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禹錫 崔迢墓志 ■蔡顯良(暨南大學(xué)書法研究所副所長、博士生導(dǎo)師)

書成欲寄庾安西,紙背應(yīng)勞手自題。

聞道近來諸子弟,臨池尋已厭家雞。

元和十年(815)至十四年(819),唐代詩人劉禹錫與柳宗元分別謫居連州與柳州。兩人書信往來頻繁,一起討論哲學(xué)、文學(xué)、書法、醫(yī)術(shù)等話題,老友之間無所不談。就兩人談?wù)摃ǖ膸捉M酬答詩,戲謔調(diào)侃,別致獨特,寫法上尋章摘句,篇篇用事,不僅是詩歌苑囿中的奇花異卉,更是中國書法史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禹錫與宗元都酷愛書法藝術(shù),而宗元尤甚。據(jù)說,他們都曾受業(yè)于當(dāng)時的書法名家皇甫閱。劉禹錫家子弟孟、侖二童向柳宗元求教書法,柳氏便以調(diào)笑的口吻作了上面這首《殷賢戲批書后寄劉連州并示孟侖二童》寄贈劉禹錫。

晉何法盛《晉中興書》卷七:“小兒輩厭家雞,愛野雉,皆學(xué)逸少書?！?晉人庾翼亦善書法,但其子侄偏偏不以乃翁為法,而獨喜王羲之書風(fēng)。于是,他在給友人信中不無遺憾地說了上面這句話。王僧虔《論書》中亦有記述。庾翼(305-345),字稚恭。潁川鄢陵(今河南鄢陵)人。風(fēng)儀秀偉,年輕時便有經(jīng)世大略。歷任鄱陽太守、南郡太守、安西將軍、荊州刺史?！短茣穼⑵渥馂槲簳x八君子之一。有文集二十二卷。庾翼工書法,《淳化閣帖》收錄有《故吏帖》?！缎蜁V》稱其“善草隸,與王羲之并馳爭先?！?庾翼不服逸少,遂有家雞野鶩之誚,以家雞喻自己的書法,以野雉喻王羲之的書法,經(jīng)演繹便成為書法歷史文獻中廣泛流傳的“家雞野鶩”之爭。后來他見了王羲之的一幅書法作品后就心服口服了。柳宗元詩用庾翼之典,半為戲謔半為夸耀地向劉禹錫說明其子弟向自己學(xué)書之事。“殷賢”,是對劉家子弟的統(tǒng)稱。“孟、侖二童”,指禹錫的兒子孟郎和侖郎。宗元在這里以庾翼喻指禹錫,大意是說,劉家子弟已經(jīng)厭習(xí)劉字而愛習(xí)柳字。

劉禹錫隨即回復(fù)了一首《酬柳柳州家雞之贈》:

日日臨池弄小雛,還思寫論付官奴。

柳家新樣元和腳,且盡姜芽斂手徒。

“官奴”,指王羲之的孫女玉潤。王羲之有《官奴帖》(又名《玉潤帖》)收刻于《戲魚堂帖》、《寶晉齋帖》等帖。禹錫以王羲之比喻宗元,以玉潤比喻宗元的女兒。宗元當(dāng)時還沒有兒子,不僅自己天天弄墨,而且認(rèn)真教女兒書法。后兩句稱贊宗元的書法藝術(shù)在元和年間出類拔萃,別開生面。“姜牙”,據(jù)南宋朱翌《猗覺寮雜記》云可用來比喻好手。諸多書法好手看到宗元的作品后無不自慚形穢,不敢作書。全詩既未針鋒相對地嘲諷柳宗元,還對宗元的書法技藝表達贊美與欣羨之意,彰顯出劉禹錫的博大胸懷與謙虛品格。

這首酬答詩讓柳宗元非常開心,心理得到極大的滿足,更加激起了談?wù)摃ǖ挠Ｓ谑?圍繞同一話題又寫下《重贈二首》。禹錫得詩后又回贈兩首,分別為《答前篇》和《答后篇》。宗元又意猶未盡的酬答以《疊前》、《疊后》二詩。兩人既互相勉勵,相約攻書,又彼此調(diào)侃、戲謔,亦莊亦諧,取譬甚小,而寓意甚深,是兩人謫守連州和柳州期間難得一見的好詩,輕松快意中亦有沉重與思索,其中蘊含的探究書法的熱情以及有關(guān)書法的見解,對后人亦很有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