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東漢 靈帝劉宏 (156——189)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認賊作父的無恥之徒大有人在,拜永世不能生育的太監(jiān)為父的卑鄙小人也層出不窮,目的無非是升官發(fā)財。然而,位至皇帝,富有四海,卻公然宣稱太監(jiān)是其父、宦官是其母,又是為何?這樣自貶身份、自甘下賤齷齪的皇帝,歷史上僅有一位,就是漢靈帝劉宏。
劉宏,東漢第十二任皇帝,十三歲登基,三十四歲去世,在位二十二年。此君愛財如命,沉迷玩樂,把朝政大權(quán)一股腦交給了宦官集團。
永康元年(167)十二月,漢桓帝劉志病亡。他生前立了三位皇后,宮中藏了上萬嬌娃,可惜只聞日夜播種,不見顆粒歸倉,身后未能留下一星半點的孝男孝女。
克死了皇帝老公的第三任皇后竇妙,來不及等到新君即位,便自封為皇太后,臨朝稱制、垂簾聽政。
古代婦人有“三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當(dāng)了寡婦的竇太后,無子可從,繞了一大圈又去從父,凡事聽從其父、時任城門城尉的竇武的主張。竇武愛女心切,替女操心,決策立解瀆亭侯劉宏為帝。
劉宏不能算是龍子龍孫,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未嘗過當(dāng)皇帝的滋味,雖是皇室宗親,卻一直默默無聞,戴著解瀆亭侯的帽子苦捱歲月。
劉宏承襲父祖的爵位不久,祖墳忽然冒了煙,被竇武選去當(dāng)了皇帝。竇武看中劉宏是基于三點:第一,劉宏是東漢第三任皇帝漢章帝劉炟的玄孫,雖非正牌的龍子龍孫,卻也是鐵板的龍之玄孫,有些高貴的血統(tǒng),比后世編草鞋的劉備劉玄德強了百倍;
第二,劉宏是剛剛?cè)ナ赖臐h桓帝劉志的堂侄,劉志的祖父河間王劉開就是劉宏的曾祖父,侄從叔業(yè),勉強說得過去;第三,劉宏當(dāng)年只有十二歲,不懂人事,更不懂國事,易于控制。
建寧元年(168)正月二十一,原先小小的解瀆亭侯劉宏,一飛沖天,成了真龍?zhí)熳?,年僅十三,把他地下的父祖二人喜得鬼淚縱橫。
即位后,劉宏論功行賞,封竇武及其子侄四人為侯。竇家一門四侯、一太后,在東漢王朝再次形成了外戚干政的局面。實際上,竇武并不看重這個侯爵,此為虛銜,他重視的是實權(quán)。
所以,在劉宏登基前,竇武就讓女兒任命自己為大將軍,控制了朝政大權(quán),竇氏父女趕在劉宏登基前,一自封為皇太后,一自命為大將軍,可見他們內(nèi)心對嗣皇的警惕和輕視,也反襯出東漢末年皇帝權(quán)勢之微弱,外戚氣焰之囂張。
竇武可以蔑視十幾歲的小皇帝,卻不敢對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們掉以輕心。東漢王朝自第四任皇帝劉肇以來,朝政有外戚和宦官兩大勢力集團輪流操縱,雙方你爭我奪,形同水火,勢不兩立。
隨著皇帝的更替,外戚集團一直處于下風(fēng),甚至慘遭滅門之禍,如和帝朝的竇家,安帝劉祜朝的鄧家,桓帝劉志朝的梁家等,莫不如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竇武為了自己和家族的長久富貴,與太傅陳蕃聯(lián)手,企圖鏟除宦官勢力。
竇武先是殺了中常侍管霸和蘇康等人,小試牛刀,初戰(zhàn)告捷,然后向女兒竇太后請示,要殺大太監(jiān)曹節(jié)、王甫等人。曹節(jié)這干太監(jiān)平日里對竇太后一貫低眉順眼,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哄得竇太后眉開眼笑,一日也離這幫人不得,所以一向順從父親的她,此時對竇武的建議大不以為然,遲遲不肯答應(yīng)。竇武拿糊涂的女兒無法可想,只有干著急、暗跺腳的份兒。
建寧元年(168)九月初七,乘竇武出宮回家休假之際,曹節(jié)、王甫率其手下發(fā)動政變,劫持了劉宏,圍攻竇武等人。竇武奮起反抗,兵敗自盡;陳蕃被斬首,竇太后被軟禁?;鹿俅髣?。從此,東漢王朝進入了宦官當(dāng)政的黑暗年代,士大夫階層慘遭荼毒,黎民百姓陷入一場浩劫之中,最終引發(fā)了黃巾軍起義。
在這場外企與宦官的慘烈斗法中,十三歲的劉宏不明就里,就算明白,他也無能為力,一方面年幼,另一方面沒有實力,只有任憑雙方惡斗。好在雙方都把他當(dāng)成金字招牌,所以無論誰勝出,他都可以安然無憂。
這次事變給劉宏帶來了一個意外之喜,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生母董氏從鄉(xiāng)間接到皇宮中,并尊為太后。按照當(dāng)時的禮制,劉宏當(dāng)上皇帝后,只能把竇太后當(dāng)成自己的嫡母,生母董氏反而靠邊站,只被兒子封了一個貴人的頭銜,而且不能入京,委屈地在劉宏的老家河間(今河北獻縣東南)居住。
現(xiàn)在可好了,母子團聚,母以子貴,雙雙喜極而泣。就是這個董太后,不是教導(dǎo)兒子如何治國,而是唆使兒子拼命撈錢。
建寧四年(171)正月,十六歲的劉宏舉行了成年加冠禮,表示他可以親自處理國事了。但是,曹節(jié)、王甫等人仍然把持朝政,上至司空、司徒、太尉等所謂“三公”,都由他們推薦,下至卿、校、牧、守、令等各級官吏,都是他們的子弟和親信門徒,遍布全國,貪婪殘暴,四處搜刮。
劉宏這個一國之君,“民之父母”,對太監(jiān)們的行徑,閉一眼,任由他們禍害國家,糟蹋百姓;睜一眼,看到太監(jiān)們發(fā)財致富,一擲千金,禁不住又紅了眼,遂決定奮然下海,也要先富起來。
他撈錢的法子之一就是做無本的買賣,公開賣官。他在西園設(shè)立了專門機構(gòu),掌柜的、跑堂的、拉纖的,盡為太監(jiān),后臺老板是劉宏母子。
這里出售的,都是帝國的中下級烏紗帽,從省一級的州牧,到縣一級的令、長,應(yīng)有盡有,琳瑯滿目。官有大小,價有高低;缺有好壞,以質(zhì)論價;明碼標(biāo)價,隨行就市。俸祿等級為“二千石”的官,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
那些經(jīng)朝廷考核理應(yīng)升官者,也要挨宰,必須交上一般或三分之一的錢,才能赴任,否則不予辦理。劉宏的收費方式亦很靈活,既可一手交錢,一手交官,允許討價還價,打個折扣;也可分期付款,先交首付,余款加利;更可賒賬,到任后加倍償還。
一幫利欲熏心之徒,投機鉆營之輩,如蠅逐臭,趨之若鶩,慷慨解囊。董太后賺了個盆滿缽滿,金玉滿堂;劉宏樂此不疲,大發(fā)利市,只是苦了百姓。
不僅如此,劉宏還指使身邊的親信太監(jiān)偷偷倒賣“公卿”一級的高管,“公”,一千萬,“卿”,五百萬,“關(guān)內(nèi)侯”,五百萬。這一類的官職,因為牽扯到朝廷的“臉面”,不便公然買賣,賣者不敢大聲吆喝,買者也不能告訴他人,一切都在暗室中、甚至衣袖中進行。
有個叫崔烈的名士,不甘寂寞,一時心動,花了五百萬,買了個“司徒”撐門面。東窗事發(fā),舉國大嘩,崔烈差點被唾沫淹死,不得已掛冠而去,灰溜溜地告老還鄉(xiāng)。劉宏大為懊悔,一連幾日捶胸頓足,茶飯不思,一個勁地嚷嚷:“唉!賣賤了,虧大了!怎么著也該問他要一千萬!”
現(xiàn)金要收,東西也要,劉宏還喜歡搜羅珍奇異寶。全國各地向朝廷進貢時,劉宏都要親自挑選一部分精品,存入管理皇帝私人財物的“中署”,中飽私囊,美其名曰“導(dǎo)引費”,類似于綠林好漢的“買路錢”。
要想快發(fā)財,就把權(quán)來賣。劉皇帝發(fā)了,發(fā)大了,錢多得屁股兜里裝不下了。他自有辦法,動用公款在西園造起一幢房子,取名為“萬金堂”,聽起來像個藥鋪,將私房錢藏于其中,又順手牽羊,把本應(yīng)由大司農(nóng)所管國庫中的金錢、綢緞搬了進去,化公為私,使存款又翻了幾番。
過了不久,劉宏想起了不知是古人還是洋人的名言“不能將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立刻找來幾個親信太監(jiān),讓他們替自己藏錢,張家三千萬,趙家五千萬,一一不等。如此這般一番,劉富豪這才長舒一口氣,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不免暗中得意:俺比傳說中的狡兔要猾多了。
實際上,劉皇帝是花不著錢的。他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有國家負責(zé),公款支付,只需他老人家張張嘴,動動手中的一支筆即可。
這個劉宏,與眾不同,偏要做一些其他皇帝從來沒有做過也壓根沒有想過的事情,他派人到他的河間的老家,買了萬頃良田,又大興土木,蓋起了不少莊園。劉皇帝放著國家不管,卻去經(jīng)營自己的小家,是為了什么?
劉宏愛財、貪財,原因有二:首先,他當(dāng)小小的解瀆亭侯的時候,收入微薄,入不敷出,可能經(jīng)常舉債度日,讓債主們嚇怕了。登基后,他大罵前任皇帝也就是他的叔父桓帝劉志不會過日子,不懂經(jīng)營家業(yè),一點“私錢”也未給他留下。
曾經(jīng)的貧窮給予他極深的刺激,因此要大肆撈錢。同時,他的生母董太后以往跟著劉宏父子二人吃盡了苦頭,對金錢的渴望更為緊迫,免不了在皇帝兒子面前憶苦思甜,攛掇兒子發(fā)財致富,劉宏當(dāng)然要聽他娘的。
其次,皇冠對于劉宏而言,可能來得過于突然,過于僥幸,使他有騰云駕霧之虛幻,而無腳踏實地之感覺,總感到皇冠不是自己的,總有一天要被人拿去。所以他拼命斂財,回老家買房子置地,可能是預(yù)備一旦皇位不保,仍可回去當(dāng)一位腰纏萬貫的富家翁。
賣官也罷,藏寶也罷,買地也罷,置業(yè)也罷,劉宏以一國之尊的身份出面,多有不便,這些事情都由一干大小太監(jiān)為君分憂,替他打理。尤其是太監(jiān)們替他處理國事,一方面免去了他日理萬機的辛苦,另一方面使他能騰出功夫思考和實踐發(fā)財?shù)暮陚ニ{圖。
曹節(jié)、王甫這兩名大太監(jiān)死后,劉宏的宦官幫手反而更多了,趙忠、張讓等“十常侍”哄得劉宏更加開心,以至于他發(fā)自肺腑地感嘆道:“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對二人感激不盡。父為太監(jiān),母為宦官,難怪造就劉宏這么個東西!
侍候劉宏這么一位只有錢眼沒有心眼的皇帝,太監(jiān)當(dāng)然是個中高手。他們一方面以劉宏的名義高舉屠刀,打擊政敵,誣陷對宦官心存不滿、口出怨言的士大夫結(jié)黨營私、拉幫結(jié)伙,大肆圍剿。
經(jīng)過兩次“黨錮”,一大批士大夫官員被砍頭或是發(fā)配。東漢王朝元氣大傷,邪氣彌漫,行將就木;另一方面,太監(jiān)們抱成一團,上下聯(lián)手,共同發(fā)財。他們的口號是:皇帝發(fā)得,俺們發(fā)不得?
劉宏賣官,太監(jiān)們也賣,最起碼也吃點回扣;皇帝截留公款,太監(jiān)們就敢伸手國庫。劉宏是一個人,太監(jiān)們是一個團隊;離開了太監(jiān),劉宏就成了聾子、瞎子,甚至寸步難行。
雖然劉宏發(fā)了財,可大頭卻落入了太監(jiān)們的荷包,他們仿造皇宮式樣,競相起造樓臺亭榭,極盡富麗堂皇。劉宏有一次心血來潮,想登上永安宮的瞭望臺,看看四周景致。
太監(jiān)們怕他看到自己的別墅群,嚇唬他說:“天子不應(yīng)登高,登高會使百姓流離失所?!眲⒑赀€有點良心,從此不再身居高處。他被太監(jiān)蒙蔽之深,由此可見一斑,以致于有人告發(fā)“十常侍”的罪行,要求將他們斬首時,劉宏大怒道:“你小子太狂了!難道十常侍中就沒有一個好人?”此人被捕,死于獄中。
劉宏不僅長著錢眼,也生就了玩心。他信奉的格言是:不會胡鬧就不會發(fā)財。在他二十六那年,有了錢的劉宏,忽發(fā)奇想,要過一把老板癮。他在后宮設(shè)了一個集市,讓他的幾千宮女扮成商人、顧客,吆三喝四,小偷小摸,打架斗毆,潑婦罵街,丑態(tài)百出。他自己脫下黃袍,扮成老板,在“集市”上開懷暢飲,望著亂糟糟的景象,聽著鬧哄哄的污言穢語,喜不自禁,大呼過癮。
趕了集市,他慣常打著醉拳,晃到西園,逗弄他的狗寶寶。他給七高八矮的寵物們戴上文官的“進賢冠”,披上綬帶,封它們?yōu)閷⑾喙?,然后發(fā)號施令。也許在他的心底,看不慣或厭惡朝中大臣,所以在狗身上發(fā)泄不滿。
他還有一樁寵物,就是四條腿的驢,經(jīng)常親自駕著四條驢拉的車子,在宮中來回奔馳,八方游弋。京師洛陽引為時尚,時髦之徒競相模仿,滿大街驢蹄亂竄,驢聲高昂,儼然成了驢市。一向瞧不起蠢驢的駿馬們私下嘀咕:驢也有今天?身價和俺們一般高了!
劉宏也并不是一個徹底的糊涂蟲。中平元年(184)春,黃巾軍的首領(lǐng)張角在起事前,派人重金賄賂“十常侍”中的封谞、徐奉等宦官,企圖里應(yīng)外合,一舉奪權(quán)。不料行事不密,為人告發(fā),封、徐二人及其同黨盡數(shù)被誅。
劉宏聞訊后,大發(fā)雷霆,斥責(zé)諸常侍說:“你們這幫人,今天說這個大臣不好,明天說那個大臣謀反,讓我管的管,殺的殺?,F(xiàn)在,士大夫們?yōu)閲M忠,討伐黃巾,而你們這群混蛋居然有人與張角勾結(jié)。你們說,該不該殺!”
太監(jiān)們大驚失色,面面相覷,叩頭求饒。從此,諸常侍人人求退,明哲保身。劉宏的確實有福之君,僅憑三言兩語,就使宦官們自動繳械。
就這樣一個荒唐、糊涂、愛財如命、游戲無度的庸庸碌碌的“兒皇帝”,居然統(tǒng)治東漢帝國達二十一年之久;而且在這二十一年中,無驚無險,毫發(fā)未損,優(yōu)哉游哉,豈不怪哉?
中平六年(189)四月十一日,劉宏在嘉德殿駕崩,享年三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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