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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dǎo)讀]陳理真道長話極少，偶爾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語速微快，因為帶有明顯的福建口音所以有的字聽著含混不清。談到古琴，他的話多起來，但言辭依然精簡。 文/佚名 雪后放晴的白云觀，空氣凜冽，天光澄澈。終于見到傳說中的陳理真道長。北京白云觀經(jīng)樂團團長。古法斫琴師。十歲入道，十八歲學(xué)古琴，二十三歲開始斫琴，至今已有十三年了。雖然已屆中年，可他看上去還是個年輕人。  白云觀 半舊的道袍，身量不高，體態(tài)瘦削。面孔清癯，神態(tài)安詳，眼簾低垂，通身無一絲煙火氣，令人一見忘俗。煮水，燙杯，洗茶，用鑷子夾起冒著熱氣滑不溜手的茶杯，輕放在我的面前，淡金色的茶湯徐徐注入茶杯，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拿捏精準，無聲無息。 他是如此靜默，周圍的空氣也莫名的沉下來，香爐里一支沉香，煙氣緩緩，向上盤旋繚繞，而我的心神是向下沉降的，回歸大地，安穩(wěn)踏實。道長話極少，偶爾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語速微快，因為帶有明顯的福建口音所以有的字聽著含混不清。談到古琴，他的話多起來，但言辭依然精簡。 十八歲的時候，在道學(xué)院學(xué)習(xí)，偶然間聽到一首曲子，驚為天人，嘆息天下居然有如此美妙的聲音，后來知道那就是古琴，曲子是良宵引。有些事你無法選擇也無法抗拒，比如生老病死，比如月圓月缺，比如愛上古琴。 起初斫琴是為了修琴。 他的第一張琴是一把廠家琴，那時候還在道學(xué)院上學(xué)。為了存錢買琴，他和道學(xué)院的同學(xué)去鄉(xiāng)下給人家做法事；道學(xué)院暑假為留校的學(xué)生在白云觀后花園開了個小茶館，一杯茶賣五塊錢，他賣了一個暑假的茶，得了八百塊。終于存夠了一千二百元。琴買回來了，發(fā)現(xiàn)徽位不準。  陳理真道長（攝影：崇羽居士） 他用毛筆把徽位涂黑，在正確的位置上用白色涂改液點成徽位。其他問題又出現(xiàn)了：沒彈多久就嚴重開裂，有沙音。那時候，斫琴的人少，修琴的更難找。 最早，白云觀元辰殿一側(cè)的丹房只有東邊一排。他在丹房對面的小樹林自己用水泥瓦搭了一個簡易小棚子。水泥瓦薄脆，很快風(fēng)化開裂，夏天蚊子結(jié)隊成團叮的苦不堪言，秋天刮風(fēng)進風(fēng)，下雨漏雨，冬天外面下雪里面結(jié)冰。在那兒，他做出了第一張琴。那是二零零三年。很難看的一張琴。也沒法兒彈。第一張琴宣告失敗。他從頭再來，苦心鉆研典籍，拜師學(xué)習(xí)，反反復(fù)復(fù)琢磨試驗。失敗的琴摞的像小山一樣高。 整整七年。二〇一〇年，一張由五百年的老杉木、大漆、鹿角霜、全手工斫制的古琴，靜靜地置于琴桌上，純正深沉、靜謐高貴。一位居士到訪，一見之下大為傾心，收藏了陳道長的第一張五百年的老杉木琴。 古琴的材料都是來自天地自然:樹木，大漆，鹿角霜，麻布，絲弦，都是有生命的。一張古琴，集木材、髹飾、雕刻、音律、史學(xué)、美學(xué)、書法、篆刻為一體。非為木工、漆工之匠事。有的東西可以量產(chǎn)，可以商業(yè)化，有的不行，譬如古琴。 你要堅持一些東西，必須要放棄一些誘惑。做琴是漫長的，需要等待，心存敬畏。做琴是孤獨的，而美的特質(zhì)就是孤獨。做琴，是他熱愛的，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到極致。道長說這些像是說別人的事情。我卻能感受到他平靜外表下的隱隱風(fēng)骨。不妥協(xié)，不低頭，不俯就。 偉大都是熬出來的，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越美麗的東西越殘忍。像皮草，象牙。古琴也是。最開始，他大漆過敏，頭大如斗，眼睛腫成了一條縫，全身上下奇癢無比如同煉獄，抓的渾身是血才能稍減一點苦楚。每周都要去醫(yī)院輸液，如此折磨整整兩年。但是非用大漆不可。 因為大漆絕對天然，而且，至今尚未有任何一種化學(xué)合成涂料的堅硬度、耐久性、耐磨性、抗腐蝕性、透音性方面能超過大漆。他會在春末的時候上漆，要上近四十遍，上漆次數(shù)取決于打磨精細程度。到了秋天，天氣干爽，溫度、濕度正適宜，琴胎置室內(nèi)陰涼處自然晾干。冬天濕度不夠，人工加濕水氣會損傷漆面。所以，冬天不做漆。如此炮制，大漆可歷千年不腐，唯有大漆是古琴的良配。 鹿角霜也非用不可。用鹿角霜做胎，耗時一年有余。第一道胎包的是布胎，略厚。從上胎到打磨需時約半年。待第一道胎徹底干透后上第二道胎，否則頭胎未干，易導(dǎo)致斷紋?？偣舶说绞捞?，每道胎均需打磨，一張琴用鹿角霜二到三斤。鹿角霜體輕、質(zhì)酥、微粒中空。 有極高透音、蓄音性能,與大漆調(diào)成灰胎韌性、彈性出色。能使琴音幽微靈透、古韻綿長,并且耐磨、耐碰撞。此法自唐代斫琴家發(fā)明一直延用至今。時間久了，漆胎里不易揮發(fā)的物質(zhì)得到完全揮發(fā),漆胎的組織形成細微的空間。一撥琴弦，內(nèi)部的鹿角灰就會相互碰撞,形成無數(shù)個小共鳴體,音色愈加松、透、圓、潤。 陳道長的琴漆胎厚實,振動性能極其充分,彈得時間越久，火氣盡褪，音色越蒼松古樸,洗盡鉛華,撫之有神飛物外之感。從一根木頭到一張琴，要經(jīng)過一百多道工序。陳道長的琴用的杉木最少一百年以上。  古琴（攝影：鄒斌） 一斧一斧斫下，木屑紛飛，芳香滿室。他的琴料還有五百年的。溫州白云觀大殿重修時拆下的房梁，被他如獲至寶地全數(shù)收來。多年的煙火熏炙，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更為致密。木質(zhì)已呈金黃色，香氣如檀。即使是百年木料，因為南北方氣候差異，仍須再次放置一年左右，自然晾干，待木性穩(wěn)定、干透，再挖槽。挖槽后木頭型狀發(fā)生變化，內(nèi)部也相應(yīng)有變，還須放置一年以上，等待木質(zhì)穩(wěn)定。 這樣做出的琴，才不會開裂變形。合琴到完成，又要兩年多時間。想令一張古琴擁有最美的音色，不僅要歷經(jīng)幾個寒暑，同為至關(guān)重要的，是古琴的內(nèi)部構(gòu)造。面板與底板的厚薄，決定了琴的音色。木材的年份不同，琴的款式不同，厚度并無一定之規(guī)，音色的美惡也在毫厘之間?？侦`和空洞的距離可能是一毫米。把握這些全憑手上的微妙感覺。 古琴有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看得見的，有形的；一部分是看不見的，無形的。無形的部分決定這張琴的高下。觀里公務(wù)繁忙的時候，疲勞的時候，心情不定的時候，陳道長是不做琴的。他做琴的時候，內(nèi)心靜定，手指撫上木頭質(zhì)樸的表面，那么的流暢自然。只有在無所求的時候，才能做出好琴。 他不為錢做琴，所以，他的琴是不計成本的。音色有一點不對，反復(fù)的修，直到滿意。有的琴，備料兩年，制作會花上三四年。如此苛求，一年下來做成的琴也就二十幾張。陳道長通達音律，琴藝精道，還擅擊鼓，笛簫，大阮，中阮，琵琶。每天晨起站樁、習(xí)太極。白日里打坐、練書法，鐫琴銘。陳道長的齋號名為：坐忘齋。  陳理真道長（攝影：鄒斌） 他說：繪畫、書法、音樂、太極都能使人對藝術(shù)的感覺更加敏銳，讓人的心更為寧靜，可以帶人抵達自由、慈悲。希望幾百年后，有人家的案頭上還有我做的古琴，還知道是北京白云觀的道士做的。  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做琴（攝影：鄒斌） 說完，他抬起眼睛一笑，如同陽光照破云朵，笑容像孩子般童真。暮色四合，丹房里暗下來了。叨擾半日，也該告辭了。陳道長起身頷首微微一揖，并無二話。穿行在暮色里的白云觀，大殿勾勒出黑色的輪廓成了剪影，幾片孤零零的銀杏樹葉還掛在枝頭隨風(fēng)晃動。一片肅穆。踏出白云觀大門口的牌坊，一腳回到紅塵里了。想到陳道長的話：人來到這個世間，總要為后人留下點什么。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做琴。 我當(dāng)時問他：做琴會耽誤您修行嗎？ 他答：做琴與修行是兩回事嗎？（編輯：陶然）
（本文由騰訊道學(xué)整理發(fā)布，轉(zhuǎn)載自《戲劇之家》雜志同名文章，略有刪節(ji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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