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婕原創(chuàng)

1857年，《包法利夫人》現(xiàn)身人間。法國鄉(xiāng)間女子愛瑪，婚姻平庸，兩度偷情失意，債臺高筑，服毒自盡，飲恨而死。

1877年，《安娜·卡列尼娜》現(xiàn)身人間。俄國貴族女子安娜，婚姻窒息，出軌失意，眾叛親離，臥軌自盡，飲恨而死。

 一群作家認為，《安娜·卡列尼娜》是第一偉大小說，《包法利夫人》是第二偉大小說。

安娜與愛瑪，萬念俱灰之后，走投無路的人生悲劇，是否拔了頭籌，可否分出伯仲？

閱讀《安娜·卡列尼娜》，在隆隆列車碾過安娜身體后，才出離夢魘，被解脫之寂靜包圍。閱讀《包法利夫人》則是，負重，赤腳，踩過碎玻璃。

托爾斯泰，用鹽和烈酒給傷口消毒；福樓拜，把人生當成一具死尸來解剖。

 有人認為，福樓拜至為冷酷。

但他對愛瑪之愛，不冷酷不足以配稱。福樓拜筆下之愛瑪，如愛瑪丈夫包法利醫(yī)生謀生之手術刀，不穩(wěn)準狠，就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節(jié)外生枝栽在一條瘸腿面前，自此，全盤皆輸。

 作家，從自己身上拔出穿心萬箭，再讓讀者，萬箭穿心。

福樓拜說：“所有杰作的秘訣全在這一點：題旨同作者性情符合?！?/p>

 十五歲前，福樓拜發(fā)覺，人生最大樂趣是寫作，如果戀情成為對手，就會妨礙這一愛好。青春初年，他暗戀一位夫人，比他大十一歲，無疾而終。二十五歲，他結識女詩人路易·科萊，比他大十一歲。此后交往十年。他慶幸是異地戀，坦誠自己懼怕約束，認為對肉體的專注會妨礙正事。

他向路易·科萊稱贊妓院對他這種人的好處。

 十九歲，因癲癇病從巴黎輟學，認識雨果。二十五歲父親去世。二十八歲后，有過一年半旅行，在土耳其等地頗多荒淫放誕之舉，他給朋友寫信聲稱不知梅毒是哪個妓女送給他的禮物。他似乎也不在乎轉送這惡禮物，有些妓女發(fā)現(xiàn)他有膿瘡，把他趕下了床。

 三十一歲時，寫信告訴科萊，他要寫一部關于虛無的書，這就是后來臨死未竟的巔峰之作《布瓦爾和佩庫歇》。同年，他寫信向喬治·桑訴說，梅毒和并發(fā)癥，引發(fā)他諸多不良感覺。他覺得“沮喪”“蒼老”“疲憊”“厭惡一切”。但為寫這本書，他閱讀農學、園藝、化學、解剖學、醫(yī)學、地質學等領域的圖書一千五百多本。

 三十五歲，出版《包法利夫人》使福樓拜一舉成名。但他說:“人的一生中，最光輝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那天，而是從悲嘆與絕望中產生對人生的挑戰(zhàn)，以勇敢邁向意志那天”；“成功不是目的，只是結果”；“每一個微笑背后都有一個厭倦的哈欠”。

 福樓拜一生未婚，和母親隱居在父親留下的莊園里，巨人般專注于巨著的寫作。他“承受人生的唯一方式是沉溺于文學，如同無休止的縱欲”，直到五十九歲去世。

莫泊桑回憶，福樓拜臨終，脖子上的皮膚看上去像有“黑色項圈”，“他癱在沙發(fā)床上，龐大的身軀，脖子腫脹，喉嚨發(fā)紅，如一個被擊倒的巨人，看起來好可怕”。下葬時，墓地太小，工人無法把棺材放進墓穴里去。龔古爾在日記中寫道：“??！可憐的福樓拜，在你遺體周圍的種種人情世故，你可以用來寫成小說?！?/p>

人情世故，他洞若觀火。他讓愛瑪那雙睜大的“絕望的眼睛，觀看她生活的寂寞。她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樣，在霧蒙蒙的天邊，遙遙尋找白帆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