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義疏七

　　問神卷第五〔注〕測于天地之情者，潛之乎心也。心能測乎天地之情，則入乎神矣?！彩琛炒似嚓U發(fā)經(jīng)義。自「或問神」至「聖人以不手為聖人」，皆論易道?！附?jīng)可損益與」以下，則雜論五經(jīng)。說文：「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挂鞛樯裰恰Ｒ桌M屢言神。如云：「神無方而易無體。」又云：「陰陽不測之謂神。」又云：「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又云：「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又云：「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褂衷疲骸咐贸鋈?，民咸用之謂之神?！褂衷疲弧腹闹柚员M神?！褂衷疲骸胳妒鞘甲靼素裕酝ㄉ衩髦?。」子雲(yún)欲明其義，故假問發(fā)之。

　　或問「神」。曰：「心?！埂刚垎栔??！乖唬骸笣撎於?，潛地而地（一）?！沧ⅰ澄┢渌鶟?。天地，神明而不測者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況於人乎？況於事倫乎？」「敢問潛心于聖?！乖唬骸肝艉?，仲尼潛心於文王矣，達(dá)之?！沧ⅰ尺_(dá)，通。顏淵亦潛心於仲尼矣，未達(dá)一間耳?！沧ⅰ称浯鼛?。神在所潛而已矣?！埂沧ⅰ成竦啦贿h(yuǎn)，潛心則是?！彩琛场富騿枴荷瘛弧Ｔ唬骸盒摹弧拐?，素問靈蘭祕典論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褂至?jié)藏象論云：「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荀子解蔽云：「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拐f苑辨物云：「易曰：『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环蛱煳牡乩?，人情之效，存于心，則聖智之府也?！挂袅x：「『請問之』，天復(fù)本作『請聞之』?！拱矗涸娷嚬ァ赣新劅o聲」，卷阿「令聞令望」，左傳襄公篇「令聞長世」，論語「聞一以知十」，釋文並云：「本作『問』?！固垂竼枂熟斗蜃雍酢梗f子庚?！赋蚴釂枴梗屛膩K云：「本作『聞』。」是問、聞二字古書互用。俞云：「『之』當(dāng)作『心』，隸書相似而誤也。上文『或問神。曰：心?！还驶蛉擞终垎栃囊??！话矗河嵴f是也。隸體「心」形、「之」形、「止」形相近易誤。學(xué)行：「無止仲尼、無止顏淵?！菇癖窘宰鳌笩o心」?！感摹怪`「之」，猶「止」之誤「心」也。蒙上發(fā)問，本書多有此文例。如「其質(zhì)非也。敢問質(zhì)」，「莫知作，上作下。請問莫知」，「先知其幾於神乎？敢問先知」，「或問：『為政有幾？』曰：『思斁?！换騿査紨尽梗笧檎招??；蛉烁覇柸招隆梗柑斓绖诠??；騿杽诠Α?，皆是?！笣撎於?，潛地而地」者，易乾：「初九，潛龍勿用?！勾捭阶⒃疲骸笣摚[也。」按：引伸為深入之義。潛天而天崇，效天也；潛地而地卑，法地也?！柑斓兀衩鞫粶y者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者，中庸云：「天地之道，可壹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文言云：「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繫辭云：「易與天地準(zhǔn)，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褂衷疲骸概c天地相似，故不違?！褂衷疲骸阜蛞讖V矣，大矣！以言乎遠(yuǎn)，則不禦；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褂衷疲骸敢泽w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褂衷疲骸竻⑻靸傻囟袛?shù)?！埂笡r於人乎？況於事倫乎」者，樂記鄭注云：「倫謂人道也。」孟子滕文公，趙注云：「人倫者，人事也?！刮难栽疲骸柑烨腋ミ`，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東原錄云：「楊子：『潛天而天，潛地而地。』人之神潛天地，則其德如天地矣。書曰：『惟克天德?！还手傺椭^『天隱地隱者，此也』。真西山潛齋記引此，作『心之潛也，猶將見之』?！够菔蠗澮孜⒀砸宋亩f之云：「潛天而天，潛地而地，所謂知情天地，即神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所謂形不測也。天地神明不測，而心能測之，伏犧、文王、孔子是也。知情天地形不測，人與事倫不足言矣！」按：「知情天地形不測」，本書孝至文?！肝艉酢梗赖绿帽緹o「乎」字?！钢倌釢撔撵段耐跻樱_(dá)之」者，繫辭云：「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惠氏棟周易述云：「中古，謂文王也。文王蒙大難而演易，故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傳曰：「作者之謂聖?！估M辭又云：「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邪？」左傳昭公篇孔疏引易鄭注云：「據(jù)此言，以易文王所作，斷可知矣?！箯埵匣菅砸奏嵤狭x云：「卦爻之辭，鄭俱以為文王作。作者，謂卦辭、爻辭也。後儒疑王用亨于岐山之等，嫌以受命自居。文王不嫌稱王，豈嫌書經(jīng)以法後世？」是也。藝文志云：「孔氏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拱矗褐倌嶙媸鰣?、舜，憲章文、武，獨(dú)云潛心文王者，以此章乃論易道。易是文王所作，孔子述之故也。「顏淵亦潛心於仲尼矣，未達(dá)一間耳」者，繫辭云：「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也。易曰：『不遠(yuǎn)復(fù)，無祇悔，元吉?！弧褂葑⒃疲骸钢^顏回不遷怒，不貳過，克己復(fù)禮（二），天下歸仁。」侯果注云：「此明知微之難，則知微者唯聖人耳。顏?zhàn)觼喡}，但冀近於知微，而未得也。在微則昧，理章而悟。失在未形，故有不善；知則速改，故無大過?！拐f文：「間，隙也。」未達(dá)一間，即冀近於知微而未得之意?！∽ⅰ高_(dá)，通」。按：廣雅釋詁文。此文「達(dá)」當(dāng)訓(xùn)為「至」?？脊び洝笇＿_(dá)於川」，鄭注云：「達(dá)猶至也?！埂钢倌釢撔撵段耐?，達(dá)之」，謂仲尼學(xué)文王，而至於文王?！割仠Y亦潛心於仲尼，未達(dá)一間耳」，謂顏淵學(xué)孔子，而未至於孔子僅一隙之地耳。

　?。ㄒ唬┫隆傅亍棺衷居炞鳌笣摗?，據(jù)法言改。

　?。ǘ付Y」字原本作「理」，音近而訛，今改。

　　天神天明，照知四方；〔注〕天以神明，光燭幽冥，照曜四方；人以潛心，鉤深致遠(yuǎn)，探賾索隱。天精天粹，萬物作類?！沧ⅰ程煲跃飧踩f物，各成其類；人以潛心考校同異，披揚(yáng)精義?！彩琛场柑焐裉烀?，照知四方」者，易離象曰：「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褂葑⒃疲骸竷芍^日與月也，日月在天，動成萬物，故稱作矣。震東，兌西，離南，坎北，故曰照于四方?！管髯硬黄?jiān)疲骸妇羽B(yǎng)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他事矣，惟仁之為守，惟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又云：「故操彌約而事彌大。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內(nèi)之情舉積此者，則操術(shù)然也?！埂柑炀齑?，萬物作類」者，說文：「粹，不雜也?！刮难栽疲骸复笤?，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估M辭云：「精氣為物?！褂葑⒃疲骸盖兇饩?，故主為物?！骨柙?；「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咕偶乙自疲骸盖呒冴?，眾卦所生，天之象也。觀乾之始，以知天德?！管魉⒃疲骸竷匀∈检肚?，猶萬物之生本於天?！刮难栽疲骸嘎}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勾捭阶⒃疲骸钢^動物親於天之動，植物親於地之靜。」虞注云：「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觸類而長，故各從其類。」真西山云：「楊子默而好深湛之思，故其言如此?！簼摗恢蛔?，最宜玩味。天惟神明，故照知四方；惟精粹，故萬物作睹。人心之神明精粹，本亦如此。惟不能潛，故神明者昏，而精粹者雜，不能燭物而應(yīng)理也。」明、方、粹、類，韻語?！∽ⅰ腹鉅T幽冥」。按：世德堂本「冥」作「明」?！∽ⅰ概麚P(yáng)精義」。按：世德堂本「披揚(yáng)」作「搜暢」。

　　人心其神矣乎？操則存，舍則仁?！沧ⅰ橙诵娜缟?，變化無方。操而持之則義存，舍而廢之則道亡，操而不舍則道義光大。能常操而存者，其惟聖人乎？〔疏〕「操則存，舍則亡」，「舍」，世德堂本作「捨」，注同。音義：「舍則，書也切。」孟子云：「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shí)，莫知其鄉(xiāng)，惟心之謂與？』」朱子集注云：「孔子言心操之則在此，舍之則失去，其出入無定時(shí)，亦無定處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測，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難，不可頃刻失其養(yǎng)，學(xué)者當(dāng)無時(shí)而不用其力，使神清氣定常如平旦之時(shí)，則此心常存，無適而非仁義也?！埂∽ⅰ缸兓療o方」。按：世德堂本「方」作「?！?。

　　聖人存神索至，〔注〕存其精神，探幽索至。成天下之大順，致天下之大利，〔注〕順事而無逆，利物而無害。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也?！沧ⅰ持粱烊唬瑲w於一也。〔疏〕「存神」者，存其神也；「索至」者，求其至也。音義：「索之，山責(zé)切。」繫辭云：「易其至矣乎？」周禮：「師氏以三德教國子，一曰至德以為道本。」鄭注云；「至德，中和之德，覆燾持載含容者也?？鬃釉唬骸褐杏怪疄榈拢渲烈雍?！』」為此文「至」字之義。「順」者，坤德也。文言云：「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shí)行?！埂咐拐?，乾德也。文言云：「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埂负屯烊酥H」者，乾鑿度引孔子曰：「故道興於仁，立於禮，理於義，定於信，成於智。五者，道德之分，天人之際也?！?jié)h書眭弘等傳贊云：「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和同即通合之意。「使之無間」者，音義：「無間，間廁之『間』?！拱矗航獬霸疲骸讣?xì)者入無間?！估钭⒃疲骸笩o間，言至微也。」按：謂不可分析也。世德堂本作「使之而無間者也」，「而」、「者」皆衍字。

　　龍?bào)从谀啵W其肆矣?！沧ⅰ澄┞}知聖，惟龍知龍，愚不知聖，蚖不知龍。聖道未彰，群愚玩矣；龍?bào)次瓷?，蚖其肆矣。蚖哉，蚖哉，惡睹龍之志也與！〔注〕歎之甚也?；蛟唬骸庚埍赜w天乎？」曰：「時(shí)飛則飛，時(shí)潛則潛，〔注〕時(shí)可而升，未可而潛。既飛且潛?！沧ⅰ沉x兼出、處。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與！」〔注〕飲食則不妄，有形而不可制也。曰：「聖人不制，則何為乎羑里？」曰：龍以不制為龍，聖人以不手為聖人?！埂沧ⅰ呈终?，桎梏之屬。〔疏〕「龍?bào)从谀?，蚖其肆矣」者，說文：「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xì)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骨骸赋蹙牛瑵擙埼鹩?。」馬融注云：「物莫大於龍，故借龍以喻天之陽氣也?！褂稚蝌暿孔⒃疲骸阜Q龍者，假象也。天地之氣有升降，君子之道有行藏，龍之為物，能飛能潛，故借龍比君子之德也?！股袝髠髟疲骸阁待堎S信於其藏?！灌嵶⒃疲骸阁?，屈也。」音義：「蚖，音元?！拱矗赫f文：「蚖，榮蚖，蛇醫(yī)?！箛Z鄭語：「化為玄黿?！鬼f注云：「『黿』或?yàn)椤和W』。蚖，蜥蜴也，象龍?！埂竿W哉，蚖哉，惡睹龍之志也與」者，音義：「惡睹，音烏?！刮难栽疲骸复_乎其不可拔，潛龍也。」虞注云：「乾剛潛初，坤亂於上，君子弗用，隱在下位，確乎難拔潛龍之志也?！埂庚埍赜w天乎」者，乾：「九五飛龍?jiān)谔?，利見大人?！褂葑⒃疲骸钢^若庖犧觀象於天，造作八卦，備物致用，以利天下。故曰飛龍?jiān)谔?，天下之所利見也。」按：聖人受命制作，為萬世法，是為飛天?；騿柎苏?，據(jù)文王、孔子皆受命制作?！笗r(shí)飛則飛，時(shí)潛則潛」者，乾象曰：「潛龍勿用，陽在下也。飛龍?jiān)谔欤笕嗽煲?。」荀爽注云：「氣微位卑，雖有陽德，潛藏在下，故曰勿用也。飛者喻無所拘，天者首事造制。大人造法，見居天位，聖人作而萬物睹，是其義也?！埂革w且潛」者，謂聖人雖受命制作，而不必皆居天位。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孔子則終老於庶位也。「既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者，音義：「食其不妄，俗本作『不忘』，字之誤也。非義不妄食，故不可得而制。楚辭曰：『鳳亦不貪餧而妄食?！弧拱矗核o宋玉九辯文。彼洪興祖補(bǔ)注引楊子曰「食其不妄」，又引說者曰「非義不妄食」，即此文音義語。呂氏春秋舉難：「孔子曰：『龍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濁，魚食乎濁而游乎濁?！弧故称洳煌?，即食乎清之謂。宋、吳本「妄」作「忘」。宋云：「雖飲食之間，不敢忽於形?！箙窃疲骸鸽m一食之間，不忘隱見之形，安得而制哉？」均不可通?！嘎}人不制，則何為乎羑里」者，音義：「羑里，羊久切?！拐f文：「羑，進(jìn)善也，從羊，久聲。文王拘羑里，在湯陰?！故酚浺蟊炯o(jì)云：「紂囚西伯羑里。」御覽六百十三引風(fēng)俗通云：「殷曰羑里，言不害人，若於閭里，紂拘文王是也?！挂嘧麟焕?，書鈔四十五引白虎通云：「殷曰牖里?！够茨献託镎撛疲骸富诓徽D文王於羑里?！垢咦⒃疲骸浮毫h』古『牖』字?！勾髠髟疲骸肝耐跻荒曩|(zhì)虞、芮，二年伐于，三年伐密、須，四年伐畎夷，紂乃囚之。」「龍以不制為龍，聖人以不手為聖人」者，公羊傳莊公篇云：「手劍而叱之?！菇庠b云：「手劍，持拔劍。」陳疏云：「凡以手持物謂之手。下十三年傳『曹子手劍而從之』，亦謂持劍也。檀弓云：『子手弓而可?！恢^持弓也。周書克殷云：『武王乃手大白以麾諸侯?！皇酚浿鼙炯o(jì)『手』作『持』。又吳世家『專諸手匕首刺王僚』，楚世家『自手旗左右麾軍』，司馬相如上林賦『手熊羆』，義皆作持也。蓋手所以持，因而持即謂之手，以名辭為動辭也。不持謂不專執(zhí)一端，即毋必、毋固之義，故可常亦可變，可伸亦可屈。龍之為物，能細(xì)能巨，能短能長，故其形不可制也。聖人之所不可制者道而已矣，其形則固可得而制也。故以龍象聖人者，謂其道，非謂其形也。文王當(dāng)憂患之世，事逆天暴物之君，義當(dāng)受制則受之，此為不手，此為聖人也?！棺ⅰ肝┞}」至「肆矣」。按：惠氏棟易微言解此文云：「龍?bào)挫赌?，?dú)也，以況君子。肆，恣也。蚖其肆，不慎獨(dú)也，以況小人閒居為不善也。」定宇此說與弘範(fàn)絕異。榮謂「蟠泥」與下文「飛天」相對，當(dāng)以李義為長。班孟堅(jiān)答賓戲云：「應(yīng)龍潛於潢汙，魚黿媟之。不睹其能奮靈德，合風(fēng)雲(yún)，超忽荒，而躆昊蒼也?！拐Z即本此。是孟堅(jiān)解此亦與弘範(fàn)義同。龍?bào)凑?，文王之蒙難，孔子之困厄也，蚖其肆者，紂之逆天暴物，衰周之邪說暴行也。此聖人失位、小人得志之喻。　注「手者，桎梏之屬」。按：東原錄云：「楊子曰：『聖人以不手為聖人。』李軌注謂：『手者，桎梏之屬?！毁Z誼新書云：『紂作梏數(shù)千，晲天下諸侯之不順己者，杖而梏之。文王桎梏，囚於羑里，七年而後得免。』其注意以文王聖而免桎梏，則與楊子合矣?！顾聲娋榔?，龔取證弘範(fàn)此注，語似有據(jù)。然聖人以得免桎梏為聖，殊不成義，此決非子雲(yún)本旨。音義云：「不手，不制於人之手?！顾卧疲骸浮菏帧划?dāng)為『干』字之誤也。言聖人雖為紂所囚，然終不干其刑，故能謂之聖人。」吳云：「手，持也，執(zhí)也。文王事不道之紂，雖以非禮見囚，終不能執(zhí)而戮之?！顾抉R云：「光謂手謂為人所提攜指使，枉己之道而隨人左右也。」俞云：「『手』當(dāng)為『午』。成二年公羊傳『曹公子手』，釋文曰：「『手』本作『午』?！皇瞧淅?。說文午部：『午，啎也。五月陰氣午，逆陽冒地而出。』釋名釋天曰：『午，仵也。陰氣從下上，與陽相仵逆也?！蝗粍t不午者，不逆也。此言聖人之德與神龍異，龍以不制為龍，聖人則以不午為聖人。記曰：『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淮瞬晃缰x也。文王之囚於羑里，正所謂『素患難，行乎患難』，何損于文王之聖乎？諸說皆不得其義。吳訓(xùn)『手』為『持、執(zhí)』，是矣；而以不手為不能執(zhí)而戮之，則亦失之?！?br>
　　或曰：「經(jīng)可損益與？」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詩、書、禮、春秋，或因或作，而成於仲尼，其益可知也?！沧ⅰ郴蛞蛘?，引而伸之；或作者，又加春秋。故夫道非天然，應(yīng)時(shí)而造者，損益可知也?！埂彩琛场敢资及素?，而文王六十四」者，繫辭云：「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拱矗航?jīng)惟言伏犧作八卦，不言重卦始自何人。子雲(yún)以為文王六十四，此漢易家相傳之師說也。易通卦驗(yàn)云：「虙羲作易仲，仲命德，維紀(jì)衡。周文增通八八之節(jié)，轉(zhuǎn)序三百八十四爻?！灌嵶⒃疲骸钢僦^四仲之卦震、兌、坎、離也。維者，四角之卦艮、巽、坤、乾也。八八之節(jié)六十四卦，於節(jié)炁各有王也?！故蔷曊f與此合也。周本紀(jì)云：「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谷辣碓疲骸讣練v生文王昌，益易卦?！故鞘愤w說與此合也。淮南子要略云：「八卦可以識吉兇、知禍福矣，然而伏犧為之六十四變，周室增以六爻?！垢咦⒃疲骸赴税俗?yōu)榱呢裕鼱奘酒湎?。周室謂文王也?！拱矗焊咴啤阜鼱奘酒湎蟆拐撸锷嵊邢?，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shù)。伏犧為之六十四變，未滋之虛象也；周室增以六爻，已滋之實(shí)數(shù)也。是淮南說與此合也。藝文志云：「文王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拱矗喊嘀颈緞⑾蚋缸樱湔f云爾。是二劉、班固與此合也。論衡正說云：「說易者皆謂伏犧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故峭醭湟郧耙准覠o異說也。又對作云：「易言伏犧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犧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圖八，自演為六十四。」是充說亦與此合也。其諸儒異說有謂伏犧自重者。繫辭「以類萬物之情」，九家易云：「六十四卦凡有萬一千五百二十冊，冊類一物，故曰類萬物之情。以此知庖犧重為六十四卦，明矣。」又繫辭「引而信之，觸類而長之」，虞注云：「引謂庖犧引信三才，兼而兩之，以六畫觸動也，謂六畫以成六十四卦?！褂掷M辭「爻彖以情言」，崔憬注云：「伏犧始畫八卦，因而重之，以備萬物，而告於人也。」易孔疏論重卦之人云：「王輔嗣等以為伏犧重卦?！褂衷疲骸附褚劳踺o嗣，以伏犧既畫八卦，即自重為六十四卦，為得其實(shí)?！故且?。有謂神農(nóng)所重者，困學(xué)紀(jì)聞引京氏易積算法云：「八卦因伏羲，暨于神農(nóng)，重乎八純。」御覽一引帝王世紀(jì)云：「庖犧作八卦，神農(nóng)重之，為六十四卦也。」周禮大卜賈疏云：「後鄭專以為伏犧畫八卦，神農(nóng)重之?！挂卓资枵撝刎灾嗽疲骸膏嵭剑詾樯褶r(nóng)重卦?！故且?。有謂夏禹所重者，孔疏論重卦之人云：「孫盛以為夏禹重卦?！故且?。今按孔疏駁神農(nóng)重卦之說云：「若言重卦起自神農(nóng)，其為功也豈比繫辭而已哉？何因易緯等數(shù)所歷三聖，但云伏犧、文王、孔子，竟不及神農(nóng)？」其說良是。以為夏禹，更無煩置辯。惟繫辭言十二蓋取於神農(nóng)、黃帝、堯、舜，有取益，取噬嗑，取渙等文，似彼時(shí)已有六十四卦。謂伏羲自重，疑最近理。然繫辭以後名被前事言卦象，兼?zhèn)淙f物，非謂先有某卦，而後聖人制作某事以象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勾舜呵锓Q作之義也。「道非天然，應(yīng)時(shí)而造者，損益可知也」者，天然者，董仲舒?zhèn)髟啤傅乐笤鲮短欤觳蛔?，道亦不變」是也。道之天然者，謂若禮記大傳云「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得與民變革者也」。應(yīng)時(shí)而造者，謂若白虎通三教云「王者設(shè)三教者何？承衰，救弊，欲民反正道也?！刮褰?jīng)皆應(yīng)時(shí)而造，明得損益。白虎通五經(jīng)云：「孔子所以定五經(jīng)者何？以為孔子居周之末世，王道陵遲，禮樂廢壞，強(qiáng)陵弱，眾暴寡，天子不敢誅，方伯不敢伐，閔道德之不行，故周流應(yīng)聘，冀行其聖德。自衛(wèi)反魯，自知不用，故追定五經(jīng)以行其道?！故且病?br>
　　或曰：「易損其一也，雖憃知闕焉。至?xí)粋溥^半矣，而習(xí)者不知?！沧ⅰ潮景倨?，今二十九，故曰過半。惜乎！書序之不如易也?！埂沧ⅰ硽U恨書序雖存，獨(dú)不如易之可推尋。曰：「彼數(shù)也，可數(shù)焉，故也。如書序，雖孔子末如之何矣?！埂沧ⅰ硵?shù)存，則雖愚有所不失；數(shù)亡，則雖聖有所不得。〔疏〕「易損其一也，雖憃知闕焉」者，「也」讀為「邪」。世德堂本無此字，蓋以不得其義而妄去之。音義：「憃，書容切；又丑江切；又丑用切?！拐f文：「惷，愚也?！箙窃疲骸秆砸字?，若損其一，雖愚人可以知其闕者?！拱矗赫摵庹f云：「孝宣皇帝之時(shí)，河內(nèi)女子發(fā)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後易、禮、尚書各益一篇。」隋書經(jīng)籍志云：「秦焚書，周易獨(dú)以卜筮得存，惟失說卦三篇，後河內(nèi)女子得之。」徐氏養(yǎng)原今古文書增太誓說云：「充言益一篇，不知所益何篇。以他書考之，易則說卦，書即太誓，惟禮無聞?！购槭项U烜讀書叢說云：「易益說卦，尚書益太誓，皆三篇合為一篇。然則易於漢時(shí)固嘗有逸。但此文『易損其一邪』，乃是設(shè)辭，吳解得之，非指論衡所云也?！埂笗粋溥^半矣，而習(xí)者不知」者，藝文志「尚書古文經(jīng)四十六卷」，注云「為五十七篇」；又「經(jīng)二十九卷」，注云「大、小夏侯二家，歐陽經(jīng)三十二卷」，顏?zhàn)⒃疲骸复硕啪?，伏生傳授者?！怪驹疲骸盖仂軙麑W(xué)，濟(jì)南伏生獨(dú)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訖孝宣世，有歐陽、大、小夏侯氏，立於學(xué)官。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jīng)，凡數(shù)十篇，皆古字也?？装矅撸鬃俞嵋?，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xiàn)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xué)官?！菇癜唇?jīng)二十九卷者，堯典一，咎繇謨二，禹貢三，甘誓四，湯誓五，盤庚六，高宗肜日七，西伯戡耆八，微子九，太誓十，牳誓十一，洪範(fàn)十二，金縢十三，大誥十四，康酷十五，酒誥十六，梓材十七，召誥十八，洛誥十九，多士二十，毋劮二十一，君奭二十二，多方二十三，立政二十四，顧命二十五，鮮誓二十六，甫刑二十七，文侯之命二十八，秦誓二十九?？低踔a與顧命合為一卷，書序附秦誓之後，不入卷數(shù)。其中太誓一篇，劉向以下皆謂後來民間所獻(xiàn)。或以為武帝時(shí)，或以為宣帝時(shí)，而其為後得，則眾說所同。是伏生所傳，惟有二十八篇，無太誓。然無以合於史、志伏生求得二十九篇之說。王氏引之力辨伏書本有太誓，其云後得者，乃向、歆諸人傳聞之誤。按：劉子政博極群書，立言不茍，豈於經(jīng)籍源流，本朝掌故，漫不深考，率以無據(jù)之辭著諸別錄，而馬季長、趙邠卿、王子雍之徒從而妄信之？此事理所必?zé)o。然則伏書既無太誓，而篇數(shù)又為二十九，其說頗不可通。於是，陳氏壽祺欲以書序當(dāng)其一篇，而俞氏正燮、龔氏自珍則欲析康王之誥於顧命以當(dāng)之。顧按諸舊聞，皆相乖剌。魏氏源又謂伏生所得與民間所獻(xiàn)皆是太誓殘本，此之所有或彼之所無，故可取為增補(bǔ)。然使伏書本有太誓，則民間所獻(xiàn)即有可以增補(bǔ)之處，亦必不能謂太誓為後得。榮謂太誓後得充學(xué)之說，兩漢諸儒從無異同，其為信而有徵，顯然可見。班志所云伏生求得二十九篇，及云孔安國以古文尚書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者，皆尚書二十九篇既定以後追數(shù)之辭。史記儒林傳亦云：「伏生求其書，亡數(shù)十篇，獨(dú)得二十九篇。」此則後人據(jù)漢書校改之。論衡正說述此事，謂晁錯往從受尚書二十餘篇，不言其小數(shù)；至宣帝得逸書一篇，下示博士，乃云「尚書二十九篇始定」。其說足補(bǔ)諸史之闕。若夫宣帝以前，漢人引書有在後得太誓中者，此蓋出大傳或其他故書雅記，不必即為彼時(shí)尚書已有太誓之證。大傳載尚書逸文在二十八篇以外者甚多，不得以伏書無太誓，便謂大傳不當(dāng)有其逸文；亦不得因大傳有太誓逸文，即斷為伏書有此篇也。由是言之，二十八篇者，漢初伏生之書；二十九篇者，宣帝以後夏侯、歐陽之書。歐陽經(jīng)又為三十二卷者，以後得太誓析為三篇，又以書序自為一卷，故三十二。不為書序作章句，故志有歐陽章句仍三十一卷矣。古文經(jīng)四十六卷者，今文所有之二十九篇，古文悉有之。又於其中出康王之誥於顧命，是為三十；多舜典、汩作、九共、大禹謨、益稷、五子之歌、胤征、湯誥、咸有一德、典寶、伊訓(xùn)、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冏命，凡十六篇，故四十六。其為五十七篇者，十六篇中九共為九，三十篇中盤庚、太誓各為三，為五十八；武成逸篇亡於建武之際，故五十七。班於總目據(jù)舊題，於注據(jù)見存耳。云「不備過半」者，此據(jù)當(dāng)時(shí)學(xué)官傳習(xí)尚書二十九篇言之。書本百篇，今於二十九篇中析盤庚、太誓各為三，顧命、康王之誥為二，不過三十四篇，亡逸者尚六十六。若以古文經(jīng)五十八篇計(jì)之，則不備者止四十二，不云過半矣?！噶?xí)者不知」者，漢書劉歆傳：「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云以尚書為備。」臣瓚注云：「當(dāng)時(shí)學(xué)者謂尚書唯有二十八篇，不知本有百篇也。」論衡正說云：「或說尚書二十九篇者，法北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故且病！赶Ш酰蛑蝗缫住拐?，書序謂百篇之序。今文尚書之有序無序，說者各異。陳氏壽祺力主今文有序，討論經(jīng)傳，舉十有七事以證之。其第十四證即據(jù)法言此文為說，詳見左海經(jīng)辨。既今文有序，而習(xí)者不知書之不備者。正說又云：「或說曰：『孔子更選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獨(dú)有法也?！弧故钱?dāng)時(shí)學(xué)者未嘗不見書序，即未嘗不知書有百篇，而猶為此說者，以為二十九篇之外皆孔子所不取者也。「彼數(shù)也，可數(shù)焉，故也」者，兩「數(shù)」字音義不為作音。按：數(shù)也之「數(shù)」，所據(jù)切。廣韻十遇：「數(shù)，算數(shù)?！怪軘?shù)有九數(shù)。世本曰：「隸首作數(shù)?！故且??？蓴?shù)之「數(shù)」，所矩切。廣韻九麌：「數(shù)，計(jì)也?！故且?。司馬云：「八卦重之成六十四，自然之?dāng)?shù)。」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闕一可知者，以其可用算數(shù)證明之。易經(jīng)卦八，六十四為八自乘之?dāng)?shù)也。又六畫而成卦，三百八十四為六與六十四相乘之?dāng)?shù)也。」「如書序，雖孔子亦末如之何矣」者，徵實(shí)易明，憑虛難曉。百篇之序雖存，而篇亡不足以證之，則序?yàn)榭瘴摹W(xué)者既以尚書二十九篇為備，則雖時(shí)有聖人，不能執(zhí)空文與之爭，明書序無所用也?！∽ⅰ副景倨?，今二十九，故曰過半」。按：「二十九」治平本作「五十九」，世德堂本作「四十九」，皆妄人所改。不知此據(jù)當(dāng)時(shí)所誦習(xí)之三家經(jīng)文為言，故云不備過半。注「故曰過半」四字，即承正文而言，謂不備者過半也。若作「五十九」，則語不可解。此謬誤之顯然者，今訂正?！∽ⅰ笟U恨書序雖存，獨(dú)不如易之可推尋」。按：俞云「書有序，易亦有序，今序卦傳是也。序卦傳自『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至『物不可窮也，故受之以未濟(jì)終焉』，皆以意義聯(lián)貫其間。其或闕失，可以推求。故上文曰『易損其一，雖憃知闕焉』。至?xí)騽t但云為某事作某篇，不相聯(lián)貫，故上文曰『至?xí)粋溥^半矣，而習(xí)者不知』。此或人歎書序不如易之意也?！箻s謂：此言書有百篇，猶易有六十四卦。書序者，書有百篇之證。然易能證明六十四卦之不可闕一，而書序不能證明二十九篇之為不備，故發(fā)此歎。殊不謂書序作法不及序卦傳之意義聯(lián)貫。俞說謬矣。

　　昔之說書者，序以百，〔注〕敘以百篇。而酒誥之篇俄空焉。今亡夫?！沧ⅰ城胤贂瑵h興求集之，酒誥又亡一簡。中者先師猶俄而空之，今漸亡。〔疏〕「昔之說書者，序以百，而酒誥之篇俄空焉」者，此明當(dāng)時(shí)博士以尚書二十九篇為備，乃俗學(xué)之失真，非先師舊說如此，故舉昔之說書者二事以正之。序者，篇之次第。序以百者，第篇之?dāng)?shù)以百，不以二十八或二十九，謂併有目無書者數(shù)之，不以見在為數(shù)也。蓋以見在為數(shù)，則堯典第一，咎繇謨第二，禹貢第三，訖於秦誓為第二十八；加後得太誓，則秦誓為第二十九。而依百篇之序?yàn)榇危瑒t堯典、咎繇謨之間有舜典、汩作、九共、槁飫、大禹謨，凡十三篇，故咎繇謨?yōu)榈谑?。而咎繇謨、禹貢之間有棄稷，故禹貢為第十七。如是數(shù)之，訖於秦誓為第百也。伏生所傳雖止二十八篇，然尚書大傳篇目有九共、帝告、嘉禾、揜告、臩命，皆在二十八篇以外，是為伏生弟子親聞百篇之說之明證。論衡正說云：「尚書本百篇，孔子以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議，燔燒五經(jīng)。濟(jì)南伏生抱百篇藏於山中。孝景皇帝時(shí)，始存尚書。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錯往從受尚書二十餘篇。伏生老死，書殘不竟?！谷粍t伏生教授之際，百篇儼存。其所傳二十餘篇，乃生自全書中擇取以先付講習(xí)者。傳授雖有後先，篇第不容改易。及生終業(yè)輟，尚書乃以二十八篇為止。弟子詮次，雖復(fù)以此二十八篇自為甲乙，然亦必兼列舊第，以存伏書之真。其後展轉(zhuǎn)傳寫，則專數(shù)見在，凡不傳諸篇，但列序目，不復(fù)數(shù)之。亦如傳詩者虛存南陔等篇之義，更不入諸什中。則鄭君所謂推改什首，非孔子之舊矣。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三家舊本有序篇以百者，子雲(yún)猶及見之，故其言如此。此昔之說書者不以尚書為備之事，一也。音義；「俄空，苦貢切，缺也。」按：古書凡有脫文，每中空以識之，逸周書此例最多?！妇普a之篇俄空」，謂於酒誥脫簡之處中空若干字，以示其有脫也。藝文志云：「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酒詰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股w古者削竹為札以書，謂之簡。連編眾簡，謂之篇。一簡當(dāng)今書之一行。簡之長短有定，而其字?jǐn)?shù)之多寡，每因篇而異。傳寫之際，必依原書以為程。伏生書與中古文同出先秦定本，其每篇簡數(shù)、字?jǐn)?shù)，彼此較若畫一。及三家以今文寫之，則改著縑帛，行數(shù)、字?jǐn)?shù)非復(fù)竹書之舊。在竹書為一簡者，在今文本或分屬兩行。然竹書有脫簡，則今文本有脫字，簡若干字，即脫若干字矣。酒誥、召誥之有脫字，既為三家所同。則必所據(jù)伏生書有然。伏書所脫者，而中書有之，故以中書校三家書，而得三家書酒誥、召誥脫字之?dāng)?shù)。因三家書二篇脫字之?dāng)?shù)，而知伏書脫簡之?dāng)?shù)也。伏書有脫簡，伏生不容不自知之。知有脫簡，而老耄遺忘，不復(fù)能舉其辭，而令傳寫者於此姑空若干字，以俟異日之或求得其文而補(bǔ)焉，故謂之俄空。俄之為言，假也。下文「天俄而可度」云云，王氏念孫雜志云：「俄與假聲近而義同，周頌維天之命篇『假以溢我』，說文引作『誐以溢我』，是其例也。」按：王讀彼文「俄而」為「假如」，不必盡合，而以釋此文，則為確詁。故「俄空」云者，非忽亡之謂，乃姑闕之意?！妇普a之篇俄空」云者，非此篇全闕之謂，乃一篇之內(nèi)有所中闕之意也。最初三家先師知其說者，其所寫經(jīng)文必皆如是。久而失其真，則不復(fù)爾。而舊本固不容盡亡，此必子雲(yún)所見三家經(jīng)文猶有於酒誥、召誥脫簡之處中空若干字，以示其闕者，故云「酒誥之篇俄空焉」。不兼及召誥者，文不備耳。此昔之說書者不以尚書為備之事，二也?！附裢龇颉拐?，「亡」讀為「無」。論語云：「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拱⒃疲骸缚鬃幼灾^及見其人如此，至今無有矣?！狗ㄑ源苏Z正用論語文，其義亦同。蓋子雲(yún)晚年所見尚書通行之本已盡去舊第，直以二十九篇為孔子刪定舊數(shù)。又酒誥、召誥脫簡之處盡已聯(lián)屬無跡，不復(fù)知有闕文。專己妄作，全失本真，故發(fā)此慨。自來說法言此文者，皆不得其解。而王氏鳴盛尚書後案及段氏玉裁異之說，尤謬誤不可從，今詳論之。後案云：「酒誥今見在，何得言俄空？此言甚可疑。李軌、吳祕注皆不明確，徒亂人意。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謂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酒誥脫簡一，『俄空』即脫簡之謂，而大傳引酒誥『王曰封，惟曰若圭璧』，今無此句，疑所脫即此等句。應(yīng)麟此說亦非也。劉向校書，見有脫簡，即應(yīng)補(bǔ)入，必不任其脫落。但劉向以中古文校今文，所云脫簡者，乃古文有而今文無。大傳則伏生今文之學(xué)。歐陽、大、小夏侯三家所輯圭璧之句，想是伏生於他處別得逸文，古文所無、故今酒誥亦無此句。其俄空自指全亡，非脫一簡之謂，不可以圭璧句當(dāng)之。然則酒誥既已全亡，今酒誥甚完善，又從何而出？朱子語類徐孟寶問一條，竟以子雲(yún)不見孔壁古文為說?？妆诠盼模瑵h大儒多見之。況酒誥古、今文皆有，子雲(yún)豈有不見？語類尤大誤。反覆考之，韓非說林篇引酒誥之文以為康誥，蓋尚書或有別本，將酒誥混入康誥，揚(yáng)雄偶據(jù)其本，遂以為俄空耳?！棺愒疲骸钢^書序有百，而酒誥則無序，非謂尚書闕酒誥也。凡後人所謂數(shù)篇同一序者，皆有有目無序者廁其間。如：『咎繇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謨、咎繇謨、棄稷?！话雌鋵?shí)，則棄稷不統(tǒng)於此序。所以作棄稷者，不傳也?！簻葎傧模w其社，不可，夏社、疑至、臣扈?！话雌鋵?shí)，則疑至、臣扈不統(tǒng)於此序。所以作疑至、臣扈者，不傳也。『大戊贊于伊涉，作伊涉、原命?！话雌鋵?shí)，則原命不統(tǒng)於此序。所以作原命者，不傳也?！焊咦诩莱蓽?，有飛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訓(xùn)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訓(xùn)?！话雌鋵?shí)，則高宗之訓(xùn)不統(tǒng)於此序。所以作高宗之訓(xùn)者，不傳也。酒誥、梓材亦正此類。以殷餘民邦康叔，故作康誥一篇，其酒誥、樟材不統(tǒng)於此序，蓋失其傳?！憾砜铡辉普?，偶不存之謂，非竟亡也。然至於久而闕，則竟亡矣，故云『今亡夫』。子雲(yún)獨(dú)舉酒誥者，舉一以例其餘也?！拱矗憾尾灰姲倨畷?，安能知某篇不統(tǒng)於某序？酒誥、梓材，皆康叔受封時(shí)，周公稱王命以戒之之辭，正當(dāng)與康誥同序，何以知其別有作意而不傳耶？且即如其說，謂酒誥等篇別自有序，而百篇之中如九共當(dāng)九篇，咸乂當(dāng)四篇，太甲、盤庚、說命、太誓各當(dāng)三篇，亦篇皆有序耶？古來尚書家但有百篇之說，從無百序之說，子雲(yún)獨(dú)何所據(jù)而云昔之說書者序有百耶？上文方云「書序，孔子末如之何」，明書序雖存，不能諭習(xí)者之罔。此忽慨歎於書序之有闕亡，義不相應(yīng)，將安取耶？王自誤解酒誥俄空為書亡酒誥，乃謂尚書別本嘗有將酒誥混入康誥者，子雲(yún)偶據(jù)其本，遂以為酒誥全亡。夫三家經(jīng)文明明二十九篇，酒誥明明在二十九篇之內(nèi)，孔壁古文，大儒猶多見之，豈博士定本，子雲(yún)反未寓目，顧據(jù)其顯然錯誤之別本，妄以不亡為亡，更為俗學(xué)所笑耶？至後案駁困學(xué)紀(jì)聞之語，尤全無是處。伯厚疑大傳引酒誥「王曰封，惟曰若圭璧」八字即脫簡中之殘句，本未必然。陳氏壽祺為今文與古文章句，多寡異同，非止一二，酒誥篇有「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之語，大傳所引，疑或此處之異文，未必為逸句也。其說深為近理，足破伯厚之疑。若後案以今酒誥無此句，即為劉向未嘗補(bǔ)人之故，向之未嘗補(bǔ)入，即為中古文並無此句之故，因而推定「俄空」之云，非指脫簡之事。此其率臆速斷，可謂一言以為不智。夫三家經(jīng)文，皆漢時(shí)官書，功令所垂，上下共守。自非奏下博士從容集議，安能輒有增損？向但校三家與中古文異同，未聞有據(jù)中古文改定三家之事。不能將舜典、汩作諸逸篇並列學(xué)官，獨(dú)能將酒誥、召誥脫簡補(bǔ)入經(jīng)文耶？今之尚書，絕非向所見之中古文。以今酒誥無此句，遂謂中古文之亦未嘗有之，豈復(fù)有當(dāng)耶？伯厚以酒誥脫簡證明俄空之說，是也。惟云俄空即脫簡之謂，則語殊未晰。蓋脫簡者，伏生書之事，俄空者，三家書所以識此脫簡之事。脫簡無所謂昔有而今無，知有脫簡而為之中空以識之，則與序篇以百同為昔人存古闕疑之美，乃昔人所有者，而今更無之，所以為可喟。若解俄空為脫一簡，則「今亡夫」三字為無義。或讀「亡」如字，以為始也偶脫，而今也遂亡，則顯與論語「今亡矣夫」異義，必不然也。吳胡部郎玉縉云：「楊子舉酒誥，不及召誥。俄空者，疑所見酒誥首句為『囗王若曰』，以其空圍在第一字，故曰俄空。俄之言俄然也，忽也。後所見本，則有人已補(bǔ)成字。何以言之？釋文出『王若云』，馬本作『成王若曰』，注云：『言成王者，未聞也。吾以為後錄書者加之?！获R所據(jù)蓋即增補(bǔ)之本，而致疑於『成』字，以為後加。所見甚卓。楊於書用歐陽義。孔疏云：『馬、鄭、王本以文涉三家，而有成字。』歐陽即三家之一，孔所引亦增補(bǔ)之本?？子址Q：『三家云王年長，骨節(jié)成立。』此三家字渾舉，或大、小夏侯之說。歐陽原本作空圍。決不為『成』字作訓(xùn)?；蜥醽碓鲎终卟⒃龃俗?，亦未可知。馬注稱：『衛(wèi)、賈以為戒成康叔以慎酒成就人之道。』則衛(wèi)宏、賈逵亦有『成』字。蓋自西漢末已盛行增字本，而空圍之本殆絕，故衛(wèi)、賈、馬、鄭諸儒皆未及見，宜楊子之致慨矣。」按：此說亦可備一義。

　　虞、夏之書渾渾爾，〔注〕深大。商書灝灝爾，〔注〕夷曠。周書噩噩爾?！沧ⅰ巢话⒔枰?。下周者，其書譙乎！〔注〕下周者秦，言酷烈也?！彩琛场赣?、夏之書渾渾爾，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者，音義：「渾渾，戶昆切，又胡本切。灝灝，胡老切。噩，五谷切?！箷鴪虻湎聜慰讉黝}「虞書」，孔疏云：「馬融、鄭玄、王肅別錄題，皆曰「虞夏書」，虞、夏同科，雖虞事，亦連夏。鄭玄序以為虞夏書二十篇，商書四十篇，周書四十篇。贊云：『三科之條，五家之教?！皇怯?、夏同科也。堯典雖曰唐事，本以虞史所錄，末言舜登庸由堯，故追堯作典，非唐史所錄，故謂之虞書。鄭玄云：『舜之美事，在於堯時(shí)。』是也。」段氏玉裁云：「五家之教，是今文尚書例也；三科之條，是古文尚書例也。三科謂作三書之時(shí)代。堯典、皋陶謨、禹貢是三篇者，或曰虞史記之，或曰夏史記之，莫能別異，故相承謂之虞夏書，合商書、周書而有三科之說?！拱矗亨嵕袝澏鄰臅暎曊f皆為今文。法言說書，亦據(jù)當(dāng)時(shí)所誦習(xí)。此文以虞夏之書與商書、周書別為三種，明用三科之條，則不得以此為古文尚書例可知。蓋以有天下者之號名其書，則曰唐書、虞書、夏書、商書、周書；依作史之時(shí)代詳近略遠(yuǎn)，則曰虞夏書、商書、周書。其例皆出於今文諸師。古文無師說，安得有所謂書例耶？「下周者，其書譙乎」，音義：「譙乎，俗本非『誰』。舊本皆作『譙』?！顾?、吳作「誰」，司馬從之，云：「其書誰乎？言不足以為書也?！拱矗鹤S乎與渾渾爾、灝灝爾、噩噩爾相對，皆形容之辭，溫公說非。御覽六百七引作為「憔悴乎」。　注「深大」。按：方言：「渾，盛也。」廣雅釋訓(xùn)：「渾渾，大也?！贡酒疲骸嘎}人之辭，渾渾若川?！埂∽ⅰ敢臅纭?。按：史記司馬相如傳「灝溔潢漾」，正義引郭璞云：「皆水無涯際也?！挂臅缂雌綇V無涯之謂，灝溔疊韻，灝灝重言，其義同也?！∽ⅰ覆话⒔枰病?。按：世德堂本作「不阿附也」。漢書韋賢傳「咢咢黃髮」，顏?zhàn)⒃疲骸钢毖砸??！埂肛辜础竼@」字，文選韋孟諷諫詩作「諤諤」，李注云：「正直貌?！共话⒔杓凑敝x?！∽ⅰ赶轮苷咔兀钥崃乙病?。按：音義引詩傳云：「譙，殺也。殺，所戒切。故注云酷烈?！顾妭鳎|鴞毛傳文。說文：「譙，嬈譊也。」嬈譊疊韻連語，煩苛之意，與酷烈義近。秦書酷烈，謂若始皇、二世詔令及諸刻石之辭，陗厲峻急，無復(fù)三代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