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十個海子全都復(fù)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你這么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么？”《春天，十個海子》是海子的絕筆詩，也是海子生前為自己寫的墓志銘，悲愴、有著警示又讓人絕望。

       他自己預(yù)言了海子的復(fù)活，但已不是他本來的面目。1964 年的3 月24 日，海子出生于安徽農(nóng)村，1989 年3 月26 日，海子臥軌自盡。他生在春天，死在春天，25 個年頭過去了，但每到春天，海子就會復(fù)活，而且以各種方式復(fù)活，有詩歌朗誦會、論壇、詩歌節(jié)、戲劇演出、音樂劇等等，供大家解讀、緬懷甚至消費。

       所以海子說“塵土飛揚/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在春天，野蠻而復(fù)仇的海子/就剩這一個，最后一個/這是黑夜的兒子”。他永遠(yuǎn)活在黑暗里，未曾感受到春天的暖意，就過早地結(jié)束了自己天才的人生，作家野夫說：“海子的自盡，仿佛代表我們這代人早夭的青春；而今我們正在老去，而他一直還在那樣年輕著?！?/span>

        如果海子不死，3 月24 日就是他50 歲生日，他也將與很多人一樣步入中年，這些年他還能寫出更好的詩嗎？他還會成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嗎？用詩人洪燭的話說一切都不能假設(shè)。海子以自盡的方式讓自己活在一種“停滯的青春里”、一種精神里，他用死提醒著世人的庸碌與怯懦。

    所以野夫說海子離我們而去，也已20 多年了，一代人的懷念，就像我們的沉痛一樣久遠(yuǎn)，像我們的記憶一樣新鮮?！盎钪蜑橐娮C”，歷史的創(chuàng)痛和記憶并不會消逝，這么多詩人每到這個月份，會集體懷念一個詩人就不僅僅為詩，還有為過早夭折的青春和夢。不能觸摸的遠(yuǎn)方的幸福。

       在半個多月前，北京猜火車俱樂部就定下了3 月24 日“海子誕辰50 周年詩歌朗誦活動”，現(xiàn)場除了詩歌朗誦，猜火車還邀請了一些音樂人演出，我先生也在應(yīng)邀之列，他問我演唱哪首曲目比較合適，我想到了《墓志銘》，不過在年前，在同一個地方，他們剛做完音樂人張慧生的紀(jì)念活動，他唱的正是《墓志銘》，我讓他唱羅大佑的《歌》，這是羅大佑根據(jù)徐志摩的詩譜的曲，“當(dāng)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無需安插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詩人都是通靈者，因此他們的詩歌都像預(yù)言，只是不同的是徐志摩是天生的浪漫者也是樂觀主義者，他死于飛機事故。

      海子不一樣，他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有著詩歌國王的自負(fù)和赤子的火熱情懷，希望做詩歌的烈士，但在情感上永遠(yuǎn)是一個需要被呵護(hù)的孩子，毀滅和重生融合在他的血液里。促使他一生都在尋找，尋找愛和幸福，可是幸福對于他則是不可觸摸的，就像遠(yuǎn)方的云團。

      我建議他唱《遠(yuǎn)方》，《遠(yuǎn)方》是海子寫給自己的詩，他生前曾兩次到達(dá)西藏，除了看到西藏天空的高遠(yuǎn)也預(yù)知到不可知的未來，所以寫下了《遠(yuǎn)方》?！斑b遠(yuǎn)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無所有/更遠(yuǎn)的地方更加孤獨/遠(yuǎn)方啊除了遙遠(yuǎn)一無所有?！薄哆h(yuǎn)方》是海子的“在路上”，他1988 年第二次來到西藏，據(jù)說他是因為一位西藏女詩人，他們在一次詩歌朗誦活動中認(rèn)識，這位女詩人比海子大10 歲，海子從她身上體會到母性的溫暖便開始了單戀，但后來遭到女詩人的拒絕，所以海子寫下了如此絕望的詩篇。

        “站在一片荒蕪的草原上/那時我在遠(yuǎn)方/那時我自由而貧窮/這些不能觸摸的姐妹/這些不能觸摸的血/這些不能觸摸

的遠(yuǎn)方的幸福?！薄哆h(yuǎn)方》。

      他的《遠(yuǎn)方》又何曾不是我們的遠(yuǎn)方，我們寄希望于遠(yuǎn)方，可是遠(yuǎn)方除了遙遠(yuǎn)往往一無所有，但人生總是在跋涉。

      德令哈的石頭從西藏，青海再到德令哈，海子累了，他寫下了《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敖憬?，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span>

     今年，德令哈籌劃了首屆海子詩歌節(jié)，這里每年都有詩人前來朝圣，可誰知海子當(dāng)年在面對空空如也的戈壁時是如何的絕望。他本做好準(zhǔn)備，“姐姐，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我只想你?！笨墒撬膯?/span>戀卻遭到了拒絕，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海子的錯，這個敏感的詩人本可以放下背負(fù)“天下”的重負(fù)做一個普通人，劈柴、生火、喂馬，可簡單的生活于他竟是一種奢侈。

      他從德令哈回到了昌平的小屋，他仿佛與時間賽跑，在短時間內(nèi)寫完了《太陽七部書》抒情組詩，卻因為貧窮、沒有酒喝想用詩歌去換酒，提議給餐廳老板朗誦自己的詩，餐廳老板冰冷的話讓他看到了詩的悲愴結(jié)局：換酒喝可以，但不要在我這里朗誦詩。

      這像是判了詩歌的死刑，海子在悲傷中寫了“餐廳老板”的日記，然后向著遠(yuǎn)方，他再次去了德令哈，迎著風(fēng)，感受著鐵軌的冰冷，他飛向了詩歌的故鄉(xiāng)?；蛟S是他早就看到了詩歌的死亡。

       于是做了這樣的告別。每年，都有年輕的詩人去德令哈緬懷海子，可是早已物是人非。海子離去的20 多年正是物質(zhì)主義盛行和精神蒼白互相倒置的20 多年，所謂的滄海桑田，就在這瞬息變換間。

      與大地沉睡“祖父死在這里、父親死在這里，我也將死在這里。”在《亞洲銅》里，海子滿含著無奈宣告了自己的一生，有人把他當(dāng)作最后一位鄉(xiāng)土詩人，認(rèn)為他是無法融入城市文明，其實是他早已

感知到消費時代的來臨將改變我們一切的思維方式，才提早喊出了“我物質(zhì)上的情人”。

       1994 年，海子方才下葬于故土，其生前由青海帶回的兩塊藏磚鑲嵌墓座，顯示著他最后的游離。

       每年海子的忌日就有全國各地的人來這里獻(xiàn)花。去年，縣里為海子蓋起了故居，海子父母單獨辟出一間房屋放置海子的遺物。有北大錄取書、法大聘書、水壺、舊衣物和藏書。

      年前友人途經(jīng)海子故居前去祭拜，說是海子母親臥病在床、父親很木訥，他們根本不知道海子的詩和他的死意味著什么。

      還有一些生意人也來紀(jì)念海子，他們帶來了很多二鍋頭，說是海子

生前沒錢喝酒，所以帶了很多酒給他喝。

      想起生前海子找餐廳老板換酒喝的尷尬，與如今墳前成堆的酒，真的是很大的反差。所以詩人西川說評價海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每年的“海子詩歌活動”已與海子無關(guān)。

      更讓他難受的是很多開發(fā)商不僅在誤讀海子，甚至把海子的詩變成了一種消費行為。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已變成了房地產(chǎn)的廣告語，有年輕人跑到海邊拍婚紗，也希望用“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激勵自

己，覺得海子是一個充滿希望的人，他的詩很有勵志效果。

      這些在西川看來都是一種誤讀，其實海子是一個極其絕望的人，他生前一直活在貧窮、詩歌不被人接受的狀態(tài)中，“春暖花開”只會是一個絕望到極點的人才寫得出來的詩，如今則成了庸俗地理解海子的廣告語，也被選入中學(xué)生課本中，所以海子生前就預(yù)言：海子死了，有10 個海子復(fù)活，但只有一個悲傷的海子無言地看著另外的海子。

        無疑只有一個海子是真實的。正如海子最后的詰問：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