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本文先闡宋代理學之緣起、陳公同甫之行略,卷上略述朱子與陳同甫王霸義理之辯其大旨,卷下縱言所涉道、道統(tǒng)、義利、王霸、管仲、漢唐、道統(tǒng)密旨諸要目之拙識,間而聊記二賢得失也。所以率爾操觚者,志藉是辯,繩文化之余緒,溫往圣之嘉言,俾補于今日世道云爾。 有宋一代,碩儒蜂出而道學始立。五子醇厚正大,挺然特起,窮思心性之際,極言理欲之辨,欲紹孔孟之道,冀振淑世之化哉。洎乎新安朱元晦因之而集其大成,時道學日升月恒。天下之快士,大率巽與;中下之才智,靡不衣阿焉。 蓋道學所以勃興者,凡有三端:一者五季亂離,倫常盡廢,“干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壞,至于如此,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1)二者李唐崇老,釋家日熾,時天臺、凈土、唯識、華嚴、佛心諸宗俱已立,儒教鼎足而最弱,蓋乏性命寄寓之教旨而無以爭人心也。三者漢唐注疏之學,徒然“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2)而但為祿利,無關社稷。況非獨文體“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習套。豪杰之士,亦難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體”,(3)學問亦然。道學之起,固有以也。 然則,“當干道、淳熙間,朱、張、呂、陸皆談性命而辟功利。學者各守其師說,截然不可犯。陳同甫崛起其旁,獨以為不然?!?4)陳亮者,“字同父,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論議風生,下筆數(shù)千言立就。”(5)其原名汝能,因慕諸葛武侯,而更名亮,可見一斑。自謂“窮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變,以推極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漢魏晉唐長短之由。天人之際,昭昭然可察而知也?!?6)著《酌古論》、《中興五論》,慨然有經(jīng)略四方之志。曾四上書,“帝欲官之,亮笑曰:‘吾欲為社稷開數(shù)百年之基,寧用以博一官乎?’亟渡江而歸?!?7)蓋明志不在博一官之心,復免汲汲乎以干祿之譏也。喬行簡嘗為陳同甫請謚,美曰:“以特出之才,卓絕之識,而究皇帝王霸之略,期于開物成務,酌古理今,其說蓋近世儒者之所未講。”(8)宋學重門戶師法,唯陳同甫其學無原,(9)黃百家云:“是時陳同甫亮又崛興于永康,無所承接。然其為學,俱以讀書經(jīng)濟為事,嗤黜空疏隨人牙后談性命者,以為灰埃。亦遂為世所忌,以為此近于功利,俱目之為浙學?!?10) 爰道學之弊,在弱于事功。陳同甫有言:“自道德性命之說一興,而尋常爛熟無所能解之人,自托于其間,以端愨靜深為體,以徐行緩語為用,務為不可窮測,以蓋其所無。一藝一能,皆以為不足自通于圣人之道也,于是天下之士,始喪其所有,而不知適從矣。為士者恥言文章行義,而曰‘盡心知性’,居官者恥言政事書判,而曰‘學道愛人’。相蒙相欺,以盡廢天下之實,則亦終于百事不理而已?!?11)抑且靖康之恥未血,中原未曾收復,靜坐不克拯溺,揖遜何足救火?故陳同甫力主恢復土疆,非戰(zhàn)無以復仇,遺詩云“復仇自是平生志,勿謂儒臣鬢發(fā)蒼”。 (12)又曾謂:“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13)雖陳同甫此說以偏概全,蓋朱子亦是極力主戰(zhàn)派。只是性理之學,終嫌經(jīng)濟疏闊。用是朱陳王霸義利之辯,信非偶發(fā)也。 觀夫南宋間學術之辯論,莫不與朱子有涉。其犖犖者,大抵有四,其與張栻中和之辯, 與陸九淵鵝湖之辯,與陳亮王霸義利之辯,與二陸無極太極之辯也。至若與汪應辰辯儒釋之學,與林栗辯太極學,與陸九韶辯《西銘》,與呂子約辯浙學,則悉不甚昭著,等而下之。唯王霸義利之辯最引矚目,最足玩味。何也?蓋是辯也,非惟朱陳兩人之交鋒,堪為道學與事功之激戰(zhàn)也。牟宗三先生云:“陳同甫與朱子往復爭漢唐,是中國學術思想史上一‘郁而不發(fā),晦而不明'之問題?!?14)復謂“其所接觸之問題極豐富而重大﹐千余年來未得解人”。 (15)當代雖有平章兩家之文,似半間不界。余亦嘗留精澄意,姑揚搉而陳之。 卷 上 永康陳同甫微露頭角之時,朱子便已為一世學者宗師矣。兩人相知名,而始晤于淳熙九年正月。朱子巡歷武義縣,往明招山哭祭呂祖謙墓,陳同甫來訪并從游甚歡。(16)朱子于別后修書寄陳同甫:“數(shù)日山間從游甚樂,分袂不勝惘然?!瓌e后郁郁,思奉偉論?!?17)陳同甫回書云:“山間獲陪妙論,往往盡出所聞之外?!?18)互表逖慕之意,甚相契愛。 王霸義利之辯,始于淳熙十一年。此前明招堂之會晤,兩人有所論及,只未曾細較。案朱子致呂祖儉函,“所謂秦漢把持天下有不由智力者,乃是明招堂上陳同甫說底?!?19)后以書信往復辯難,歷時期年有奇。朱子來書凡十五,陳亮書僅八,當有散佚。幸其辯論始末,班班可考。而其間所涉諸議,悉儒學之要義,干系不可謂不重大,姑強列名目,相起以明,復竊附己意于后焉。 一、醇儒與成人。 陳同甫一生甚蹇厄,曾兩度大病,兩度系獄。(20)淳熙十一年春,第一次系獄釋歸,朱子寄書以慰,并臆斷系陳同甫平日不樂聞禮法而自處于法度外所招致,箴其“絀去義利雙行、王霸并用之說,而從事于懲忿窒欲、遷善改過之事,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則豈獨免于人道之禍,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源正本,為異時發(fā)揮事業(yè)之地者,益光大而高明矣”。 (21) 此次罪系棘寺之原委,本藥人之誣也。兼王淮實欲治道學,而陳同甫平素與朱子過從甚密,乃指其挾勢求賄也。陳同甫自言:“當路之意,主于治道學耳。亮濫膺無須之禍,……最好笑者,獄司深疑其挾監(jiān)司之勢,鼔合州縣以求賂,亮雖不肖,然口說得,手去得,本非閉眉合目、蒙瞳精神以自附于道學者也?!?22)既不屑附于道學者,亦自不甘為醇儒也。其謂醇儒只是具仁耳,猶不如成人之仁、智、勇之齊備,故立志成人也?!胺蛉酥耘c天地并立而為三者,仁、智、勇之達德具于一身而無遺也?!柿烈詾閷W者學為成人,而儒者亦一門戶中之大者耳。秘書不教以成人之道,而教以醇儒自律,豈揣其分量則止于此乎?”(23) 朱子進而論成人,謂不當以孔子為子路所設之成人為足?!岸勇分畣柍扇?,夫子亦就其所及而告之,故曰‘亦可以為成人',則非成人之至矣。為子路、為子夏,此固在學者各取其性之所近,然臧武仲、卞莊子、冉求中間插一個孟公綽,齊手并腳,又要‘文之以禮樂',亦不是管仲、蕭何以下規(guī)模也。……鄙意更欲賢者百尺竿頭進取一步,將來不作三代以下人物?!?24) 陳同甫謂當以適用為主,而立志為儒,則必有所不盡?!疤?、地、人為三才,人生只是要做個人。圣人,人之極則也;如圣人,方是成人。故告子路者則曰:‘亦可以為成人。’來諭謂‘非成人之至’,誠是也。謂之圣人者,于人中為圣;謂之大人者,于人中為大。才立個儒者名字,固有該不盡之處矣。學者,所以學為人也,而豈必其儒哉!……正欲攪金銀銅鐵熔作一器,要以適用為主耳?!?25) 朱子又指其“以適用為主”之論,乃出于功利之心也。而成人之道,“以儒者之學求之,則夫子所謂成人也;不以儒者之學求之,則吾恐其畔棄繩墨,脫略規(guī)矩、進不得為君子,退不得為小人,正如攪金銀銅鐵為一器,不唯壞卻金銀,而銅鐵亦不得盡其銅鐵之用也。”(26)陳同甫猶持前論,告以“所謂‘攪金銀銅鐵熔作一器'者,蓋措辭之失耳”, (27)乃是前書匆就所致,冀朱子察其大意可也。朱子遂不復辯此。 二、管仲與王通。 陳同甫與論成人時,曾舉管仲為例,謂孔子稱管仲即已成人也。“管仲盡合有商量處,其見笑于儒者亦多,畢竟總其大體,卻是個人,當?shù)檬澜巛p重有無,故孔子曰‘人也’。” (28) 朱子則謂管仲其德有疵,不以成人許?!翱鬃庸谭Q管仲之功矣,不曰小器而不知禮乎?‘人也'之說,古注得之,若管仲為當?shù)靡粋€人,則是以子產(chǎn)之徒為當不得一個人矣。圣人詞氣之際,不應如此之粗厲而鄙也。”(29) 陳同甫則美其功,又謂:“孔子之稱管仲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一匡天下,民至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袵矣?!f者以為孔氏之門,五尺童子皆羞稱五伯,孟子力論伯者‘以力假仁’,而夫子之稱如此,所謂‘如其仁’者,蓋曰似之而非也。觀其語脈,決不如說者所云,故伊川所謂‘如其仁者,稱其有仁之功用也’。” (30) 朱子之意,管仲雖有功而心未脫利欲耳。“且如管仲之功,伊呂之下誰能及之?但其心乃利欲之心,跡乃利欲之跡,是以圣人雖稱其功,而孟子、董子皆秉法義以裁之,不少假借。”(31)陳同甫便轉論其它。 陳同甫素服膺《文中子》,辯三代漢唐時,引之為據(jù),論漢制之可借也。“王通有言:‘<皇墳>、<帝典>,吾不得而識矣。不以三代之法統(tǒng)天下,終危邦也;如不得已,其兩漢之制乎?不以兩漢之制輔天下者,誠亂也已!'仲淹取其以仁義公恕統(tǒng)天下,而秘書必謂其假借義以行之。”(32) 朱子正不以文中子為然,決然斥其不知道。“帝王本無異道,王通分作兩三等,已非知道之言。且其為道,行之則是,今莫之御而不為,乃謂不得已而用兩漢之制,此皆卑陋之說,不足援以為據(jù)?!?33)陳同甫不能屈。 三、王霸義利。 前所論醇儒成人、管仲王通,俱點綴也。論王霸義利,及三代漢唐,方為朱陳相爭之要歸。 陳同甫不厭朱子來書“義利雙行、王霸并用”之評泊,并論王霸義理、三代漢唐?!白悦稀④髡摿x利王霸,漢唐諸儒未能深明其說。本朝伊洛諸公辨析天理義利人欲,而王霸義利之說于是大明。然謂三代以道治天下,漢唐以智力把持天下,其說固已不能使人心服,而近世諸儒遂謂三代專以天理行、漢唐專以人欲行,其間有與天理暗合者,是以亦能長久。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間,天地亦是架漏過時,而人心亦是牽補度日,萬物何以阜蕃,而道何以常存乎?……諸儒之論,為曹孟德以下諸人設可也,以斷漢唐,豈不冤哉?高祖太宗豈能心服于冥冥?天地鬼神,亦不肯受此架漏?!?34) 朱子以為當合其志功而觀,漢高帝、唐太宗皆是出于私心人欲。“老兄視漢高帝、唐太宗之所為而察其心,果出于義耶利耶?出于邪耶正耶?若高帝則私意分數(shù)猶未甚熾,然已不可謂之無;太宗之心,則吾恐其無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35)朱子亦不以“天地亦是架漏過時,而人心亦是牽補度日”為譏,“千五百年之間,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其間雖或不無小康,而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間也。若論道之常存,卻又初非人所能預。只是此個自是亙古亙今常在不滅之物,雖千五百年被人作壞,終殄滅他不得耳。漢唐所謂賢君何嘗有一分氣力扶助得他耶?”(36)又反譏陳同甫視其獲禽之多,是以成敗論人事。 陳同甫則以為道常行于事物間,舍人事無以為道,道之存亡在人,“人之所以與天地并立而為三者,非天地常獨運而人為有息也,人不立則天地不能以獨運,舍天地則無以為道矣。夫‘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者,非謂其舍人而為道也,若謂道之存亡非人所能與,則舍人可以為道,而釋氏之言不誣矣。……天地而可架漏過時,則塊然一物也;人心而可牽補度日,則半死半活之蟲也。道于何處而常不息哉?”(37)意為千五百年間既無人扶助,則道何以能存,又在何處?又諷道學家所謂得不傳之絕學者,“皆耳目不洪,見聞不慣之辭也?!?38) 朱子回書責陳同甫“推尊漢唐以為與三代不異,貶抑三代以為與漢唐不殊”。(39)以道統(tǒng)及其道統(tǒng)心傳為大纛,而謂漢唐并不曾接其統(tǒng)緒?!八^‘人心惟危,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者,堯、舜、禹相傳之密旨也?!驁颉⑺?、禹之所以相傳者既如此矣,至于湯、武,則聞而知之,而又反之以至于此者也。夫子之所以傳之顏淵、曾參者此也,曾子之所以傳之子思、孟軻者亦此也。……此其相傳之妙,儒者相與謹守而共學焉,以為天下雖大,而所以治之者不外乎此。然自孟子既沒,而世不復知有此學。……一時英雄豪杰之士,或以資質之美,計慮之精,一言一行偶合于道者蓋亦有之;而其所以為之田地根本者,則固未免乎利欲之私也?!钙漤汈еg偶未泯滅的道理,以為只此便可以與堯舜三代比隆,而不察其所以為之田地根本者之無有是處也。”(40)又謂道固在,非因人不行之便消亡?!吧w道未嘗息而人自息,所謂‘非道亡也,幽厲不由也’,正謂此耳。惟圣盡倫,惟王盡制,固非常人所及,然立心之本,當以盡者為法,而不當以不盡者為準?!?41)是謂宜法三代,不當法漢唐也。“漢唐之君,雖或不能無暗合之時,而其全體卻只在利欲上。此其所以堯舜三代自堯舜三代,漢祖唐宗自漢祖唐宗,終不能合而為一也。……不當坐談既往之跡,追飾已然之非,便指其偶同者以為全體,而謂其真不異于古之圣賢也?!?42)陳同甫于焉聲言“以為三代做得盡者也,漢唐做不到盡者也”, (43)而漢唐亦足以接其統(tǒng)緒也。 朱子又以道統(tǒng)心傳來論圣賢英雄,并欲其深察其所以盡不盡之理。“但古之圣賢從本根上便有惟精惟一功夫,所以能執(zhí)其中,徹頭徹尾無不盡善;后來所謂英雄則未嘗有此功夫,但在利欲場中頭出頭沒,其資美者乃能有所暗合,而隨其分數(shù)之多少以有所立,然其或中或否,不能盡善,則一而已。來諭所謂‘三代做得盡,漢唐做得不盡'者,正謂此也。然但論其盡與不盡,而不論其所以盡與不盡,卻將圣人事業(yè)去就利欲場中比并較量,見有仿佛相似,便謂圣人樣子不過如此,則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繆者,其在此矣。”(44)朱子深信此是說服同甫之關鍵,后于呂子約書中,亦有道及:“最后只問他,三代因甚做得盡,漢唐因甚做不盡?現(xiàn)頓著圣賢在面前,因甚不學,而必論漢唐,覓他好處?”(45) 陳同甫書云:“亮大意以為本領閎闊,工夫至到,便做得三代;有本領無工夫,只做得漢唐?!?46)于朱子“暗合”之說甚不滿,復攻其絕學,“亮以為:后世英雄豪杰之尤者,眼光如黑漆,有時閉眼胡做,遂為圣門之罪人;及其開眼運用,無往而非赫日之光明,天地賴以撐住,人物賴以生育?!蛭嵫壑奸_,便以為得不傳之絕學。三三兩兩,附耳而語,有同告密;畫界而立,一似結壇。盡絕一世之人于門外,而謂二千年之君子皆盲眼不可點洗,二千年之天地日月若有若無,世界皆是利欲,斯道之不絕者,僅如縷耳。此英雄豪杰所以自絕于門外,以為立功建業(yè)別是法門?!?47) 此時,兩人之爭已廣為時人所知,且朱子門人常有詆排。陳同甫于《丙午復朱元晦秘書書》中稱:“比見陳一之<國錄>,說張體仁太博為門下士,每讀亮與門下書,則怒發(fā)沖冠,以為異說;每見亮來,則以為異人,輒舍去不與共坐。由此言之,此數(shù)書未能免罪于世俗,而得罪于門下士亦多矣?!?48)與朱子書中,陳同甫亦每人微言輕之感慨系焉?!胺蛘f話之重輕,亦系其人。以秘書重德,為一世所尊仰,一言之出,人誰敢非?以亮之不肖,雖孔子親授以其說,才過亮口則弱者疑之,強者斥之矣”、(49)“所深恨者,言以人而廢,道以人而屈”(50)云云。 同甫自揆令名不如朱子遠甚,郁遏難伸,徑求時賢聲援。第東萊已于淳熙八年即世,而同輩好友中,可與言者唯永嘉陳傅良,“四海相知惟伯恭一人,其次莫如君舉”(51),輒謄其往來書,求其置啄。然此族兄性溫和,似呂祖謙般寬厚敦愨,向不喜與人爭,或不喜與朱子爭,(52)回書但云:“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此同甫之說也。如此,則三代圣賢枉作工夫。功有適成,何必有德?事有偶濟,何必有理?此朱丈之說也。如此,則漢祖唐宗賢于盜賊不遠。以三代圣賢枉作工夫,則是人力可以獨運。以漢祖唐宗賢于盜賊不遠,則是天命可以茍得。謂人力可以獨運,其弊上無兢畏之君。謂天命可以茍得,其弊下有覬覦之臣。二君子立論不免于為驕君亂臣之地,竊所未安也?!?53)臨末又稱“然勿為晦庵言之,徒若犯分也”。乍看頗似騎墻之論,然人多謂陳傅良陰右龍川,如黃宗羲云:“蓋謂二家之說,皆未得當。然止齋之意畢竟主張龍川一邊過多?!?54) 而陳同甫猶覺冤屈,復致書請加評定。陳傅良本為永嘉學派中興名將,亦主事功居多,乃復信斷然為之說:“且漢唐事業(yè),若說并無分毫扶助正道,教誰肯伏?孔孟勞忉與管仲百里奚分疏,亦太淺矣?!岛稀瘍勺秩绾螖嗳??識得三兩分,便有三兩分功用;識得六七分,便有六七分功用。卻有全然識了,為作不行,放低一著之理;決無全然不識,橫作豎作,偶然撞著之理,此亦分曉,不須多論?!?55)繇是觀之,亦可知永康與永嘉之學最為親切矣。 陳同甫《又乙巳秋書》后,朱子已不欲再辯,回書云:“已往是非不足深較,如今日計,當窮理修身,學取圣人事業(yè),使窮而又以獨善其身,達而又以兼善天下,則庶幾不枉為一世人耳?!?56)陳同甫亦不復論,王霸義利之辯告終。(57) 卷 下 朱陳往復辯難,龂龂相角,先多巽辭,繼而風切矣。朱子居仁從義,龍川氣象宏大,前者實為宿儒,后者可謂新秀,然一主內圣之功夫,一重外王之事業(yè),以致齟齬,幾兩不相入若枘鑿也。 朱子欣欣然以道統(tǒng)自居,拳拳然以弘道自任,爾乃欲一四海。曾云:“海內學術之弊,不過兩說,江西頓悟,永康事功,若不極力爭辯,此道無由得明。”(58)“今來伯恭門人卻亦有為同父之說者,二家打成一片,可怪。……看史只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處?陳同甫一生被史壞了?!敢嗍怯跐h唐事跡上尋個仁義出來,便以為此即是王者事。……陳同父學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談王霸,不說蕭何、張良,只說王猛;不說孔孟,只說文中子,可畏!可畏!”(59)“婺州近日一種議論愈可惡,大抵宗呂氏,而實主同父,深可憂嘆,亦是伯恭有以啟之?!?60)朱子所深懼者,“此等議論,正是推波助瀾,縱風止燎,使彼益輕圣賢而愈無忌憚,又何足以閉其口而奪之氣乎?”(61) 此朱子所以不愛力辯王霸義利也。雖勸徠同甫、子靜終未就,而其睟面盎背,惓惓殷望之意,則愚心曉然見也。 《國朝宋學淵源記》序云:“自宋儒道統(tǒng)之說起,謂二程心傳直接鄒魯,從此心性事功分為兩道,儒林道學判為兩途?!?62)《宋史》昉創(chuàng)《道學》,而陳同甫必也不得入道學列,信夫,侯外盧所謂“宋史把永康列入儒林,而不列入道學,雖然意在貶斥,但客觀上卻保存了思想史的真實?!?63) 惜乎,猶永嘉學派自水心亡而不張,龍川既歿,永康學派幾亡矣。水心曾為其文集序曰:“同甫既修皇帝王霸之學,上下二千余年,考其合散,發(fā)其秘藏,見圣賢之精微,常流行于事物。儒者失其指,故不足以開物成務;其說皆今人所未講。朱公元晦意有不與,而不能奪也。”(64)水心所言之“開物成務”蓋龍川之所重,道學之不足也。正如陳同甫所云:“二十年來,道德性命之學一興,而文章、政事幾于盡廢,其說既偏,而有志之士蓋嘗患苦之矣?!?65) 爾乃宋元而下,以程朱理學尊故,多是朱而非陳,逮清則反是。究源竟委,大底有二:一者清代漢學是也,高標漢幟張其門戶,以樸學自居,倡言實用,干嘉學派視理學為土梗,然徒作名物考釋、文字訓詁之學問,既不能救世,又無補人心,不啻百步反笑五十步也;二者,蓋宋學、漢學之外,猶有事功學派,銳志經(jīng)世致用,此正龍川先生啟其端緒。 夫二賢雖往,儒學雖古,而所爭議題,今日猶當玩索,頗足研幾也。 第一論道。 案朱子所論孔子之道者,儻一字以蔽之,則曰仁。細分之,曰仁內禮外而義以行之也。(66)在己為修身、性理之學,在政則為德政、禮治之道,而其所以一者,仁內禮外而義以行之也。遠追伏羲,三代所具,萬理一原,無過于此。是道者,常道也,弗因時、因地、因人而易,所謂不可與民變革者。 圣經(jīng)有修己以安人語,即是其道之具言。“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唬骸缢苟押??’曰:‘修己以安人?!唬骸缢苟押??’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67)若以“修己以安人”之“人”為百姓,則“修己以安人”可以賅括也。梁任公謂:“做修己的功夫,做到極處,就是內圣;做安人的功夫,做到極處便是外王。至于條理次第,以<大學>上說得最簡明。<大學>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就是修己及內圣的功夫;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安人及外王的功夫’。” (68)斯言良是。“內圣外王”一詞雖出《莊子·雜篇·天下》篇,以賅儒學,亦未嘗不可。 內圣與外王之次第,以“修己以安人”論,一個“以”字,足見外王乃內圣之推出,之延續(xù)。吾夫子有云:“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69)只在于分數(shù)之多少耳。然,修己未必即能安人,內圣未必即能外王。恭聞亞圣名言:“窮則獨善其身,達者兼善天下。”(70)獨善其身即是修己,即是內圣之途徑;兼善天下即是安人,即是外王之表現(xiàn)也。如顏回者,內圣之學、修己功夫亦可謂厚矣,然何嘗見有外王之跡、安人事業(yè)哉?蓋窮達由命而已矣。 陳同甫以為千五百年間道皆行于天地間,固非也,蓋有逆道而行之世,如暴秦者流。而朱子謂千五百年間此道皆未曾行于天地間,亦非也,蓋有免強行道之世,如文景者流。惟朱子所引董子“非道亡也,幽厲不由也”(71)語,最為中的。 當代新儒家將道學稱為內圣外王之學,實則道學尤重內圣,遂有“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72)之譏也。雖重內圣而無外王之實,然五子三賢所以未能匡弱宋,蓋不得意于廟堂也,一如孔子孟子亦終未能為東周。命也夫?命也夫! 復次論道統(tǒng)。 蓋韓愈有鑒于佛教禪宗“祖統(tǒng)”論,便遠契《孟子》卒章之論,昉創(chuàng)“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也”(73)之說迄今。而李翱謂周公以下,孔子、顏子、曾子、孟子、公孫丑、萬章;宋初三先生之一孫復謂孟子以下,董仲舒、揚雄、王通、韓愈;石介謂孟子以下,揚雄、王通、韓愈、孫復;程頤謂其兄上接孟子;朱子儼然以接二程自命;陸象山亦自謂得其道統(tǒng);葉水心則謂禹以下、皋陶、湯、伊尹、次文王、周公、孔子;黃斡又謂孟子以下,周敦頤、二程、張載、朱子……孰為是?孰為非?多聞闕疑,余嘗深疑之,云亦有年。夫仲任所謂“是非者,不徒耳目,必開心意。”(74)想炎漢經(jīng)學,分文析義,堪謂沈研鉆極,賈、馬、鄭、許,咸為碩儒巨公,此一道統(tǒng)大事曾莫之能察、莫之能知乎?而必俟韓愈造其奧竅而后明此道統(tǒng)于天地之間乎?吾恐僅止于韓愈之懸想耳。然,此道統(tǒng)說自宋以還,距诐行、衛(wèi)吾道、聚人心、淑世風、抗君權,居功偉甚。 竊謂非真有此道統(tǒng),象設奉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一脈下來之文治教化為道統(tǒng),則固無間然矣。 復次論密旨。 道學以道統(tǒng)自居,又以《古文尚書·大禹謨》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 (75) 為其道統(tǒng)心傳,曰此堯舜禹相授遞傳之密旨也。此正與道學重內圣功夫,相綰合若符節(jié)。故朱子雖黜《孔傳》、《孔序》,疑《書序》、梅本《古文尚書》,于《朱子語類》中辯疑之語不下四十見,然于《大禹謨》則極隆之,蓋虞廷十六字為程朱理學道統(tǒng)論之本矣?;蛑熳游⒅淙唬K不道破。 逮清代吳派閻若璩作《古文尚書疏證》,指其之偽,庶幾為蓋棺之定論矣。而此虞廷十六字,蓋拘攣補衲,剿《論語》與《荀子》文而已矣。或有不以為然者。愚以為,若是《荀子》引自《大禹謨》,何故僅引一半,同篇句前又另說“精于道”、“壹于道”云云?《論語·堯曰》篇,有堯授舜“允執(zhí)其中”之語,而后句又有舜命禹之言,卻不見有一詞及之,是可詫也。如此密旨,亦是道統(tǒng)所以續(xù)也,緣何湯、文、武、周公未再相授,而孔子不道、孟子不知邪?其甚休明、甚廣大,緣何如陳同甫所云“三三兩兩,附耳而語,有同告密” (76)般私傳邪?吾病其非天下之公論、世人之共識也。安得果有所謂心傳,儻非欲求之,則“修己以安人”可也!夫子此語真至矣、盡矣! 然則,此密旨所激勵之下,實曾造就甚多莊士賢人,為天下法、為后生率。此間意義,似迥非淺淺用心者所能識矣。 復次論義利。 朱子謂漢唐之君“雖或不能無暗合之時,而其全體卻只在利欲上?!?77)陳同甫為之不平,“‘全體之在利欲上’之語,竊恐待漢唐之君太淺狹,而世之君子有不厭于心者矣?!?78) 漢唐家天下,或其德政禮治之作為,蓋為自家江山傳世久遠之私心使之然,但謂其無纖介為民之心,不第陳同甫為之叫屈,吾亦不信矣。矧夫其終歸澤被于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孰敢謂非?要之,為政者但有德政為民之心意,誠有休明安乂之事功,便可謂圣君,可謂善政矣。陳同甫為開物成務之論,力推漢唐,朱子遂斷為“同甫在利欲膠漆盆中”。 (79)朱子主義理,非無視事功;陳同甫重事功,寧無視義理哉?朱子門生兼女婿黃斡毀曰:“每立論愈下者,則又崇獎漢、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計功謀利之私?!?80)噫!說亦太淺矣。龍川先生豈是重利輩?遑論便己謀利。其云:“蓋計較利害,非本心之所宜有,其極可以至于忘親后君,而無可達于事物之理。”(81) 然義利之體認,陳同甫固不及朱子。朱子深諳圣人先義后利之奧理,曰:“必以仁義為先,而不以功利為急。”(82)蓋利在義中,義中無不有利?!啊毖岳?,蓋凡做事只循這道理做去,利自在其中矣。如‘利涉大川’,‘利用行師’,圣人豈不言利。但所以罕言者,正恐人求之則害義矣?!?83)“利是那義里面生出來底,凡事處制得合宜,利便隨之。所以云‘利者,義之和',蓋是義便兼得利。”(84)象設先以利計,便有失矣?!傲x未嘗不利,但不可先說道利,不可先有求利之心。”(85)云云,僉為不易之的論。堪為方來鑒也。 復次論王霸。 夫明王霸之辨,始于亞圣。“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86)又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87)王道但需德政,遠易于霸道,且可長世永年,蓋孟子所謂“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88)王道固朱陳二賢之共識,朱子不消說,陳同甫亦所樂道,其于《廷對》中云:“臣愿陛下明師道以臨天下,仁義孝悌交發(fā)而示之,盡收天下之人材。長短小大、各見諸用。德行、言語、政事、文學、無一之或廢,而德行常居其先,蕩蕩乎于天下共由于斯道?!?89) 然,善人為邦,尚需百年,而后勝殘去殺??芍醯雷喙︻H緩,蓋德行天下,移風易俗費時也。王道與霸道,猶《大戴禮記》所云禮與法,法之用易見,而禮之用難知也。是故急功好利輩如秦孝公者,不樂聞王道而喜霸道也。 凡霸,必待通貨積財,武備國富,一者假仁,甚者以兵強天下,較王道為速。內圣功夫既無,而徒事功,只是霸,非王道也。如管仲只是霸,假仁而已,尚非以兵強天下者,故孔子稱焉。 朱子以為漢唐諸君皆是霸,而薄之,鄙之。尊王賤霸,為孟、荀之所同。孟荀距孔子不遠,與至圣已略有不合,朱子之論便也不足怪矣??鬃迂M不知王霸之別,周公與管仲之疏乎?蓋圣人毋必毋固,無適無莫,義之與比焉耳。美王者何?澤被于民也。霸而澤被于民,故亦稱之。 復次論管仲。 朱子語陳同甫:“孔子固稱管仲之功矣,不曰小器而不知禮乎?”(90)陳同甫憯無答語。 夫子評管仲,其意易曉,其理至明。孔子固知管仲小器、不知禮、焉得儉,猶極稱其功。豈非足證孔子以管仲有大功而可以不計其小節(jié)乎?至于《論語·憲問》篇,夫子品藻管仲“人也”語,疑“人”字前當脫一字,視其語脈,且必是譽辭。曰小器、不知禮、焉得儉者,皆修己之功夫,即道學家之所重,而霸諸侯一匡天下,更為孟、荀、程、朱蔑如也。第夫子曷為與之?觀夷“不以兵車”、“民到于今受其賜”之語,潛思圣意,豁如也。所以管仲以霸而夫子猶稱之者,蓋澤被于民而已矣! 余雖不才,然此斷非臆見目論也??鬃又畬W,為民之學焉耳!《論語·雍也》篇載:“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91)夫仁,孔學中道德極則也;夫圣,孔學中至高人格也;夫堯舜,孔子最所盛稱之圣君也。今謂“博施于民而能濟眾”,則不止于仁,已臻于圣,而堯舜猶恐未至。至矣哉,斯美也?!安┦┯诿穸軡姟奔礉杀蝗f民也,以民為本,其意檄然,自無庸置疑矣。 又,“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唬骸缢苟押??’曰:‘修己以安人?!唬骸缢苟押酰俊唬骸藜阂园舶傩?。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92)其意一間,灼然可據(jù)。左證瑣碎不具論。夫子念茲在茲者,為民焉耳,此亦吾屬切切需知者。 是用我謂“管仲以霸而夫子猶稱之者,蓋利于民而已矣”、“孔子之學,為民之學焉耳”,以此。 復此論漢唐。 由是察焉,則漢唐諸君功過可知。強漢盛唐,不在于其強其盛如何,但問其民何如。而朱子與陳同甫所論,始終以君主品行為衡,以論漢唐為政之得失,無視是否利民。其謂:“若高帝則私意分數(shù)猶未甚熾,然已不可謂之無;太宗之心,則吾恐其無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93)漢高唐太道德誠不為美,史載“高祖常徭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94)可知高祖確有私欲。太宗玄武門之慚德,雖逆取而順守,亦為百世萬民所指。其所幸者,尤勝過逆取逆治,朱子不曰“漢祖唐宗用心行事之合理者,鐵中之金也”(95)乎?且不說其間貞觀之治,宜將開國國君與后來君主分開看。漢文雖建樹無多,而物阜民康;漢景雖少年游冶,而登位有為,政績斐然。文景之治,豈可易也哉?漢孝宣中興,明章盛世,唐玄宗開元盛世,則其原無大過,若審國朝承平,河清海晏,雖禮樂無多聞,然民生安息,假令夫子尚在,夫子或將許之“如其仁,如其仁”。而朱子斷以“資美者乃能有所暗合,而隨其分數(shù)之多少以有所立”、(96)“千五百年之間,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其間雖或不無小康,而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間也?!瓭h唐所謂賢君何嘗有一分氣力扶助得他耶?”(97)縱永康陳同甫、永嘉陳傅良服,又何以服天下哉?陳同甫寄陳傅良書中“人欲如何主持得世界” (98)之語,已甚著力。千五百年,既圣人之道無一日行于天地之間,則又是何物使之傳世久遠哉?繄豈果如朱子所論只是智力、只是人欲亦可以把持天下且使之傳世久遠乎?如是,則學圣人之道何為? 竊惟,其固非不經(jīng)意間歸于圣人之道,焉有暗合之理?漢唐凡逢盛世,必是以仁義治天下,此無非識得圣人之道,而用此圣人之道也,故能傳世久遠耳。如暴秦不過二世,五季未到百年,其亡也,弗待片言而彰焉。夫子嘗諄諄提撕:“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99)蓋德政禮治者,洵為政必由之道也。置之古今而必是,推之四海而皆準矣。 夫今之世,委實功利過昌,而性理不竟;霸權稔惡,而王道久墜。更宜嚴申王霸義利之辨,冀幸遷善塞違,扶微補絕也夫。余假此辯,發(fā)意奮藻,非敢欺先賢于九原,實欲申至嘖于時下耳?;蛴兴窗玻购蹂谶冏R者以正,幸哉無及。 (注:由于版面所限,注引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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