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 | 《中國哲學簡史》

領讀 |  飛鴻

道家的第二階段：老子

各位書友好，在對“名家”的思辨費盡腦力后，我們開始再次回到道家，在這一階段的道家，老子將為我們展示中國文化中最精華的思想。

老子的思想在某種程度上是中國文化之根本，甚至可以將儒家視為道家老子的思想的一個派別。盡管儒道有互反之處，但是很多時候儒道也是相通的。

“名家”讓我們在概念和邏輯的思辨中絞盡腦汁，而老子的思想恰恰是讓人減少這種過度知識和邏輯的追求。讓思想回歸到一種初始的純凈狀態(tài)。馮友蘭先生在這一章把老子的思想講述的非常清楚，仔細閱讀的話并不難理解。可以說，中國人內心中道家的思維其實是深深扎根的。

以老子為代表的道家與儒家、墨家、名家、楊朱相比，開始系統(tǒng)性的提出了天道的規(guī)律問題。前幾章我們都沒有看到這種系統(tǒng)性的對天道自然的規(guī)律有一個透徹的認識，孔子和孟子對“知天命”和“天道信仰”、“浩然之氣”的論證都有一種神秘主義的氣氛，墨家直接是用鬼神信仰來施以外力論證它的“兼愛”理論，名家重在對概念性的東西進行辨析，也并不在于揭示天道自然的規(guī)律，楊朱更是只求避世，既不想有所作為，也不想做出什么規(guī)律性的認識。

只有老子直接做出了深刻的天道規(guī)律的揭示，這個宇宙之大道甚至放到今天來講都可以說是一切事物規(guī)律的本質。這也是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老子的思想是中華文明之根的原因。

馮友蘭先生在這里首先重視的是老子提出了“無名”，這比名家對各種“名”的概念的辨析更高一層。老子開始上升到無法用概念去定義的東西。一個事物一旦下了概念，這個概念就必然被對象化，一旦對象化就“可名”了。因此，“無”是不可被概念化的，這里提到“無”，只是邏輯上的需要，并不是真的有“無”這個對象。它應該是所有可以被對象化的事物概念的起源。

對于老子提出的天道規(guī)律，馮友蘭先生講述的很清晰，其實可以用第一章里就曾經提到的五個字來總結，就是“反者道之動”。一切事物都是在向某一個方向發(fā)展的時候，就同時具有了相反方向的趨勢，無論宇宙自然還是人類社會，包括人自己。

這也是一種“陰陽”的道理。萬物都是有“陰陽”的，并不是一種“單向線性”的向前發(fā)展的模式。只要懂得了這個萬物運行的規(guī)律，就可以懂得怎樣做人做事的智慧。

對天道規(guī)律的人生應用，就是要把自己放在做人做事的“對立面”去考慮。人往往都是求全、求多、求強大，卻難以懂得要想成就某件事，就要把自己放在成就事情的對面。因為“反者道之動”，如果自己不在對面，事物就會在對面。那么自己越用力，事物就越是往反方向發(fā)展。而如果自己時刻把自己放在對面，事物反而會向著自己想成就的方向去發(fā)展。這樣的思維并不是鼓勵人不作為，而是告訴人們順應天道的去作為。

對于“道”和“德”的關系，馮先生簡單明了的敘述“德”就是“無名”之“道”落在每個事物之上后的東西。簡單地說，可以理解為事物的本性。那么，做人做事，遵行天道落實在具體事物上，就是順應事物的本性。

如果是做人，就是順應人的本性。“平易樸實”是這種本性自然的表現(xiàn)，道家在這里就直接可以得到人為什么要簡樸，其實就是順應自然天道的本性而已，并不那么復雜。而這個問題在墨家思想那里，一定要用外力來強加保持，顯得過度用力了，反而沒有道家來的這么簡單自然。

司馬談在《論六家要旨》中就非常推崇道家，認為道家的思想和實踐只要把握了核心，懂得了天道規(guī)律，就非常簡單，而且自然，也符合人性，比諸子百家包括狹義的儒家都更好。（當然其子司馬遷更推崇儒家）

既然順應本性就是遵從萬物之道，那么做人做事就相對簡單，所謂的“無為”也并非不做事，而是只需要順應事物本性做事即可。所謂的“偽”，從字形上看，其內涵是指沒有順應天道和本性，刻意“人為”的去做事。這樣“為”和“偽”就是兩種相反的效果，是“順道”和“反道”的效果。

在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到，這個階段的道家能從“無為而無不為”的角度在討論入世，和楊朱階段極度避世保身的道家相比，老子的思想是可以用來既保身又入世的。

正是因為對事物“無為”的思想，道家對儒家刻意尋求“仁義”和“禮制”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因為按照道家的思想，越是用力去做某件事，越是有相反的效果（反者道之動）。儒家這樣做，反而不會有好的結果。

如果放棄做這些事，反而百姓會變得仁義和有秩序。但是儒家卻不愿完全接受這樣的主張。當然，儒家和道家分歧也沒有這么嚴重，很多時候是相互交融的。

老子的思想對于個人修行，簡答的說就是不斷進行“洗心”，讓自己寡欲、棄智、返璞歸真，回歸到一種近似于嬰兒的狀態(tài)。在這里，棄智、回歸嬰兒并不是一種簡單的“愚民”的理念，而是一種比一般性的接收信息學習知識更高一層次的境界。

人在出生后逐漸開始接受各種外界信息，逐漸就會被外界的信息影響，陷入到各種偏執(zhí)的觀念中去。就像上一章“名家”所討論的一樣，萬物都是相對的，人總是不自知的陷入到相對的經驗世界中去，不懂得別人也許并不一定就是錯的，自己也許并不一定就是對的，不懂得還有另外的世界的可能。

此時要想退去這樣的偏執(zhí)，需要的就是一種“洗心”，讓自己過濾到所有的干擾，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tài)，嬰孩般純粹的身心狀態(tài)，此時的人就是通達的，也自然的達到儒家追求的“中庸”。

在第四章孔子那里，我們曾經看到孔子在“五十知天命”之上，還有“六十耳順”的境界，此時的“耳順”其實就是上達到近乎“圣人”的境界。所謂“耳順”，是能讓外界信息直接通達無礙，與身心完全交融，不會形成局限性的經驗世界的偏執(zhí)。在道家這里，其實就是“洗心”、“去欲”的修行結果。

老子的思想用于政治，就是遵循天道，無為而無不為。“圣人”君主不應該像儒家那樣多做事，而是應該少做事。其實這個道理很像一種今天的“去中心化”的思想，群體智慧往往能得到令人驚嘆的效果。

在儒家的熱心做事之下，結構是一種“中心化”的，治理者累并且效果未必好；而在道家的無為之下，結構是一種近似于“去中心化”的，治理者很輕松，只需把握大局即可，每個個體都是可以發(fā)揮能量的“麥克斯韋妖”。

在這里，圣人表現(xiàn)出來的是“大智若愚”，這里的“愚”不是無知，而是更高級的知，在下一章莊子這里，可以叫做“無知之知”。

讓我們鑒賞以下兩段精彩的文字來對老子的思想做一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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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張三豐一路劍法使完，竟無一人喝彩，各人竟皆詫異：“這等慢吞吞、軟綿綿的劍法，如何能用來對敵過招？”轉念又想：“料來張真人有意放慢了招數(shù)，好讓他瞧得明白。”

只聽張三豐問道：“孩兒，你看清楚了沒有？”張無忌道：“看清楚了?！睆埲S道：“都記得了沒有？”張無忌道：“已忘記了一小半?！睆埲S道：“好，那也難為了你。你自己去想想罷?！睆垷o忌低頭默想。過了一會，張三豐問道：“現(xiàn)下怎樣了？”張無忌道：“已忘記了一大半?！薄?/p>

張三豐畫劍成圈，問道：“孩兒，怎樣啦？”張無忌道：“還有三招沒忘記?！睆埲S點點頭，放劍歸座。張無忌在殿上緩緩踱了一個圈子，沉思半晌，又緩緩踱了半個圈子，抬起頭來，滿臉喜色，叫道：“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凈凈的了?！睆埲S道：“不壞，不壞！忘得真快，你這就請八臂神劍指教罷！”說著將手中木劍遞了給他?！?/p>

張無忌這一招乃是以己之鈍，擋敵之無鋒，實已得了太極劍法的精奧。要知張三豐傳給他的乃是“劍意”，而非“劍招”，要他將所見到的劍招忘得半點不剩，才能得其神髓，臨敵時以意馭劍，千變萬化，無窮無盡。倘若尚有一兩招劍法忘不干凈，心有拘囿，劍法便不能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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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大宗師》——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痹唬骸翱梢樱q未也?！彼諒鸵?，曰：“回益矣?！痹唬骸昂沃^也？”曰：“回忘禮樂矣?！痹唬骸翱梢樱q未也?！彼諒鸵?，曰“回益矣?！痹唬骸昂沃^也？”曰：“回坐忘矣?！敝倌狨砣辉唬骸昂沃^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敝倌嵩唬骸巴瑒t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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