在《查拉圖斯特拉》里寫到精神演變的三個階段：從駱駝，到獅子，最后變成一個孩子。駱駝是背負(fù)著傳統(tǒng)與規(guī)則長久地跋涉，獅子象征擁有打破傳統(tǒng)與規(guī)則的勇氣和精神，而嬰兒意味著最終仍復(fù)歸于一個純粹的、有創(chuàng)造性的“我”。陳洪綬的崇古其實(shí)也是這樣。 周亮工就有說過，“章侯兒時學(xué)畫，便不規(guī)矩形似?！?/span>陳洪綬小時候臨摹古人的畫，就已經(jīng)知道不能只停留在形似了。少年時，他跑到杭州府學(xué)臨摹北宋名家李公麟的七十二賢石刻，閉門摹十日，臨摹完了，出來給人看，問怎么樣。人們和他說，像得很。于是他很高興，又閉門臨摹十日，出來給人看，問怎么樣。人們回答說，不像了。于是更高興。因?yàn)樗靼?，從像到不像，自己又走遠(yuǎn)了一步。
▲《紅葉題詩圖》局部 陳洪綬 陳洪綬的畫，時人評的“高古奇駭”或許最貼切。因?yàn)楫嬅娓吖?，“俱非耳目近玩”，所以總有陌生感，讓人一時間驚駭。 那個時候，畫家大多都學(xué)習(xí)宋元時期的繪畫，但陳洪綬卻主張師古要從晉唐開始，他在《溪山清夏圖》上的提文里提出，要“以唐之韻，運(yùn)宋人之板；宋人之理，得元之格，則大成。”
▲《歸去來兮圖》局部 陳洪綬
▲《高逸圖》局部 唐 孫位 陳洪綬認(rèn)為，如果沒有唐人畫里的韻致，只學(xué)宋畫的筆法，容易匠氣而不生動；而學(xué)元畫的人，容易只看到表面形式，胡亂涂抹，不遵從宋人的嚴(yán)謹(jǐn)法度，顯得空洞草率?！皩W(xué)宋者失之匠”，“學(xué)元者失之野”，有晉唐韻致作底，再學(xué)宋畫法度、元畫的空靈，畫路才不會野。 ▼ 可橫拉圖片觀看 ▲《作畫圖》局部
▲《閑話官事圖》局部
▲《水仙圖》
▲《雜畫圖之黃流巨津》
他不是要把古人的成就推至一個不可及的高度，而是在回頭觀望的過程中，看到每個時代的唯一，反觀我們的不可代替。從前的人說，“取法乎上，始得其中”，陳洪綬是不斷地往源頭里去尋，最后還是回到“我”所處的此時此地。
· 器 物 控 ·
▲《瓶花圖》 陳洪綬是個器物控。他不僅是迷戀物，也迷戀于高古的情境，總是捕捉著遙遠(yuǎn)時代的物件。 晚明時的確興起過一陣對物的崇拜，伴隨而來的還有復(fù)古風(fēng)潮，推崇古物。《小窗幽記》 里說，“香令人幽，酒令人遠(yuǎn)，茶令人爽，琴令人寂……金石鼎彝令人古?！?nbsp; 在他畫里出現(xiàn)的物件，幾乎是非古不設(shè)，往往一個觚、一件茶具、一個鎮(zhèn)紙、一個小小的水滴，都是樸素而古奇的器物，來歷不凡，銹跡斑斑。陳洪綬作品中有許多反復(fù)出現(xiàn)的物件，青銅器、石頭、芭蕉、枯木，這些物件就像是“道具” ，是畫里有著特別意義的符號。
▲ 陳洪綬畫里出現(xiàn)的器物 銅 器 明代中后期以來，在崇尚金石風(fēng)氣的影響下，有一種酷愛“ 爛銅” 的風(fēng)氣。陳洪綬的畫中出現(xiàn)的很多用具, 如茶具、酒具、花瓶，甚至是作為文房器玩的如意、鎮(zhèn)紙等小玩意，往往都取銅器。陳洪綬畫了大量的青銅器，都是斑斑銅銹，也是他畫里高古意味的來源之一。
▲《清供圖》 ，所畫皆為銅器 石 頭 石頭在傳統(tǒng)的中國畫里往往被作為背景處理，比如庭院里的假山或案頭上的清供，但陳洪綬的石頭卻是他所用的重要符碼，奇絕怪石總是與人相對。文震亨在《長物志》中說，“石令人古?！?/span> 這里的“古” 不是令人想起過去的事, 而是強(qiáng)調(diào)石的不變性。古人常常以石頭象征恒久，而人的生命短暫無常，陳洪綬畫里的人石相對，就像是瞬間與永恒互對包涵。 ▲ 可橫拉圖片觀看 《一品當(dāng)朝》 | 《米芾拜石圖》局部
▲ 陳洪綬畫里的石頭
· 紙 牌 屋 ·
2003 年，在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美軍在軍中發(fā)布了一項(xiàng)“撲克牌通緝令”，通緝令是一套繪有人像的撲克牌，用以幫助士兵識別通緝犯。陳洪綬畫過的一套“水滸葉子”紙牌，淵源就和“撲克牌通緝令”有相似的地方。 據(jù)說，水滸葉子最初也是朝廷為了督促百姓謹(jǐn)記鎮(zhèn)壓賊寇、維持社安，將刻有宋江等人姓名樣貌的骨牌頒行天下，而后世易之以紙，水滸葉子才流傳開來。人們用“水滸葉子”，用來玩一種叫“葉子戲”的紙牌博彩；晚明時候，這種紙牌愈發(fā)流行了起來，也被用于行酒令。 陳洪綬的這套水滸葉子是在好朋友張岱的催促下畫完的，最初是為了接濟(jì)朋友周孔嘉的家用。陳洪綬“凡四閱月而成” ，張岱看了很贊嘆，說這套紙牌“古貌古服、古兜鍪、古鎧胄、古器械，章侯自寫其所學(xué)所問已耳。”水滸葉子是陳洪綬年輕時候的作品，這個時期他的線條剛硬，用筆多方折直拐，銳利急促，有異于他圓轉(zhuǎn)流暢的高古線條。
· 美 女 與 燒 酒 ·
▲ 《斜倚熏籠圖》 如果知道陳洪綬青年時投身仕途的勤奮，或許很難想象他中年后的自放。 陳洪綬的童年還算是快樂的，他自幼就聰慧，很小的時候就能在壁上畫近十丈高的人像，逼真到眾人驚異。他花了幾十年，希望有功名，執(zhí)政事。終于在42歲那年，進(jìn)京在國子監(jiān)任職，一開始很高興，后來才知道皇帝是看中他的畫名，才召他入宮繪制洪武以來的帝王像，不久就辭官歸鄉(xiāng)了。
▲ 《雜畫圖冊之夔龍補(bǔ)裘圖》局部 陳洪綬的父母很早就相繼離世，青梅竹馬的妻子早逝，長兄與他也不相和睦。母親去世兩年時，他二十歲，開始酗酒，尤其嗜好諸暨本地產(chǎn)的一種秣秫燒酒；二十六歲喪妻后，就更耽溺酒色。 朱彝尊在《靜志居詩話》里說到他中年以后，縱酒狎妓自放，有人拿大把銀子恭敬求畫，他不睬，但要是有酒、有女人，他倒有求必應(yīng)起來。清人毛奇齡在《陳老蓮別傳》里載，1646年的夏天，陳洪綬在浙東被清軍所擄，“急令畫，不畫。刃迫之，不畫。以酒與婦人誘之，畫。”
▲ 《仕女圖》局部 陳洪綬與張岱是多年的好友，在張岱回憶舊事的《陶庵夢憶》里，常常出現(xiàn)陳洪綬的名字。在書里，張岱記了一則陳洪綬的夜事。 1639年，時近中秋，兩人從西湖回來，看到月色光明，就喊來童子，一起劃船到斷橋，想著一路喝酒，一路看月亮。張岱酒量不好，就沒敢喝多，陳洪綬自己喝，也興致勃勃。 忽然有岸上女子問童子能否搭船，是個漂亮姑娘，本來喝得昏沉的陳洪綬忽然興奮起來，連說好的好的，那女子就利落地上了船。陳洪綬是個情場老手，手段高明，一來一往就和姑娘喝起酒來，張岱在旁邊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們又問姑娘住哪，她只是笑，不回答。等她下了船，陳洪綬暗暗跟在后頭，只是姑娘轉(zhuǎn)身一過岳王墳，就不見了。 故事發(fā)生時是“崇禎己卯，八月十三”，張岱43歲，陳洪綬42歲。兩年后，明朝亡滅，他們周圍的朋友相繼殉國，而他躲進(jìn)了紹興附近的山里，自鷲峰跑至城南三十里的云門寺，剃發(fā)為僧，也是隱居，不過還是沒有戒得了酒。 ▲ 可橫拉圖片觀看 《隱居十六觀》圖冊，是陳洪綬逝世前一年的作品 畫的是隱居生活的十六個片段，畫面已至松容恬淡 -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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