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塾教學法 清·唐彪 輯著
父師善誘法
上卷
(一)父兄教子弟之法
唐彪曰:父兄教子弟,非僅六七歲時延塾師訓誨便于工作謂可以謝己責也,必多方陶淑(誘導(dǎo)之意)。于幼稚時,即教以幼儀;稍長,擇明師與之斟酌,盡善課程,某書為正課,某書為兼課,某書讀畢某書繼之(言書文在其中)。通體定其正兼、先后,使確有成規(guī)可守,則所學自然允當矣。更擇良朋,切磋夾輔。必不使親近狡仆、損友,導(dǎo)之以色聲并誘其嬉游博奕。如此,則子弟之學必有成,庶可謂克盡父兄之職也。
唐彪曰:父子之間,不過不責善而已,然致功之法與所讀之書,不可不自我授了。故孔子于伯魚亦有讀詩、讀禮之訓。今怠忽之父兄,不能設(shè)立善法教其子弟,又不購覓好書與之誦讀,事事皆委之于師,不知我既無諄切教子弟之心,師窺我意淡漠,恐亦不盡心訓誨矣。
唐彪曰:父兄于子弟課程,必宜詳加檢點。書文,間時當令其面背;文藝(指寫文章的才能),間時當面課之。如己不諳于文,當轉(zhuǎn)質(zhì)之于人,始知所學之虛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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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富貴之家姑息子弟,必欲他人來家附學,不欲子弟外往;又多存爾我之見,與人稍不相合,明知其家延有明師,不屑令子弟從游,甘心獨請先生。不思一人獨請,束修(學生給教師的報酬)未必能厚,應(yīng)請者未必名師,偶或名師曲意俯就,然終歲所入,不能給其一家之需,雖欲精勤嚴厲,盡心教迪,不可得矣。故誠心欲教子弟者,必不可姑息子弟,更不多存我見,宜與親朋聯(lián)絡(luò),虛心延訪,同請名師。彼此互相趨就,雖所居少遠,往來微艱,不可辭也。古人千里尋師尚不憚遠,何況同鄉(xiāng)井乎!
唐彪曰:人僅知尊敬經(jīng)師(教人經(jīng)義的教師),而不知尊敬蒙師(啟蒙教師),經(jīng)師束修,猶有加厚者,蒙師則甚薄,更有薄之又薄者。經(jīng)師猶樂供膳,而蒙師多令自餐,縱膳,亦褻慢而已矣。抑知蒙師教授幼學,其督責之勞,耳無停聽,目無停視,唇焦舌敝,其苦甚于經(jīng)數(shù)倍。且人生平學問,得力全在十年內(nèi)外:四書與本經(jīng),宜熟也;馀經(jīng)與后場,宜帶讀也;書法與執(zhí)筆,宜講明也;切音與平仄,宜調(diào)習了;經(jīng)書之注,刪讀宜有法也。工夫得失,全賴蒙師,非學優(yōu)而又勤且嚴者,不克勝任。夫蒙師勞苦如此,關(guān)系又如此,豈可以子弟幼小,因而輕視先生也哉!
唐彪曰: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笔菐?,必以學問優(yōu)為勝也。今人第謂蒙師師貴勤與嚴,不必學優(yōu),皆屬偏見矣。惟于三者兼?zhèn)?,乃明師也。人無擇師之識,欲為子弟擇師,不宜止詢一人,恐其人以年親所友薦,或過揄揚,未必得實;必再加體問,果學優(yōu)而又嚴且勤者,言令子弟從游,庶幾其可乎?又,毛稚黃(清浙中三毛之一)曰:在抵舉之業(yè),求政于先達最善。先達,舉烽過來人也。若為子弟擇師,自己不能別其賢否,以其人之文,質(zhì)諸先達,先達贊其文,則知其造詣?wù)?。此亦擇師一法也?/font>
?。ㄈW問成就全賴師傳
唐彪曰:師之關(guān)系至重也。有孔子,而后有七十二賢;有二程,而后有三十高弟;有朱、呂講學于麗澤(書院名),而后金華諸賢哲后先相繼,迭出而不已,非得師成就之驗乎?古人云:“得決歸一好讀書”,人亦曾細玩引言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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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人之為學,第一在得明師。明師不必責罵處一堂講解經(jīng)義、改閱文章者也。或經(jīng)年一晤,片言數(shù)語指點大概,謂某經(jīng)講說好,某史評斷好,某古文(指散文,區(qū)別于駢文)、時文(八股文)佳選也,不可不讀,某古文、時文庸選也,不必著眼,則一日指點,受益已在終身。故明師不必責罵堂,猶嫌其晚。乃人或畏其名高而不敢近,或以地遠而憚從游,或吝小費而不欲就正,寧甘學術(shù)卑陋,老死而無成,嗚呼,此豈天之限人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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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予觀少年,未嘗無天資勝者,亦未嘗無勤學者,然皆學問荒落無所成就。因反復(fù)細思而知其弊,由于已冠、童蒙同一館,而先生兼攝兩項學徒也。吾婺(浙江金華)往時,經(jīng)蒙分館,經(jīng)師無童子分功,得盡心力于冠者之課程,故已冠者多受益;蒙師無冠者分功,得盡心力于童蒙之課程,故幼童亦受益。今則不然,經(jīng)、蒙兼攝取,既要解四書,解小學,解文章,選時藝,改會課,又要替童子把筆作對,寫字樣,教讀書,聽背書,雖有四耳目、四手足者,亦不能矣!況今時有習武一途,館中或間一二習武者,開增解武經(jīng)、選策論諸事矣。而猶未盡也,先生與試者,又要自己讀書,則雖有八耳目、八手足者,亦不能完諸課程矣。于是,先生盡置大小學生課程于度外,亦勢不得不然也。是以學生雖至二三十歲,或古文諸要書,學生益未經(jīng)目睹可知矣。然則為父兄者,欲教已冠子弟,必多方覓已冠之友為一館;欲教幼童,當多方覓幼童為一館。為人師者,亦當以成就學徒為心,倘得子弟課程完全,父兄亦必加厚束修,得名得利,有何不美,而欲茍且從事,使名利兩失,且誤人子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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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稚黃曰:凡欲從師,始須加慎,如既得其人,則不可輕換。數(shù)換師者,煩而鮮功,蓋彼此習業(yè),章程互異,而后師亦多翻前師之案,以自見長。紛更不一,將使學者工夫愈紛錯也。古人每一師以終其身,雖千里負笈而不憚遠者,良為此也。
(七)學生少則訓誨周詳
唐彪曰:塾師教授生徒,少則工夫有馀,精神足用,自然訓誨周詳,課程無缺,多則師之精力既疲,而工夫亦有年不及,一切皆茍且簡率矣。故生徒以少為貴也。雖然生徒既少,必當厚其束修,使先生有以仰事俯育,始能盡心教誨,不至他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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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教法嚴厲,乃至煩苦之事,實先生所不樂為。然先生欲求稱職,則必以嚴為先務(wù),不然,學問雖優(yōu),而教法過于寬恕,使弟子課程有缺,終非師道之至也。
唐彪曰:凡書隨讀隨解,則能明晰其理,久久胸中自能所開悟。若讀而不講,不明其理,雖所讀者盈笥,亦與不讀者無異矣。故先生教學工夫,必以勤講解為第一義也。
唐彪曰:凡同館所讀之書文,一半相合,則諸葛亮人可以佩解、同聽,先生自然工夫有馀;若所讀之書文,人人各異,每人需一番講解,則不特先生工夫無暇,卻力量亦有所不及。然此必先生虛心細察,與有學識者商量,確知何書何文當讀、當解,宜先宜后,確有成見,然后使學生課程不其參差,庶幾講解簡省,而學多益也。
唐彪曰:先生教童子之法,其根基全在正二月間。此時宜屏絕外務(wù),專心致志,開導(dǎo)督責,令學生讀書字句分明,課程悉循法度。此后悉循法度。此后訓誨工夫俱易為力矣。又曰:學生前師手中所讀之經(jīng)書,全不成誦者,后師多不令其溫習,此甚非教誨之善法,亦非忠厚長者之道也。必也于初入學時,悉令其開明前此讀過之書,于每冊中,或令學生背半,或令背三分之一,以驗其生熟(四書本經(jīng)半日皆可背畢,甚不費工夫,不當以難視之也),生則先宜令其溫習,不必授生書,一則能知學生之底蘊,則教誨易于成功;二則可免不肖子弟避難就易,只溫其熟者,竟置其生者,以致長大經(jīng)書不能成誦;三則經(jīng)書既熟,可免學生終身之怨;四則我樂補前師之所不足,后日之師亦必樂補吾之所不足,此又感應(yīng)必然之理也(此項系為師者至要工夫,不可忽視也)。
唐彪曰:夫子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父兄茍不購覓好書與子弟育讀,先生必宜再三開導(dǎo)鼓舞之,令之購覓。無刻本者,發(fā)宜令其借抄。不然當讀者既無其書,將以何者為資益學問之具?此實先生必不當漠視者也。(《感應(yīng)篇》云:“王文康之父,家素貧,教授為業(yè)。來學者皆村童,公盡心訓迪,立法精良,讀過書,不特問字俱識,且能明逐字大義。中年無嗣,意頗窘迫,晚得文康公,登科拜相。二孫官至學士,曾、玄朱紫,相繼不絕。”)
?。ň牛┳x書分少長又當分月日多寡法
唐彪曰:童蒙初入學,先令讀《孝經(jīng)》、小學,繼讀四書本經(jīng),如資鈍或你師教無善法,本經(jīng)讀畢,年已長大,不得不讀時文,以圖進取,馀經(jīng)俟文藝明通后,補讀可也;如資穎,本經(jīng)讀畢,年尚幼沖,則當如古人分月用工之法,以一月讀諸經(jīng),一月讀時藝(讀文讀經(jīng),每日俱當帶三進或五進,每進當加讀遍數(shù),如幼時帶書之法始佳),每日帶記表(每日功課綱要)、判(日常應(yīng)用文體),或記詩,俟時藝讀少充,再將紅與史分月讀之,古文與時藝分日讀之。所以宜如此者,以時藝多虛詞,經(jīng)史乃實義,惟妙惟肖胸中有實義乃能發(fā)為虛詞。又,古文法詳筆健,遠過時文。故讀經(jīng)史、古文則學充識廣,文必精佳;不讀經(jīng)史、古文,則腹內(nèi)空虛,文必淺陋。且經(jīng)史之益,更在身心,讀之其用又不止于作文已也。人之不讀經(jīng)與史者,每汨沒于多讀時文,若不多讀時文,自有馀力及諸經(jīng)史,其理固甚明也。
唐彪曰:子弟七八歲時,正課之馀,宜令讀判。其讀之法,一判日讀十遍,期以十日之后始背,必能成誦。數(shù)年,諸判可讀畢矣。繼此又當讀表,一表日讀三遍,期以一月后始背,必能成誦。數(shù)年,諸表可茍完矣。至于溫法,則三日一判,十日一表,循環(huán)溫習,示有不記者。凡事刻期求熟則難,紆緩漸習則易。且幼時記性優(yōu),能永記,乘時早讀,至為良法。況讀此則平仄明,音調(diào)熟,詩賦之理,半在其中矣。策、論讀法,亦推此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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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人知成人之士,咸賴朋友切磋,而是不知童蒙無知,尤須朋友訓誨。如一館之中,得一勤學學長,先生工夫精力不及之處,學長少佐助之,則諸生多受其益,而每日之課程皆不虛。然此學長,非先生與父兄有心招致之,恐不能得也。
(十一)損友宜遠
唐彪曰:一堂之中,偶有一極不肖弟子,或博奕縱飲,或暗壞書籍,或離間同堂,或己不肯讀書而更多方阻人致功,一堂之中,皆為其擾亂。子曰:“毋友不如己者?!辈蝗缂赫?,尚宜遠之,況如此之甚者乎?為父兄者,當時加覺察,如有此,必宜求先生辭之。父兄或不不知,同堂之士宜會同上白父兄,轉(zhuǎn)求先生辭之。不然,寧避之而他學,蓋所害不只一端,不得不遠之矣。
(十二)勸學
《迪功靈》曰:凡乘少年鞭功,事半功倍,年過二十,功倍而效止半矣。陳白沙曰“今人姑息自恕,不思進學,乃謂過今日尚有明日,殊不知過一日無一日也,徒至老大而傷悲,豈不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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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畫之辨,介在毫發(fā),形體雖同,音義迥別。揭其相似者并列相形,俾一目了然,庶免魯魚之謬矣。
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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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虛中曰:六歲且勿令終日在館以苦其心志而困其精神。書易記、字易識者,乃令讀之;其難者,慎勿用也。初,間授書四句,若未能盡讀,且先讀前兩句;稍熟,令讀后兩句;稍熟,然后通讀四句。初時如此,日久則可以不以不必矣。
?。ǘ┩幼钪卣J字并認字法
唐彪曰:凡教童蒙,清晨不可即上書,須先令認字;認不清切,須令再認,不必急急上書也。何也?凡書必僅學生自己多讀,然后能背。茍字不能認,雖讀而不能;讀且未能,烏能背也?初入學半年,不令讀書,專令認字,尤為妙法。
唐彪曰:先生教讀書,不過五六遍,至多不過十馀遍止矣。而童蒙心散,不會用心,先生教彼時,彼心已不在書,不過隨先生之口,述而念之。資性鈍者,既到案頭,不句且不記,任先生催促,彼終不讀,非不欲讀也,不識字也。在童蒙,幼稚無知,但畏書之難讀,疾書如仇,而不知由于不識字之故;在先生,更不深思,但咎學謂方枘(榫)圓鑿(孔)兩不相入也。若先教令認字,字既能認,雖教三遍四遍,彼到案頭亦能按字口誦。讀至百遍外,雖甚拙者,亦能記能背矣。
唐彪曰:余子正心,自六歲入學,因書不能成誦,三歲歷三師,至四年無可如何,不復(fù)易矣。其歲,則甲寅(1674年)也。因兵亂,避居山中,適有朱兩生設(shè)帳其地,因令就學。從游至五月,所讀新書,不減于前三載,且于前三載不成誦之書,無不極熟。彪敬問其故,答曰:“吾無他術(shù),惟令認字清切而已。令郎非鈍資,止因一二句中,字認不清,不敢放心讀去,則此一二句便不熟;因一二句不熟,通體皆不成誦矣。又嘗試驗之,童蒙茍非先生強令之認字,必不肯認;認過而仍忘者,茍非強令之來問,必不肯問。止皆先生所當知者也。”彪思:讀書在認字,甚為淺近,何以前三師見不及此?乃知甚明之理,未經(jīng)人指現(xiàn),未易知也。
唐彪曰:教童蒙泛然令之認字,不能記也。凡相似而難辨者,宜拆開分別教之。凡見易混淆之字,即當引其相似者證之,曰:此宜分別熟記者也。如此,始能記憶,無訛誤遺忘之患矣。此教認字之法。更有令彼覆認之法:將認過之字,難記者,以厚紙鉆小隙露其字,令認之;或?qū)懹谒幜钫J之。倘十不能認六者,薄懲以示儆,庶可令其用心記憶云。
(三)教授童子書法
唐彪曰:教授童子書,遍數(shù)雖少,無害也。但宜極緩,令童蒙聽得句句分明,看得字字周到,到案頭,未有不能讀者。若授之急疾,如自己讀書之狀,學生不但眼看未到,耳聽亦且未明,勉強隨聲,既不知字句為何物,安望其到案間能自讀也?
唐彪曰:每見童蒙讀書,一句之中,或增一字,或減一字;二段書,或上截連下,或下截連上,此皆先生未曾與之講明句讀(句中的停頓)與界限(段落)道理,以致學生顛倒混亂讀之。若先生將句讀道理講明,則自然無增字減字之??;將界限處用朱筆畫斷,教令作一截讀住,則自無上截連下、下截連上之病。又有極長之句,原不可加讀點,但學生幼小,念不來,亦須權(quán)作讀句,加讀點,則易念也。一冊書中,定有數(shù)處至難念者,佐料能知其中有界限、有差別,則亦易讀。茍不能知,縱讀多遍亦不能成誦。如“子路問聞斯行諸”一章,每見童蒙讀此章,多混亂不清,因不能記。為先生者,遇此等書,教讀時,宜細細開示學生:前下夫了教由求之言;次是公西華問夫子之言;后是夫子教公西華之言。第一界限是“聞斯行之”止,宜畫斷作截讀??;第二界限是“敢問”止,宜畫斷作一截讀住。第三界限,是“故退之”止,宜畫斷作一截讀住。差別者,如兩《孟》書中,“五畝之宅“凡三見,而三處字句不同;“堯以天下與舜有諸一”章,萬章述問與孟子所說,字多不同;“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一章,舜薦禹之辭,與禹薦益之辭,文義大段同,而字多不同。此等不同處,有學識者方能分別,在童蒙則不能,愈讀愈亂。不開示之,無由明白;開示之,自然易讀易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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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古人讀書,必細記遍數(shù);雖已成育,必須滿遍數(shù)方已。故朱子云:讀一百遍時,自然勝五十遍時;讀五十遍時,自然勝三十遍時也。
唐彪曰:欲學生書熟,必當設(shè)籌以記遍數(shù),每讀十遍,令繳一籌。一者,書之遍數(shù)得實,不致虛冒;二者,按期令繳籌,遲則便可催促督責之;三者,籌不容不繳,由學生不得不勤讀,以早完課程,殆一舉而三善備矣。
唐彪曰:凡幼學,本日所讀書,但隨其資之高下,令讀之若干遍,必滿其數(shù),能背固佳,奶子不背亦可。次日加讀若干遍,均令滿數(shù),然后總背。生則示儆。訛別字,以角圈標記之,然后授生書。此讀書帶理書之法也。凡書倩朋友先背,后送先生背,則純熟而無訛誤生澀矣(資有高下,授書有多寡,故遍數(shù)之繁簡,宜因人而定,不能盡拘一例。斟酌變通,必使與資相合方善也。)
唐彪曰:學生讀過之書,資鈍者以三十行為一首;資穎者以四十行為一首,俱于其行下畫斷,以為每日溫習之定額(三十、四十行之下,畫一小畫,三百四百行之下,畫一曲尺畫)。書頭之上,以“理”、“溫”、“習”、“熟”四字為綱,加圈以記其溫過之次數(shù),如第一次書頭上記“理”字,二次“理”字上加一圈,三次又加一圈,四次加尖角圈,第五次記“溫”遼,六次、七次、八次加圈如前,九次記“習”字,十次與十一、十二次加圈如前,十三次記“熟”字,十四、十五、十六次加圈如前,此溫書標記之法也(以上溫書,雖也三十、四十行為率,若資性懸絕,猶當因資增減,不宜執(zhí)定其數(shù)也)。
唐彪曰:凡學生背書,必使其聲高而緩,先生用心細聽,則脫落論誤之處,了然于耳,然后可以記其脫誤而令其改正。若聲輕而且速,則不及察矣。又有書不能背,倩同堂之人哄然讀書,以亂師之聽聞?wù)?;又有書不能背,將所讀之書,或書之掌中,或書于片紙偷視而背者。凡此諸弊,為師者亦當時時覺察也。
唐彪曰:溫過之書,宜作標記。不作標記,或多溫,或少溫,淆亂無稽,書之不熟,皆由于此。且有不肖弟子,避難就易,反溫其熟者,置其生者。故標記不可少也。更宜置課程簿,五日一記,如初一至初五日,讀某書起,至某書止,溫某書起,至某書止。童蒙不能記者,先生代為記之,庶免混亂無稽之弊。
?。ㄎ澹┳x書訛別改正有法
唐彪曰:書有不識字而讀訛別者,亦有識其字而讀訛別者。在讀者,俱不自知。先生須用心審聽,如有之,急令改正。然一人之聽聞,恐有不及,宜遍示諸生曰:爾諸生誼屬朋友,凡讀書有訛別者,正當互相指點。即令其于訛別字旁加一角圈為之標記,庶幾讀到其處,觸目動心,自能改正矣。
唐彪曰:童子讀《易經(jīng)》,九三多讀六三,六四多讀九四,上九多讀上六。若先生講明陽九陰六之故由于每卦卦畫而來,則學生胸中了然,自不至于誤讀矣。
?。┩幼x注法
毛稚黃曰:四子書下當讀注,所謂圣經(jīng)賢傳,相輔而不可闕者也。況功令以遵注為主,豈可妄尋別解!然注苦繁多,不能盡讀,讀之以簡要為主,刪繁舉要,取其必不可去者而后存焉。大略《學》《庸》注存十之八,《論語》注存十之四,《孟子》注存十之三。注之所重在乎義理、名物、訓詁,非緊要所關(guān),及盤錯易誤者,則悉刪之無礙也。又曰:注有與經(jīng)文背者,如“慎”字,宋儒因避教宗諱,作“謹”字《大學》“必慎其獨”,而注云“必謹其獨”之類。又如《孟子》“可以速而速”句,本是速久處仕,而注云“久速仕止”之類。有倒意者,如《論語》“行人子羽飾之“,注“增損”二字,“損”本訓“修”,“增”本訓“飾”,則當云“損增”之類。義雖無差,而慮讀者反因注致誤,故間加改定。以經(jīng)正注,非欲與紫陽(指朱熹)牴牾也。
唐彪曰:余意于經(jīng)書讀畢之后,將注另自讀之。有一友極非余言,謂本文與注發(fā)宜連讀始能貫合,不然,恐彼此不能無誤。余不能決。及觀歐陽永叔《讀經(jīng)法》,程端禮先生《分年課程》,九經(jīng)皆先讀正文,后讀傳注;又觀金正希本文與注分讀法,乃信余非偏見,蓋有先我行之者也??上д?,淺人不知此理。于學生本文既熟之后再讀注者,不將讀注別讀,又讀大文連注讀之,承接之間,處處皆非熟境,烏能使成誦也。又有弟子,大文與注原分讀,而師又令之合溫者,尤失計矣。
(七)覓書宜請教高明
唐彪曰:天下書雖至多,而好者極少。朱子《讀書歌》云:“好書最難逢,好書真難置?!奔慈缢臅v章,何止數(shù)百家,其好者能有敗耶!故人欲讀一書,宜問有學者何為善本,昨其指點書名,方可購求。不然,誤覓庸陋之書,鹵莽誦讀,我之學問反為其所卑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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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凡學生背書,必使其聲高而緩,先生用心細聽,則脫落訛誤之處,了然于耳,然后可以記其脫誤而令其改正。若聲輕而且?guī)?,則不及察矣。又有書不能背,倩同堂之人哄然讀書,以亂師之聽聞?wù)?;又有書不能背,將所讀之收,或書于掌中,或書于片紙,偷視而背者。凡此諸弊,為師者亦當時時覺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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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寫字重在執(zhí)筆。執(zhí)筆之法,全在掌虛指活。今童蒙初學書,勢發(fā)藉先生運筆,若不將物撐于童子手中,必將五指捏攏,后欲放開,令掌虛指活難之至矣。為之計者,莫若將小輕圓木,或縫就小布團,如雞子樣者,令童蒙握手中,然后先生運筆,庶指與掌俱活動,而年長字易工矣?! ?br>
唐彪曰:余在越中,見童蒙字式,正格中書大字,旁縫書小字,此法極佳。蓋單學大字,則后日能大書而不能小書;單學小字,則后日能小書而不能大書。均之有病,惟此法則兩得之也。又,年稍長者,其字式每行大小皆四字,止書一字以為式,其余三字,皆令自書。蓋寫一字為式,則有成法可遵,馀令自書,則不得不用心臨摹求肖矣。
唐彪曰:書法最難,可為程式者能有幾人?若先生字不佳,字式何妨倩人代書。若畏人笑,不倩人書,是為自欺。若東家因其倩人書字式而輕先生,則大非矣。蓋先生優(yōu)劣不在乎字;其優(yōu)劣在教法之善與不善,學生之受益與不受益耳。
唐彪曰:書字下筆有次序,不可紊亂,紊亂則字難工。然其法,須幼時講究,方能記憶。童子入學一二年之后,先生將此寫成字式令其取法,習而熟之,則功省而效倍矣。諸法具在,采列于后:(略)
此運筆先后法,字雖無幾,法可類推,習而熟之,則心有圓機,手無滯筆,舉一可概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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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曰:教童蒙,宜誘之歌詩以發(fā)其志意,導(dǎo)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蓋童子之情,樂嬉游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挫之,則衰萎。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沾被草木,莫不萌動發(fā)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fā)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于詠歌,宣其幽抑結(jié)滯于音節(jié)也;導(dǎo)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蕩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于時務(wù),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十一)童子講書復(fù)書法
唐彪曰:童蒙七八歲時,父師即當與之解釋其書中字義,但解釋宜有法,須極粗淺,不當文藝雅深晦。年雖幼稚,講解日久,胸中亦能漸漸開明矣。
唐彪曰:子弟年雖年幼,讀過書宜及時與之講解,以開其智慧,然專講其淺近者。若兼及深微之書,則茫乎不知其意旨,并春易者皆變?yōu)殡y,不能解矣。更有說焉,書雖淺近,若徒空解,猶未有即明其理。惟將所解之書義,盡證之以日用常行之事,彼庶幾能領(lǐng)會,能記憶。王虛中曰:宜將《孟子》書中易解者先言之。
唐彪曰:先生與初學講書,如講上論既畢,且不必即講下認論,宜復(fù)將上論重講。蓋年幼資鈍者,初講一周,多未領(lǐng)略;惟經(jīng)再講,始知梗概,然后可以令彼復(fù)講。不然,雖解猶不解矣。凡教初學,全在使之胸中開明,真實有得。若泛然僅從眼角耳輪邊過,終屬茫然,甚無益也。
唐彪曰:先生止與學生講書,而不令其復(fù)書,最為無益。然每日既講書而又令復(fù)書,則工夫過煩,先生之精力亦不能副。惟將前十日所講書,于后五日令復(fù)完,復(fù)書之日,不必講書,人或嫌其工夫稀少,而不知其得益良多。其間錯解者,可以改正;不解者,可以再解,不用心聽,全不能復(fù)者,可以懲儆之,發(fā)宜令學生復(fù)角,始肯用心參究。不然,模糊錯誤居大半矣。蓋子弟少時,自欺者多,口云能解,實則不能,不令之復(fù),烏知其實哉。余嘗與十五歲童子解文數(shù)十首,解且再問之,輒應(yīng)曰:能解。余信之,偶令復(fù)數(shù)篇,由半是半非,全不得文中神氣,毋惑乎拙于作文也。因盡取解過者,俱令之復(fù),就其誤解者改正之。過月馀,更令之復(fù),則領(lǐng)略無誤矣。自此,作文漸見條理。甚矣!復(fù)解之不可已也,文章尚不可不如此,而況經(jīng)書乎!
?。ㄊ┩幼x古文法
唐彪曰:初學,先讀唐宋古文,隨讀隨解,則能擴充才思,流暢筆機。較之時藝,為益更多。若讀而不解,不明其義,將焉用之?其周、秦、漢古文,神骨高雋,初學未能跂及,宜姑后之。雖然,秦漢古文少時亦可誦讀,惟講解取法,則宜先以唐宋古文,為易于領(lǐng)略耳。然讀不必多,留其馀力,以讀周、秦、漢古文可以。
?。ㄊ┩幼x文課文法
唐彪曰:凡事試驗者方真,憑臆斷者多無當也.如幼童入手莫善于成、弘、正、嘉四朝之文,人謂其與時趨太遠,童子不宜讀者,皆未試驗而臆斷者之言也。余至親二人,一學文五年,一學文六年,而文理皆不能明通,代思其故,何以余少時學文僅一年而即條達,彼何以學五六年而不明通,意必其從近時之文入手也。問之果然。余以宜讀先輩之文語二人,并語其師,師與徒皆大笑,以余為妄。余曰:“此非余一人之臆見也,前輩熊次侯、陸稼書、仇滄柱、陸雯若、何屺瞻諸先生,皆大贊成、弘、正、嘉之文,皆謂童子必宜讀,豈盡無稽之言耶!吾豈欲害汝輩者哉!何不勉強試之!如果無益,棄去未晚也."又再三勸告之,且勸其所作之文,亦如先輩簡單短樣,乃勉強行之.不半年而文理條暢矣。一友天資高邁,其設(shè)教也,雖極幼,初學,亦以高深之文授之,自以為教法盡善,善良然諸弟子竟無文藝條達者.語人曰:"余弟子盡不成才,奈若何?"余聞言,急趨而語之曰:“君以高深之文,令初學讀,是猶責十馀歲童子而令之肩百斤之擔,行五十里之途,此豈易能之事乎"即君少時,天資雖敏,能讀此、解此否也?“于是恍然自失曰:“吾誤矣!且忘己之本來面目矣!”于是急僅弟子改讀先輩之文,而諸弟子之文藝頓進。他日登堂謝曰:“君真余之人大恩人也。向微君直言,吾幾誤殺人子弟矣!”
唐彪曰:子弟人人皆有可造之資,茍教得其法,一二年,文理必能條達。乃有五六年猶未條達者,皆其父師害之也。父師豈欲害子弟哉,緣其無有遠大之識,欲子弟速成,謂先輩之文,與進不合,雖讀之,終當棄去,又當更讀時文,多費工夫耳。不知此最陋之見也。蓋學問工夫,發(fā)非一截可到,若不分層次致功,欲其速成,必反至于遲成,資下者,甚且至于終不成。且先輩之文,氣體謹嚴深厚,非淺近不可擴充者;加讀時藝以參之,便沛然不可遏抑,如酒母之串水,厚使之薄,少使之多,甚易易也.雖誦讀在幼時,而獲益在中晚也。此其故,原非無識之人所能知也。
唐彪曰:今人最惡者,成、弘先輩之起講,謂寥寥數(shù)句,與時式大不相符。不知雖也時不符,然簡短樸直,短則不須曲折,樸則不須詞采,易學也。近文講體長,曲折多,須詞采,難學也。幼童一者不能學其曲折,二者未多讀時文、古文,胸中空乏,無所取資,不能自撰詞華。此幼童所以與之不相宜也。凡童子讀文,但取其易學,易學則易條達,不合時式無害也。由條達而再學時式,豈有終不能之理?烏可因一起講簡短之故而棄去之,閉塞其直捷之門路也!今人又厭先輩之承題過長,不知先輩非不知體裁而漫為者也。蓋題有宜承領(lǐng)上文者,大半當在承題內(nèi)。先輩認得體裁而漫為者也。蓋題有宜承領(lǐng)上文者,大半當在承題內(nèi)。先輩認得體裁真確,多在承題內(nèi)領(lǐng)上文,所以長也,非無謂也。余已發(fā)明其理于《制藝體裁》卷中,參考而細思之,始知其章法之美善矣。
唐彪曰:先輩之起講、起比,多一氣貫串,不可截斷。童子學文,貴乎二者并作,不宜分開,計其詞句之多寡,不過如今人一長處講也,易為也。童子學破、承,必待其稍知法則,然后要學講、比;學講、比亦必待明通后,然后可學全篇。茍不如此,欲速成功,不循次序,文理必不易成就矣。
唐彪曰:幼童讀文,貴分層次,故必讀成、弘、正、嘉之文六七十篇,以為入門之路。此四朝文者,制藝之鼻祖,讀此方知體格之源流也。此第一層也。過此宜讀近時平易之文百篇,多方選擇,不可謂平易中無精佳不朽之文也。此第二層也(上二層,必宜選有用之文,如學問、政事社會組倫紀、品行等題為妙)。過此,須讀精細深厚之文六七十篇,亦須雅俗共賞者,高深過于正則者不相宜也.此第三層也(已上三層,皆宜讀一二句短題,長題未能領(lǐng)略,驟讀無益了.或疑小題讀之太多,不知單句題中,如"為政以德、約之以禮、修己以敬”之類,已是極大之題,多讀于此時,即可少讀于后日也,可相通也)。過此,可以讀搭題矣,約略其數(shù),還過三十馀篇,此第四層也。過此,則可以讀長題矣。童子讀文,必宜分其層次,先易后難,方有進益,混亂致功,不分先后,是深害之矣。
唐彪曰:小題最難得佳,雖大名公之作,亦不能無弊病,發(fā)改去之,使歸盡善,善良讀之方益制藝.非圣經(jīng)賢傳,改何嫌于乎?
唐彪曰:童子開手,宜先讀有用之文,如學問、政事、倫紀、品行之類,則有文料可以取資,不然,腹空之至,將以可物撰成文藝?讀百篇之后,稍有文料,又當知作文巧妙不盡在于書理,每題各有作法。一類不讀數(shù)篇,則不能周知題竅,故又貴以作法分類致功,使諸題作法,盡為我知,無有遺漏,則胸中有主.重迭無益之文,可以不多讀矣(法已詳于《讀書作文譜》第八卷中)。
唐彪曰:童子其時讀某類文,即宜以其類命題課文,最佳法也。
唐彪曰:為人師者,于第子之文,或有未是,無志怠學者,必督責之。其勤學好勝者,但當指示所以不佳之故,不宜深咎之,恐反阻其進機。惟令之如法致功,自有日新月異之益矣。
唐彪日,童子學識疏庸,作文時,題中所有實義,先生宜與之講明,如"學而時習之"題,內(nèi)有致知、力行諸義。又,凡題有輕重虛實,我雖明教之,而文終屬彼自作,故言之無害也。不然,題義不明,將一日工夫心力,俱付之無用,豈不甚可惜乎?
?。ㄟ@一單元是專講如何讀寫八股文的。但唐彪在論及讀寫結(jié)合的問題時,也還是有可借鑒的意見的。例如,他重視教學實驗,認為”凡事試驗者方真,憑臆斷者多無當也?!皩τ谠炀腿瞬诺挠^點,他認為“子弟皆有要造之資,茍教得其法,一二年,文理必能條達。”由此出發(fā),主張“分層次致功”、“以作法分類致功”,還根據(jù)“先易后難”的原則,提出了讀寫結(jié)合的四個層次,而且主張“先讀有用之文,如學問、政事、倫紀、品行之類”,以充實“文料”。此外,他還主張對“無志怠學者”和勤學好勝者“要分別采取不同的教學方法,這也可資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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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先生于弟子之文,改亦不佳者,寧置之。如中比不可改,則置中比,他比亦然。蓋不可改而強改,徒費精神,終不能親切條暢,學生閱之,反增隔膜之見。惟可改之處,宜細心筆削,令有點鐵成金之妙斯善矣。善學者,于改就之文,或涂抹難閱者,宜將自己原本照舊謄清,先生改者,亦謄于側(cè),細心推究我之非處何在,先生改之妙處何在。逾數(shù)月,又玩索之,玩索再四,則通塞是非之故明而學識進矣。
唐彪曰:為人師者,門人既眾,評改課藝甚耗精神,疏率則學者不受其益。今設(shè)簡捷之法,令弟子將文自加細點,提掇、過渡、出比、對比,皆自畫斷,則閱者可省思索之勞。推之衡文較士者,閱文多卷,神志易昏,遇幽深淡遠,或章法奇變,或句調(diào)錯綜之文,恐多誤閱。觀風季試,依此行之,可以減幕士,速工程,且無誤閱也。
(十五)童子宜學切音
唐彪曰:人止知四六之文重在平仄,不知散體古文、八股文制藝亦重之也。平仄微有不調(diào),詞句必不須適,意雖甚佳,無益矣。梁素冶曰:初學屬對時,學調(diào)平仄,此一件工夫最重而不可忽。蓋名言也。夫欲調(diào)平仄,宜兼學切音。切音之理,茍有師傳,功甚簡易。童子正課之外學之月余,即能成就,實無妨于舉業(yè)。乃父師多不欲教之,致令作文音韻不調(diào),語多澀拗,既不利于功名,甚且讀書多訛字,而出語盡別音,又不免為明人所非笑也。
唐彪曰:武林胡克生高弟楊可進,莆十齡,三十六母十韻字,無不能背,隨舉二字即能切一字,而絲毫無誤。彪屢贊之??松唬骸盁o難也。君事煩,無暇教幼子若孫,茍令來就學,余代教之。十日之間,當令如楊子?!扒幸糁畬W,易至此也。
唐彪日,毛詩者,商周之樂章也,所重在音韻。習《詩》?者,惟葉韻讀之,始能得其神理,而益我之性情??鬃釉唬骸啊对姟房梢耘d”,蓋謂此也。今人平日即不習切音之學,于《詩》中當葉何韻之字,皆不能知,故教弟子育誦讀,不得不舍韻而從字。澺!圣人以聲音能移人之性情而有樂,故以《詩》之有音韻者宣節(jié)之,今讀《詩》不從韻而從字,韻且未葉,安能令人興起乎?全昧讀《詩》之理矣。然欲知韻,又不可不知切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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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古人“學”、“問”并稱,明均重也。不能問者,學必不進。為師者,當置冊子與子弟,令之日記所疑,以便請問。每日有二端注冊子者,始稱完課;多者,設(shè)賞例以旌其勤;一日之間,或全無問,與少一者,即為缺功。積數(shù)日,幼者憂楚儆之,長者設(shè)罰例以懲之,庶幾勤于問難,而學有進益也。
唐彪曰:子弟聰明有志者,可以責撲罵詈愧恥之,使之激勵精進;愚玩無志者,督責之則彼益自棄而安于下流,無上進之機矣。惟故加獎譽,并立賞格鼓舞之,或踴躍向往之心生,未可知也。觀古人為政,必賞罰并行,乃能致治,則知父兄教子弟,神機妙用,亦在獎勵鼓舞與督責兼行也。
唐彪曰:凡幼時所讀不朽之文,慎勿謂巳入膠庠(學校),所需皆大題,竟右委而去之也。佳文極難,當其選時,不知去幾許心力而后獲此,貽之子孫,得見至精之文,不為無益之文所誤,甚有裨也。
唐彪曰:讀書作文,全藉精力。少年伉儷之后,父師宜多令之館宿,則房幃之事簡,精力足而神氣精明,所學必成。不然,精力既衰,神明先已昏暗,兼之讀書作文不能刻苦用工,烏能深造自得、所學有成!《易》云:“七日來復(fù)”。古人少時以此為限。宜仿此意行之,庶幾可也。
唐彪曰:題之大小,不可以字句多寡分也,有句多而題反小者,有句少而題反大者。且長題易做,短題難作,如夫子“溫良恭儉讓”一句,較夫子“至于是邦”一章,“君子無終日之間違仁”一句,較“富與貴”一章,孰難孰易,當必有能辯之者。惟少時未及讀長題之文,故長題到手,殊屬艱難,若曾誦習熟悉其體裁法度,雖初學者,亦能為也。初學讀小題二百篇后,竟取大題讀之,則學充識廣、筆捷,文必愈工,后日工夫又可簡省無數(shù)矣。
附: 不習舉業(yè)子弟工夫
唐彪曰:習舉業(yè)者甚寡,不習舉業(yè)者甚多,其多寡相去,不啻百倍。愚意不習舉業(yè)之人,必當教之讀諸古文、學作書、簡、論、記以通達其文理。乃有迂闊之人,以文理非習八股不能通,后又以八股為難成就,并不以此教子弟,子弟亦以八股為難,竟不欲學。于是不習舉業(yè)者,百人之中竟無一人略通文藝者。噫!文理欲求佳則難,若欲大略明通,熟讀簡易古文數(shù)十篇,皆能成就,何必由八股而入?試思:未有八股之前,漢、晉、唐、宋恒多名人,其文章之佳,實遠過于有明,又其時百家九流能通文藝者甚多,又何嘗皆從八股而入也!
附:村落教童蒙法
唐彪曰:窮鄉(xiāng)僻壤之人,能識數(shù)百字者,十人中無一人;能識而又能書者,數(shù)十人中無一人,豈果風水淺薄,資質(zhì)魯鈍至是哉!祗緣蒙師在其地訓學者,徒懸空教之讀書,而不教之認字與多寫字故也。蓋窮鄉(xiāng)之教子弟者,十人之中,不過一人,此一人之教子弟,久不過一年二年,暫不過期年半載。童蒙讀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彼焉知“宇宙”作何解說?“明德”、“新民”何解說?此等書義,于何處用得著也!大書館,亦有背得數(shù)句者,廢學之后,“宇宙洪荒”字,“明德”、“新民”字,認不得者甚多,亦何取乎能背書哉?惟教之認字與多書字,則實受其益?;蛟唬骸罢J字要矣,多書何謂乎?”余曰,窮鄉(xiāng)之人,亦有能識數(shù)百字者,若令之執(zhí)筆書寫,則一鉤一直有所不能。蓋幼時未曾專心學字,手不慣熟也。為之父兄與師者,每日六時,但令二時認字,二時學書,則雖在館之日無多,年長之后,亦必能識字而兼能書矣。馀功令學算法,為益甚多。
讀書作文譜
卷一
凡書之首卷,不得不將根本工夫言之。正慮初學見之,以為迂闊當也,然不可因此將全書去之不閱,后盡有切近易入目者,請隨意從后卷起可也。
?。ㄒ唬W基
唐彪曰:涉世處事,“敬”字工夫居多;讀書窮理,“靜”字工夫最要。然涉世處事,亦不可不靜,讀書窮理,亦不可不敬。二者原未嘗可離。故周子言圣人主靜,程子喜人靜坐,已包敬字在內(nèi)。朱子恐人流于禪寂,于是單表敬字,曰:“動時循理則靜時始能靜”。此言最為了徹。大抵執(zhí)事有恪,動時敬也,戒謹恐懼,靜時敬也;時行而行,物來順應(yīng),動時靜也,時止而止,私意不生,靜時靜也,二者本不宜分屬。但整齊嚴肅,于事上見得力,故曰:涉世處事,敬字工夫居多也;澄清靜坐,于道理上易融會,故曰:讀書窮理,靜字工夫最要也。今彪先欲人讀書窮理,故專闡發(fā)“靜”字,因多集古人之言以證之。
唐彪曰:心非靜不能明,性非靜不能養(yǎng),靜之為功大矣哉!燈動則不能照物,水動則不能鑒物,靜則萬物畢見矣。惟心亦然,動則萬理皆昏,靜則萬理皆徹。古人云:靜生明?!洞髮W》曰:“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顏子未三十而聞道,蓋靜之至也。伊川見其徒有閉戶澄心靜坐者,則極口稱贊?;騿栍谥熳釉唬撼套用肯踩遂o坐何如?朱子曰:靜是學者總要路頭也。
唐彪曰:每日間取半日靜坐,半日讀書,行之數(shù)年,不患不長進。然世人有終日讀書不輟者,竟無片時靜坐者,是止知讀書之有益,而不知靜之為功大也。何不取古之言細思之?《易》云:君子以洗心退藏于密。又曰:“收斂歸藏,乃見性情之實?!薄对姟吩疲骸百硪够睹??!敝T葛武侯曰:“寧靜以致遠?!彼抉R遷日,內(nèi)視之謂明,反聽之謂聰。誠以靜坐不視,則目光內(nèi)照,不聽,則耳靈內(nèi)徹,不言,則舌華蘊,故曰:三化反照于內(nèi),則萬化生焉,全才出焉。雖然,非可以徒然從事也,必宜覓致功之法。昔周濂溪欲人尋孔顏真樂在休處,羅仲素欲人看喜怒哀樂未發(fā)時氣象如何,柴陽皆兩贊其妙。彪亦有一訣,欲人尋認此身本來真面目。三法之中,任用一法,時常尋看,或十年,或二十年,尋看得來,固屬上智,尋看不來,心亦有所專主,自然能靜。即此,是操存實際功夫也。
唐彪曰:心無累能靜,勤省察以驅(qū)閑念能靜,不疾行大聲能靜,不見可欲能靜。
唐彪曰:人性多喜流動而惡寂靜,坐不數(shù)刻,心未起而足先行矣,此學人通病也。昔金仁山以帶系足于椅,足行而帶絆之,乃轉(zhuǎn)復(fù)坐。許白云亦于門閾上加橫木,每行至門,為木所格,復(fù)轉(zhuǎn)靜坐。昔之先哲,皆于禁足一事,極其留意也。
唐彪曰:天下至精之理,與至佳之文,皆吾性中所固有。孟子曰:“萬物皆備于我矣”,際象山曰:“人茍知本,六經(jīng)皆我注腳”,朱子曰:“六經(jīng)所以明理,理既得,可無事于經(jīng)”。六經(jīng)且然,何況文字,進而上之。孔子亦曰:“余非多識也,予一以貫之。大圣大賢,其言同出一轍,然則學者亦必從源本上尋討實功,以為基地,反求于內(nèi),使心定性靈,慧光煥發(fā)(此須名師指授,非能自發(fā),故古人云:無師傳授枉勞心);外則取精微書卷,簡練揣摩,通其世務(wù),精其文章,斯體立而用始隨之。若內(nèi)無根本工夫,雖博極五車,恐于性命之學,終未能有實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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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叔卿曰: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文字俗淺,皆因蘊藉不深;蘊藉不深,皆因涵養(yǎng)未到。涵養(yǎng)之文,氣味自然深厚,豐采自然朗潤,理有馀趣,神有馀閑,詞盡而意不窮,音絕而韻未盡,所謂淵然之光、蒼然之色者是也。程明道謂子長著作微情妙旨寄之筆墨蹊徑之外。此無他,惟其涵養(yǎng)到,蘊藉深,故其情致疏遠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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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有當讀之書,有當熟讀之書,有當看之書,有當再三細看之書,有必當備以資查之書。書既有正有閑,而正經(jīng)之中,有精粗高下,有急需不急需之異,故有五等分別也。學者茍不分別當讀何書,當熟讀何書,當看者何書,當熟看者何書,則工夫緩急先后俱誤矣。至于當備考究之收,茍不備之,則無以查學,學問知識何從而長哉!
唐彪曰:學人博約工夫,有何合成一串者,有可分為兩事者?!睹献印凡W詳說,似先博而后約也?!吨杏埂凡W審問,是博之事,慎于思明辨,是約之事。顏子博文約禮,皆似同時兼行,不分先后。外更有先約后博者,志道、據(jù)德、依仁之后,又有游藝工夫也。此三者,雖有或先或后,或同時之異,然皆可合為一串也。惟科舉之學,則宜分而為二,何也?科舉之學,除經(jīng)書外,以時文為先務(wù),次則古文。竊謂所讀之時文,貴于極約,不約,則不能熟,不熟,則作文時神、氣、機、調(diào)皆不為我用也。閱者必宜博,經(jīng)、史與古文、時文不多閱,則學識淺狹,胸中不富,作文無所取材,文必不能過人。由此推之,科舉之學,讀者當約,閱者宜博,博約又可分兩件也。
唐彪曰:朱子云:今人讀書,只要去看明日未讀的,不曾去細繹前日已讀底。又曰:“今人讀書,未看到這里,心已想后面,未曾有所得,便欲舍去了。朱子為讀經(jīng)、史者規(guī)戒,非為讀時文者而言,然已確中少年讀文弊病。但此弊病,其來有由,只因內(nèi)無家學,外無師傳,雖讀過四書五經(jīng),尚未講解明析,此外所讀者,非腐爛不堪之時藝,即怪誕之假高文,其諸經(jīng)、通鑒、古文,全未之見,縱讀古文化數(shù)篇,亦不過是坊間所刻,或寄于坊間所賣十數(shù)種古文而已。其中所載佳篇甚少,而又皆刪頭截腳者也。所讀者止于如此(余已指其陋處,于選古文條中,更觀后諸古文評,而其陋益可見矣)。故腹中空疏,全無所有,于是未讀了此篇,又想他篇。若曾讀得好書佳文,而又得父兄師友指點,則玩索有味,自然不肯舍置,又安肯孜孜鶩于未讀而反忽略夫現(xiàn)在當務(wù)之功哉!
唐彪曰:按程子言,科舉之學興,士人致功,宜取兩月讀經(jīng)、史,一月讀文章。此言經(jīng)、史、文章宜分月致功也。朱子又將經(jīng)、史分功,謂讀經(jīng)難,讀史易,宜四十日讀經(jīng),二十日讀史。詳觀其法,皆取分日致功,豈非以精專則易為力歟!近時讀書者,皆以午后及夜間閱《鑒》,以作兼課,此難以責備下資也。每日有馀力兼行固善,茍無馀力兼治,則當如程、朱二公之法,分日讀之為善。彪又謂讀古文、時藝,亦當分先后多寡,如童子幼時,急需在于時藝,故當先讀時藝。至時藝讀二百篇后,則當半月讀古文,半月讀時藝,此日期多寡又不可不分也。
唐彪曰:十三經(jīng),除《儀禮》、《公羊》、《谷梁》、《爾雅》外,其余九經(jīng),共四十七萬八千九百九十五字。歐陽永叔言,以中資計之,每日讀三百字,則四年半可以讀畢,即或下資,加一半工,亦九年可以讀畢。此語誠是也。余備載其言于《善誘法》中,然終難概望之于人也。故余又立刪讀諸經(jīng)法于后。
唐彪曰:士人于本經(jīng)之外,馀經(jīng)皆畏繁[一本作終]難而竟置,引非也。擇取大綱與適用者,就簡而讀,綱領(lǐng)既熟,馀自易閱,不功省而獲益多乎?近見五經(jīng)刪本,凡五六種,有已刻者,有未刻者,然亦各出己裁,不能合一。彪于此亦有陋見,與諸刪本不同,欲分當讀、當閱為二項,為科舉之士籌,為下資設(shè)法也。《禮記》取內(nèi)則《曲禮》、《曾子問》,祭法、祭義、祭統(tǒng)(三篇)讀之,馀則閱之?!兑住穭t取乾坤兩卦,并系辭傳、說卦傳讀之,而大綱已舉,馀閱之自易也?!洞呵铩肪x、條例盡見于杜預(yù)《春秋左傳序》中,熟讀其序,更取《左傳》佳文多讀之,再閱《春秋》本文,證之以《左傳》,則經(jīng)與傳皆明晰矣。至于《書》之宜讀者,二典二謨與稷益也,禹貢與促虺之誥,伊訓說命與洪范周官也,馀閱之可也。《詩》之宜全讀者,二南也,十五國風與二雅,則擇緊要者讀之,方中、淇奧、雞鳴、昧且、駟驖、小戎、鸤鳩、七月,宜讀也;棠棣、伐木、小弁、蓼莪、北山、楚茨、莆田、大田、賓筵,宜讀也;文王在上、大明、瓜瓞、思齊、皇矣、有聲、生民、公劉、抑抑、奕奕、江漢、宜讀也;三頌可全讀,或刪三分之一也。蓋不讀其緊要者,則我與書毫不相習,突然閱之,恐捍格不能相入;讀而后閱,有針以引線,必易解、易記也。已上諸經(jīng),除四書已讀,《左傳》繁多不論外,馀《易》、《書》、《詩》、《禮》四經(jīng),總計所讀之字,不過萬五千余言。以下資計之,每日讀百五十字,則三百日可以讀畢;中資日讀二百字,則不必三百日矣。如此簡易也,人何不奮勵行之哉!宜將經(jīng)畫七八百字,分作五日讀之,每日讀四十遍,五日之后,必能熟背。此妙法也,今指出與人共之。
唐彪曰:《孝經(jīng)》系托圣之書,不但列于十三經(jīng)之內(nèi),且列于九經(jīng)之中,讀之即可當一經(jīng)之數(shù),當讀一也;其言整齊而有序,由天子以至于庶人,以包括行孝之人,其義由近而遠,由小而大,且推至于精微詳悉,以包括行孝之事,后世言孝之書雖多,總不能出其范圍,當讀二也;孝為百行之原,為生人之首務(wù),不讀其書,不知何以為孝,何以為非孝,雖欲盡孝不可得矣,當讀三也;文辭至簡,字止千有八百,不必周旬滿月,可以讀畢,當讀四也。乃竟不得并于四書以取士,而人亦多不讀也,謂之何哉!
唐彪曰:先儒有言,禮者,天理之節(jié)文,人事之儀則。人不知禮,與禽獸奚異!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甚言禮之不可須叟離,則《禮記》比諸經(jīng)尤當急讀也。朱子云:須將《禮記》選也其切于日用者,與人讀之。毛稚黃曰:《禮記》“曲禮”、“內(nèi)則”二篇宜另簡出,并于《四書》命題考試苤必屬之學禮專家也。至哉言乎。
唐彪曰:《周禮》一書,相傳制自周公,有五人信之,即有十人疑之,余亦疑非周公所作也。但其書傳世既久,縱非周公所作,亦必是七國與秦時賢十之所為耳,其去古未遠,故言有根據(jù),有合于古先圣王之精意,美善之書也。善讀書者,于其言之合于四書五經(jīng)才從之,其不合者,則從四書五經(jīng),而不必從其說。若經(jīng)書所不言,而彼言及者,茍可行之今日,即非周公之書,亦宜遵也;茍不可施之今日,即真周公之書,亦當置也。凡讀書者,一當論世,次當論地。世之純澆不同,地之風俗各異,古圣人良法美意,不能行于后世,不可行于殊方遠域者甚多,后之人何能拂乎時勢風俗以求合古也。得此意以讀書,則無書不獲益矣!
唐彪曰:凡書之托名者甚多,茍其書真美善,不必問是其人所著否也。人之有大學識者,其淑世之心,每不能自已,筆之于書,又恐不行于世。故托前世圣賢以名之,無害其善也。后之人,辨而贊美之可也,專指其偽,不言其美,令無知者信吾言而鄙棄其書,則辨之者之過矣。惟真庸陋之書,則辟之自不容已也。
唐彪曰:錢懋修問:“學者看史鑒當在何時?”余曰:“此當因人資力。資勝力優(yōu)者,年十三四時便可致功;其次則十四五;又其次,或十五六必當披閱。但其初必父師講解一周,然后令彼自閱,始能因文解義,識其成敗是非?;蚋笌煵荒芏嘟?,得解一二百張,略知大意,亦庶幾焉。不然,史鑒文義高,敘事古,初學何能自閱也。
唐彪曰:《資治通鑒》固非下資所能閱,然不可不備之以資考核,顧瑞屏《正史約》雖止二十余本,似乎太簡,然條例頗整齊,似勝于諸刻,亦中下資之稻梁也。類書極多,不下萬本,非中資之家所能盡備,惟《文獻通考》、《唐類函》、《正字通》、《五車韻瑞》尤系適用之書。稍有馀之家,必當置之以備考核也。
唐彪曰:諸經(jīng)既讀,必期于能解,茍不解其義,讀無益也。然貧者欲延師而授,恐力有不能,余再四思維,設(shè)為三法:其一,隨地就師而聽講,先求得其綱領(lǐng),如《易》之乾、坤,《詩》之二南,《記》之曲禮,皆綱領(lǐng)也。綱領(lǐng)既明明,則研求之方,已得其半,其未聆解之書,可以推類自考索矣。其一,宜嫻古經(jīng)之句調(diào),蓋典、謨、盤誥,語皆古雋,次則《左傳》之辭,峭健而華,熟習二書之句調(diào),則他經(jīng)之文從字順者,皆大歡喜可思索而得其解矣。其一,宜聯(lián)絡(luò)鄰里之士,或姻族之士,資勝兼好學者,或十人,或八人,為講經(jīng)會,每人本經(jīng)之外,各再究一經(jīng),彼此互為講解,以己之長,易人之勝,人親地邇,諒無難于行者。是三法也,能行一二,自足明經(jīng)。子弟患無志實學耳,茍真有志求益,何患乎有不及解之經(jīng)書乎!
唐彪曰:《先天圖》者,伏羲之所作,久秘于世之方士,康節(jié)邵子,得于李挺之者也。其圖圓之則如圈,長之則如畫,方之又如棋盤,縱橫反復(fù),左旋右轉(zhuǎn),無非宇宙至精至妙之理,無毫厘之勉強者也,包羅天地,囊括萬有。邵子作《皇極經(jīng)世》,發(fā)明其所以然者,廣博而詳盡也;朱子又體邵子之意,作《易學啟蒙》,取皇極之理,而簡要顯明言之,誠晚年學識已定之書也。吾于此圖,而知天地之所以為始終,為動靜,為升降,為進退,為消長也;知日月星辰之所以為陰陽太少,水土金火之所以剛?cè)崽僖?;知四時之所以推遷,識萬物之所以偽生長、為化、為收藏也。萬事之有生、有克,有制化也;更于圖見天地之心即我之心,天地之性即我之性,物物具有一太極也;知人之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也;知人之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也。能上識天時,下盡地理,中通人事,洞悉物情,故能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今古,表里人物也,而皆可于其圖悟之也,是以不可不學《易》也。執(zhí)中、一貫、中和、位育之理,不讀二書,烏知其理之所以然哉!
唐彪曰:人有言,讀古文則文章必過高,知者稀少,反不利于功名。此非當論也。夫士之讀古文者,十人之中,偶有一人如其所言;此一人者,功名之不成,是古文害之也;其九人者,不讀古文,亦不獲科第者,豈亦古文之害之乎!夫功名之得失,命實主之,不系文章也。且吾未見有不讀古文而制藝佳者,亦未見制藝佳而反不獲第者,則古文不當任過也。若人之需千古文者非一事也,古文氣骨高,筆力健,與經(jīng)典詞句相類,讀之則閱經(jīng)史必能解,不然,不能解也。況欲立言垂后,欲著解前人之書,非讀古文不能也。居官者,有啟奏、有文移、有告諭,不讀古文,不能作也;居家者,有往來簡牘、有記事文辭、有壽章祭語,不習古文,不能為也。是人之需乎古文者甚多也,可不讀也乎哉!
唐彪曰:三代、秦、漢之書,全在注解。無注解及注解不確切者,閱讀無益也。集成書者,貴乎分類得宜,若不分類及分類不精詳者,閱讀無益也。今人所著之書,以材不博,談理不精,文筆不佳者,閱讀無益也。??屉m不必求精,然訛字落句多者,實能令庸人淺學強解錯解,為害滋多,烏可閱讀!凡書文之陋劣省,能蒙閉我之聰明,卑隘我之學問,吾愿世之購書讀者,必請教于高明而后覓也。
唐彪曰:從古未有止讀四書一經(jīng)之賢士,亦未有止讀四書一經(jīng)之名臣,故欲知天下之事理,識古今之典故,欲作經(jīng)世名文,欲為國家建大功業(yè),則諸子中有不可不閱之書,諸語錄中,有不可不閱之書,典制、志記中,有不可不閱之書,九流雜技中,有不可不閱之書。即如制藝,小技耳,唐荊川、歸震川、金正希輩,皆讀許多書,而后能作此可傳之制藝也。雖然,此數(shù)項中,書甚繁多,其當閱者,豈淺學所自知哉,非請教于高明不能辨也。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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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人之看書,先當分可已不可已。其可已之書,雖易解,不必披閱;其不可已之書,雖極難,必宜反復(fù)求通。如初看時,竟茫然一無所知,不可生畏難心也;逾時再看,或十中曉其一二,不可生怠倦心也;逾時再看,或十中解其五六,更不可萌可已之心也;逾時復(fù)看,工夫既到,不期解而自明矣。《大學》所謂用力久而一旦豁然貫通者,豈虛語歟!人安可一閱未能領(lǐng)會,即置之也。
(唐彪把看書的毅力作為“看書總論,強調(diào)心理素質(zhì)的重要,重視非智力因素的動力系統(tǒng)對智能系統(tǒng)的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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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讀書能記,不盡在記性,在乎能解。何以見之?少時記性勝于壯年,不必言矣。然盡有少年讀書不過十余行,而壯年反能讀三四行;或少時讀書一二張,猶昏然不記,壯年閱書數(shù)十張,竟能記其大略者,無他,少時不能解,故不能記,壯年能解,所以能記也。凡人能透徹大原之后,書即易記。此言先得我心也,惟經(jīng)歷者始知之。
?。ㄈ┲v書、看書當求實際,不可徒藉講章
唐彪曰:古人傳、注、疏、解,竭力發(fā)揮經(jīng)書實義,實義尚有未明徹者。不意今人講章,將前賢發(fā)揮實理處,盡皆刪削,僅將作文留虛步,及摹擬閑字、虛字,與聯(lián)絡(luò)、襯貼,多方蔓衍。閑說既多,實義安得不略?初學之人,見講章解說如此,竟以為書之實理已止是也,而書之實理,何嘗止是?臨文舉筆時,但識摹擬虛字、閑字,與夫書之聯(lián)絡(luò)、襯貼而已,欲正發(fā)書中實義,則胸中全無主宰,于是滿紙?zhí)撗埽詰?yīng)故事,而文章膚庸極矣!故近日不說實理之講章,害最深也。
唐彪曰:解書看書者,當細推書之實理,則順文襯貼,亦自在其中。能明乎此,自可減省葛藤工夫,而臨作文時,聯(lián)絡(luò)、襯貼,未嘗不到筆下也。
?。ㄆ鋵嵸|(zhì)是要求看書以明道悟文為旨要,不要拘守于別人的講章,亦要防止滯泥于文章的形式。)
?。ㄋ模┛词穼嶋H并要決
唐彪曰:凡觀書史,須虛心體認。譬如國家之事,單就此一件看,于理亦是,合前后利弊看,內(nèi)中卻有不是存焉。又國家之事,單就此一件看,似乎不是,合前后利
弊看,又有大是處存焉。故凡事之是非,必通體觀其前后,得力方足據(jù)也。
?。ā疤撔捏w認”和“通體觀其前后”的看史方法,要求從史事的相互聯(lián)系中去辨析是非,權(quán)衡利弊,從宏觀或整體上去把握,以達到“致知學問”。這不失為精辟之論。)
(五)看書須熟思又須卓識
唐彪曰:道理難知。初看書進,格格不相入,且不認其粗淺,焉能得其精微?看至三四次,略有入頭,然人夫不心高氣揚,以為實義已得,而不知實竟未嘗得也。惟左思右想,再鉆入一層、兩層,庶幾心領(lǐng)意會,知其實義耳。
唐彪曰:凡書有難解處,必是著書者持論原有錯誤,或下字有未妥貼,或承接有不貫串,不可謂古人之言盡無弊也。故讀書貴識。
?。┳x書、作文當闕所疑
唐彪曰:孔子云:“多聞闕疑”。又曰:“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庇衷唬骸安恢獮椴恢?,是知也?!比粍t學者必不能無疑,惟在于有疑而能闕。茍不闕而輕發(fā)之于言,或妄筆之于書,既貽有學者之非笑,而又誤天下后世無學之人。貽有學者之非笑,猶可言也,誤天下后世無學之人,過何如矣!故孔子于闕疑殆者,許其寡尤悔,不知為不知者,許其為知,意甚深也。
唐彪曰:凡書中有不解處,非必盡旨意遙深,亦或有訛字、落字為之梗塞,惟在讀書者會其全旨及上下文而改正焉。至于會通其旨與文,而分不能得其意義,此必多有訛字、落句者,不當附會穿鑿,隨文強解,惟當以闕疑之意存之,是之謂善讀書。否則,誤解之害豈淺鮮哉!
(七)看書進一層法
朱子曰:讀書有疑者,須看到無疑;無疑者,須看得有疑。有疑者看到無疑,其益猶淺;無疑者看有疑,其學方進。橫渠云:“濯去舊見,以來新意”,此之謂也。
?。ò耍臉擞?、圈點、評注法
唐彪曰:凡書文有圈點,則讀者易于領(lǐng)會而句讀無訛,不然,遇古奧之句,不免上字下讀而下字上讀矣。又,文有奇思妙想,非用密圈,則美境不能顯;有界限段落,非畫斷,則章法與命意之妙,不易知;有年號、國號、地名、官名,非加標記,則披閱者苦于檢占,不能一目了然矣。
唐彪曰:凡書有綱領(lǐng),有條目,又有根因,有歸重。如《春秋》為綱,三傳為目,《大學》圣經(jīng)首節(jié)是綱,明明德兩節(jié)是目。文章策對有綱領(lǐng),有條目,其余書文可分綱目者少,宜分根因與歸重者多。蓋根因者,書與文之所由作,歸重者,書與文之主意所在是也。今書文綱領(lǐng)條目之分,人皆知之,而根因與歸重之故,人多昧之。昧之,則不知書文之所以然矣!余特揭根因、歸重四字,分別其標記,庶幾閱書、閱文有定見,而書文易明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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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標幽賦》云:取五穴用一穴而必端,取三經(jīng)用一經(jīng)而可正。言針灸者合上與下之五穴而于中取一穴,則上下自無差;合左與右之三經(jīng)而于中取一經(jīng),則左右必無失。余嘗以其理推之于看書,凡書中有疑義,能將上文理會,更取同類書參究,當無有不明者。此即取五穴、取三經(jīng)之理也。能推此意以看書,書之不可解者少矣。
?。矗阂皇且獜恼Z義情境中,從前后文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中理解疑點,一是“取同類之書參究”,即要善于運用參考資料。)
?。ㄊ┛磿毞纸缦蕖⒍温?、節(jié)次
唐彪曰:經(jīng)書將界限分清,則此段某意,彼段某意,雖極長難解之書,其綱領(lǐng)條目,精微曲折,可以玩索而得。譬如列宿在天,紛紛錯錯,安能識其名字?惟將界限分清,則斗極之東,第一層為某幾星,第二層為某幾星,次舍井然,無難辨識。南北與西,亦如此也。若無分界審視之法,彼紛紛錯錯者,豈易識乎!觀此,則知經(jīng)書之當分界限矣。
唐彪曰:文章之篇幅,較經(jīng)書倍長,宜將其界限段落分別清白,而后文之精微變化,始能顯露。茍模糊混過,如何知其全篇大旨、逐段細意及結(jié)構(gòu)剪裁之妙?余觀孫月峰批評《史》、《漢》,毛稚黃自課古文讀本,毛西河所著書,每段之下,界畫分明,非無謂也。如其可已,諸公何必勞心于此哉!凡書中界限段落處,車最宜長,兩旁宜過于字之外。若止用小曲畫,畫于字下之一隅,初學忽而不察,以為可有可無,則徒廢分界限、段落之苦心矣。制藝既名八比,即宜每比不容了界限,用畫分開,提掇、過渡,亦宜畫斷,庶幾童子閱之,易于領(lǐng)會。不然,章法錯綜之文,童子淺識,多有閱之再四而不知其結(jié)構(gòu)者,況欲即得其精微意義乎?
唐彪曰:文章界限與段落、節(jié)次,三者有分,不可混也。如意與詞皆止于此,下文乃另發(fā)道理,更生議論,與上無關(guān),是為界限。文章意雖盡于此,而辭與氣不能遽止,若似過文,宜謂之段落,以其段末即落下也。界限段落,或繞數(shù)節(jié),不可以節(jié)次言。節(jié)次乃其中之小者耳。故曰:三者有分,不可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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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某自二十時,看道理,便要看到那里面精微處。嘗看《上蔡語錄》,其初將紅筆抹出,后又用藍筆抹出,得又用黃筆抹出,三番之后,更用黑筆抹出。其精微處,自然瞞我不過,漸漸顯露出來。
(十二)看書查考審問,更當虛心體認,不可參入偏見
唐彪曰:或問書中眾說紛亂,不能歸一,何以處之?余曰:此當先查考諸書,如有未得,則當問習專經(jīng)者(專經(jīng)者,專習此經(jīng)者也),曰:某項事理,眾說紛錯,不能歸一,君專習某經(jīng),此一項見于經(jīng)中者,君必深明其理,愿詳晰示我。諒彼亦不至吝惜不言也。如少有可疑,仍當就最博學者問之,曰:某項事理,眾說紛錯,愿先生詳細教我。彼必樂于訓悔,不至隱秘也。如是而有不明晰者鮮矣!劃歐陽永叔謂,讀書作文,最貴與有識者多商量,蓋虛心下問,即是多商量之實際也。
唐彪曰:看書講書,須照圣賢口吻,虛心體認,攙著意見,便失本旨。圣人之言,如日月中天,四面八方皆能畢照,無所遺漏;非如鏡懸一壁,止能見一邊,不見三面也。后儒資高明者,解圣賢之書,或過于深;資術(shù)魯者,解圣賢之書,又失之淺。雖由天分使然,其不得書之精意則一也。所以然者,亦緣看書不將圣賢口吻虛心體認,先主意見,故有斯病矣。學者不可不知也。
?。ㄊ┱摴湃俗x書同異之故
唐彪曰:朱子云,讀書之法,要先熟讀;熟讀之后,又當正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說是,更須反復(fù)玩味。乃吳主教呂蒙讀書與諸葛孔明明讀書,皆止觀大意,則又何也?彪嘗以意推之,大凡書有必宜熟讀者,有止宜看而會其大意者;至于讀書之人,大凡書有必宜熟讀者,有止宜看而會其大意者;至于讀書之人,亦有不同,或年長而且祿仕,事機繁雜,讀書止取記其理,不取記其詞,所以有觀大意之說也;少壯未仕者,記性既優(yōu),事復(fù)稀少,讀書既欲精其理,又欲習其詞,所以有熟讀、熟看之說也。二者各有所指,學者既知其異,又不可不求其同,蓋大意所在,即書之綱領(lǐng),一篇之中,不過數(shù)句,加功記之,乃讀書至簡捷法。吳主、孔明致如此,即朱子于但當看之書,亦何嘗不如此也。故日,求其異,又不可不知其同。
(十四)成人講書之法及問難之理
唐彪曰:經(jīng)書皆順序而埋時講,至于誠仁性道等難解之書,則宜匯集諸書,一齊合講,庶幾明晰。如欲解“仁”字之書,宜將諸書言仁章句,開集一單,置于講案,以防遺漏。蓋精微之理,有全體全用,有半體半用,有一節(jié)一肢立言者,有正指,有反形,有因病救偏,有尚論節(jié)取,有描寫高深,有贊揚絕詣,理非一軌,語散各書,甚難融貫矣!即注解諸章,皆屬皮毛敷衍,安能注此即通彼根源,注彼即兼此精妙?原屬零星破碎,若再分講,則講至《論》、《孟》而《學》《庸》茫然,講至《學》、《庸》而《論》、《孟》又茫然矣!凡講書之法,遇難講之書,貴于數(shù)日暗取諸書四面合攏參詳,始能窺其實義,此妙訣也。雖然得訣矣,若講者欲速貪多,使聽者疲鼾睡,則大無益。故一書可合數(shù)日講之,一日當分二次講之。蓋所講簡少,斯聽者易記,易于玩索審問也。必令學生作數(shù)日體認,仍令其復(fù)解,庶幾理從心上過,或能會通,能記憶,未可知矣。此成人講書之法也。
唐彪曰:學生復(fù)講書時,全要先生駁回問,層層辯駁,如剝物相似,去盡皮,方見肉,去盡肉,方見骨,去盡骨,方見髓,書理始能透徹。不可略見大意,即謂已是也。雖然,凡書不特弟子復(fù)講時,師宜駁難,即先生講解時,弟子亦宜駁問。先生所講未徹處,弟子不妨心己見證之?;虻茏铀鶈?,先生不能答,先生即宜細思,思之不得,當取書考究,學問之相長,正在此也。切勿掩飾己短,支離其說,并惡學生辨難。蓋天下事理無窮,圣賢尚有不知,何況后學?不能解者,不妨明白語學生:我于此猶未曾見到。如此則見地高曠,弟子必愈加敬之;不如此,反不為弟子所重矣。
唐彪曰:凡讀古今人書,有所批評,必宜起草,增減既定,用格謄之。若隨意品騭,潦草書寫,是謂涂朱簡編,非批評也。昔孫月峰讀書,凡有所評,必草稿已定,而后用格端整書之,不肯以草率從事。故其所評《國策》《史記》,頗有獨見。由此推之,取出品騭時藝,亦何可輕率也!
卷三
?。ㄒ唬┳x書作文總期于熟
唐彪曰:凡經(jīng)史之書,惟熟則能透徹其底蘊,時文、古文,熟則聽我取材,不熟,安能得力也。然熟亦難言矣,但能背,未必即熟也。故書文于能背之后,量吾資加讀幾多遍,可以極熟不忘,則必如其數(shù)加之,而遍數(shù)尤宜記也。最忌者,書讀至半熟而置,久而始溫。既已遺忘,雖兩倍其遍數(shù),亦不熟矣!
唐彪曰:天下事,未經(jīng)歷者,必不如曾經(jīng)歷者之能稍知其理也;經(jīng)歷一周者,必不如經(jīng)歷四五周者之能詳悉其理也;經(jīng)歷四五周者,又不如終身練習其事者之熟知其理而能圓通不滯也。故凡人一切所為,生不如熟,熟不如極熟,極熟則能變化推廣,縱橫高下,無乎不宜。讀書作文之理貴于熟,何待言哉!
唐彪曰:文入妙來無過熟。樸學士嘗問歐公為文之法,公曰:于吾侄豈有吝惜,只是要熟耳。變化姿態(tài),皆從熟處出也。又,毛稚黃曰:讀書作文總妙在一熟,熟則無不得力?;蛑^文亦有生而佳者,答曰:此必熟后之生也。熟后而生,生必佳,若未熟之生,則生疏而已矣!焉得佳乎!是“熟”一字,為作文第一法也。
(二)課程量力始能永久
唐彪曰:學者用心太緊,工夫無節(jié),則疾病生焉(惟立課程,則工夫有節(jié))。余親見讀書過勞而矢者五六人。故父師于子弟,懶于讀書者,則督責之,勿令嬉游;其過于讀書者,當阻抑之,勿令窮日繼夜,此因材立教之法也。
唐彪曰:有恒是學人徹始徹終工夫,惟有恒,學業(yè)始能成就。然人誰不欲有恒?而每不能實踐者,以課程不立,學無定規(guī),初時欠缺,久即廢弛。惟立簡約課程,易于遵守,不使一日有缺以致怠惰因循,方能有恒。大概十五以內(nèi),每日間宜取四五時讀書,馀可聽其散步(少年之人,血氣流動,樂于嬉戲,亦須少適其性,太勞苦拘束之,則厭棄之心生矣);三十以內(nèi),或有事,或無事,讀書之外,靜坐最要,散步次之;三十以外,事有繁簡,應(yīng)事讀書之外,或靜坐,或散步,各隨其意。作文之日,專意為文,不在斯例。此昔賢課程常式也。至于讀書一項,以資有敏鈍,不能為一定之式,故又另設(shè)日記課程心為準則。呂東萊曰:讀書最當準立課程,某時讀某書、溫某書,某時寫某字,如家常茶飯,不先不后,應(yīng)時而供,自然日計不足,月計有馀矣。
唐彪曰:書分月日溫讀講解,則先后有定序,多寡有定規(guī),自然精專深入,用力少而得效多。其法見《父師善誘法》上卷第六張,仿而行之,其有益也。
附:記課程式
以年為綱領(lǐng),另記一行。次行記某月,初一日至初五日,讀某書某章起,至某章止,溫某書某章起,至某章止。讀某文,某文已解,未解。已復(fù)未復(fù)。讀某判某表,已背未背。此五日一記法也。
此月共讀書多少章,溫書多少卷,共讀文、溫文多少篇。解某書某章起,至某章止。共讀幾表,共讀幾判,止一月總記法也(或脫落一旬半月胚補亦可,仍當斷續(xù)記去,不可竟置。積絲成寸,積寸成尺,自有進益)。
?。ㄈ閷W有優(yōu)游漸積一法
唐彪曰:讀書有計日程功之法,月優(yōu)游漸積之法。蓋計日程功之法,固為學之準繩,若夫質(zhì)弱羸病之人,欲計日程功,每日讀幾行,背幾行,此必不得之數(shù),不如將全書每日讀一遍,或二三遍,優(yōu)游漸積,不求速背,反能記矣!彪十七歲以后,羸病凡十五年,瀕死者數(shù)回,不可多用心,然心欲讀《大宗師》、《齊物》二篇,于是將二文分日讀之。一日讀《大宗師》,一日讀《齊物》,每日止讀一遍,讀至二月馀,二書皆探喉能背矣。于引,知優(yōu)游漸積之法之妙。
唐彪曰:一人劇病十余年,不能讀書;病愈,題到竟不能成文。一名宿教之曰:當由漸以引之,三日作一篇,當無不成者。人如其言,日致功不間,至半月后,能二日成一藝;又逾半月,能一日成一藝;又逾半月,能一日成二藝,而文且日進。是法也,不特荒疏者相宜,即鈍資推此致功,才思亦漸能開發(fā)矣。
?。ㄋ模W有專功深造之法
唐彪曰:作文有深造之法。如文章一次做不佳,遲數(shù)月將此題為之,必有勝境出矣;再作復(fù)不佳,遲數(shù)月又將此題為之,必有勝境出矣。蓋作文如攻玉然,今日攻去石一層,而玉微見,明日又攻去石一層,而玉更見,更攻不已,石盡而玉全出矣。作文亦然,改竄舊文,重作舊題,始能深造。每月六課文,止宜四次換題,其二次,必令其改竄舊作之有弊者,重作其舊題之全未得竅者,文必日進也。此與淺嘗粗入之功大異也。
(五)深思
唐彪曰:微言精義,古人難以明言,而待人自悟者,要將其書熟讀成誦,取而思之。今日不徹,明日更思,今歲不徹,明歲復(fù)思,數(shù)年之后,或得于他書,或觸于他物,或通于他事,忽然心竅頓開,從前疑義,透底了徹,有不期解而自解者。故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得,鬼神將告之?!庇嘀^鬼神非他,即吾心之靈也。
唐彪曰:或靜坐之時,或夜氣清明之際,偶爾思維忽然心竅開通,精思妙理層疊而生。過一二日,心竅復(fù)閉,前所得者,又不復(fù)記憶矣。故須就其心竅開時,即便登記,不可遲也。昔橫渫張夫子亦有是言。
唐彪曰:凡欲了徹難解之書,須將其書讀之至熟,一舉想間,全書首尾歷歷如見。然后取其疑者反復(fù)研究,自然有得。若讀得不熟,記得此段,忘卻彼段,脈絡(luò)不能貫通,縱令強思,烏通得解?惟讀之至熟,時時取來思索,始易得力也。
唐彪曰:一人學曹娥碑數(shù)年,而毫發(fā)不能相肖,因欲學他書。余曰:他書亦未必易學也。凡學藝者,舍手用目,舍目用心,方稱善學。今子所用,不但非心,且非目也,徒任手耳,安能得字之神乎?子何不通體將諸字之上下左右而深思其結(jié)構(gòu)之何若也,通體將其點、鉤、直、畫而深思其筆法之何若也?其人大悟,曰:善。吾昔未聞此言也,徒勞苦吾之手矣。于是反復(fù)思維,半月事,而字已肖其七八。噫!學藝且非深思不能得也,而況于讀書與處事之大焉者乎。
(六)下問
唐彪曰:學問原相平重,而問尤緊要。夫子嘗稱舜好問,察邇言矣。孟子稱舜“舍己從人”,無非取于人矣。人之善,舍問,何從而取也?無非取,則知其無所不問矣?!坝砺勆蒲詣t拜?!眴柖寐勆蒲阅税荩强丈贫菀?,則知禹之能下問也,拜則益非人所能及也。周公以圣人之才,又為圣人之子,圣人之孫,圣人之弟,一堂聚首,皆系圣人,有何不明之理、不明之事?乃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fā),惟恐人有善言不及與聞,己有所疑,不及問人,其謙虛好問如此也。孔子,圣人之尤也,亦嘗問禮于老聃,問官于剡子矣;入太廟,每事問矣:是孔子亦好問也。曾子稱顏回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顏子復(fù)圣也,其好問又如此。余就數(shù)圣人所為推之,而得其理,譬如燃燈于一廳之上,燈一二盞,則止能照一二席地,必不能照三四席地;若燃數(shù)十余燈于一廳之上,則一廳無不照矣!凡一人之聰明才智,止如一二盞之燈,安能照遍天下之事理?好問而并十人之聰明才智于我,譬如燃十盞之燈;更好問而并數(shù)十人之聰明才智于我,猶如燃數(shù)十盞之燈,自然于天下之事理無不明矣!凡圣人,生來不過十倍人之聰明才智,必無百倍于人者,及至后而百倍于人者,因其好問,能并多人之聰明才智,而聰明才智始大也。此理顯然也。無如愚魯之甚者,腹中一無所有,而自謂才與學已能過人,詡詡?cè)蛔载摱恍枷聠枺妗。≌\可嘆可惜也。
唐彪曰:高賢良友之前,我能請問,彼自然將我所問之理,闡明開示。若非我之求教,彼安知我所欠缺者是何學問,所疑惑者是何道理?即欲教我,將從何處指授也?故天下無不問而知之理,更無不問而人自教我之理。無如淺學之人,雖有未知未能,恐有學者笑已,甘心不知,不肯下問,不知天下事理無窮,舜、禹、周公、孔子、顏子尚有不知,尚有疑惑,尚且孜孜下問,何況于我?若以問為屈己尊人,則禹之拜,何其屈辱矣!若謂恐人笑我所問之淺近,則孔子嘗問官、問太廟之祭器品物矣,非淺近者乎?若恐人笑我所問之人之庸俗,則舜嘗問陶漁耕稼之人矣,非庸俗者乎?凡一切屈己下問之事,皆圣人所不諱。圣人且不諱己之短,我何必畏人之笑而諱己短乎!況高人賢士,必不笑人,其笑人者,必無才、無學、無識之庸人也。
唐彪曰:凡書中有疑,不當因有師可問,便不登記。偶遇師數(shù)日不到館中,欲問之事,多至遺忘,當記者一也;又,精微之理,我所疑者,或亦先生所未晰,茍非請教有學大儒,烏能得解?當記者二也;又,古今典故繁多,常駐機構(gòu)人不及考究者,何可計數(shù)?若不請問博雅之人,必不知其根據(jù),當記者三也。有此三者當記,茍不專置一冊子記之,久而遺忘,不及請問高賢,生平學問,因此欠缺者不少矣!
唐彪曰:學人未必皆恥于下問,惟因每日有疑,疏忽不記。過時既久,縱遇有學當明明,心雖欲問,而所疑者已多提記不起,因而不及問者多矣。
余資鈍且多病,不可過用心,每日限三時讀書,諸經(jīng)史疑義,多不能考訂明晰。于惠思一捷法,取平日所疑記于冊者,按季靈出一單,以郵寄于有道,求其指示。如毛西河、黃梨洲、毛稚黃、吳志伊諸先生,皆余所數(shù)數(shù)請問而不吝指示者也。故得稍有所知者以此。因附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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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板 唐彪曰:學人當問之事理無窮,獲遇有大學識者當前,細瑣之事不必問及也。最要之大端,莫如問其當讀者何書、何文,當閱者何書、何文,當置務(wù)以資考核者,何書、何文也。尤切要者,在問當讀、閱、備考之書、文,何刻為善本。凡諸經(jīng)、諸子、通鑒,每書刻本,不下數(shù)十種,而善本不得一二。若古文佳刻,尤未見也,吾所讀閱之書得善本,自然見識高,才情長。若所閱讀之書非善本,自然見識卑,才情劣矣。璧如霜糖作餅,則味自佳,黃糖作之,則味自減,更以砂糖作之,則味益劣而不堪食矣。又譬之以紅花染色,其色必研,蘇木染之,其色必丑,無有異也。故請教于英賢,惟此數(shù)端為最要。其次宜請問最大之經(jīng)濟、蓋國之大事,不出二十馀條,家之大事,不出十條。平日將一二十條開列名目,堅記于心,相見之時,取數(shù)條質(zhì)問之,彼必能訴原竟委,歷歷指出所以然,吾生平年未聞知者,皆聞知,誤解、誤傳授者,皆可改正矣。此皆益之大者也。若僅以己所作之時、古文與詩詞,求其筆削,猶屬第三四事也。
?。ㄌ票胝J為請教“有大學識者”,主要應(yīng)問“最大要之大端”,如問哪些書是最好的版本,請教經(jīng)世濟民之大事,至于請求筆削文稿則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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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余幼時讀制藝四百余篇,所作之文,平庸膚淺,毫無過人者。應(yīng)嗣寅教余閱西山《大學衍義》,王言遠先生教余讀《皇極經(jīng)世》、《易學啟蒙》、子靜《陽明語錄》文必佳,余皆如其言。當其致功時,似與時藝全無與者,及致功未久,而文較前少進矣。又嘗讀永叔,子瞻之文,心甚愛之,乃讀至三百余篇,學為古文,自以為道在是矣,但執(zhí)筆為文,艱難殊甚。后以文質(zhì)之毛稚黃,則曰:秀逸清真,但少精緊老健氣,須參讀周、秦、史漢。余乃選《左傳》、《史記》《國策》、《孟子》之文讀之,似難攀躋而無所得。既而以所作之文,再質(zhì)之稚黃,彼以為大勝于前,而己亦覺出筆少易,不似向日艱難矣。乃知書有理淺易,讀之味驟,似有益而益少者,有理深難入,讀之味徐,似無益而益多者,此中至理,殊難理會,非明師良友指點,無從曉也。
唐彪曰:聯(lián)會背文,最為佳法,從事于此而成名者極多。如先達凌子文聯(lián)十人會,而發(fā)者大半,張心友亦聯(lián)十人會,而七人中式。其法讀文篇數(shù)貴多,背時生澀、訛誤字句必標記之,使知改正,兼以志罰。昔者江南幾社諸公,背時藝之外,更背諸經(jīng)古文,故不惟科甲多,而名士亦多也(按,背書會每月一舉,各背書文十首,逐月遞加,一字誤,亦有罰,資貯公所,以行善事。遇鄉(xiāng)薦之年,背表一篇,策一篇,各出酒肴,背畢聚飲,過奢亦罰)。
唐彪曰:余聞三吳之士,聯(lián)會講書,或十人,或二十人,每月一會,人與書皆以簽定,得簽者講,亦有駁難,誠盛舉也;然似猶有未盡者,夫既聯(lián)會講書,當如后講書書條內(nèi)所云,取書中精微之理,匯集諸章,聯(lián)類而解(其法詳見后講書條內(nèi),參看始明)。法宜于二月之前,預(yù)擬其書,推學問優(yōu)者一二人,以書屬之,俾其從容玩索,旁參曲證;二月之后,專講此書,今日不盡,明日繼之,精微難明之理,何患不晰?其平常易講之書,則以簽定,分人而講,庶為良法。曾子曰:“君子心文會友,以友輔仁?!笔澜砸灾募礊闀咽且?,而輔仁安在?惟闡發(fā)書義,既增長學問,而又有益身心,乃可云輔仁矣。故會講之法,必如此始稱善也。每會輪一人值會,治理諸務(wù),正講案,挈講簽與記所講之書,斂資備供給,皆宜會之事。務(wù)宜崇儉,以圖永久。
唐彪曰:學者少壯之后,不可不與品學兼善之友講書、背書、課文,不然,則記誦不熟,書史不明,文藝不進。然而,止可與同志者隱隱切磋,必不可夸耀如何得朋,如何考業(yè),尤忌者,雌黃人物,群聚嬉游,使酒漫罵,立社名,刻社稿。茍犯一二,初時啟相識者之妒忌,漸且來不相識者之攻擊矣。觀吳郡同聲、慎交二社,及浙之魏里、海昌諸社,水火戰(zhàn)斗,抵死不休,兄弟翁婿不同社,則相見不拱揖,同席不交言,其害如此。然則聯(lián)會切磋必不可已,而諸招尤之事,烏可不切戒乎。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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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握筆有法,筆管在中指、無名指之間,則兩指在上,兩指在下,是謂雙包雙抵,筆始有力。若以單指包之,單指抵之,筆無力矣。又,執(zhí)筆宜淺,大指宜在上節(jié)指面,食指宜在中節(jié)之旁,中指宜在指頭,無名指宜在首節(jié)之側(cè),庶掌虛指活,轉(zhuǎn)動自由。盧雋云:執(zhí)筆必使掌中空虛,可以握卵,此要法也。
唐彪曰:大指下節(jié)用力,則字分健勁;大指下節(jié)寬松,則字圓秀。食指次節(jié)但倚筆,不曲抱筆,則筆圓轉(zhuǎn)如游龍;若彎曲緊抱,則筆不圓轉(zhuǎn)而滯硬,作字不速,亦且難佳。故五指全重大、食二指,而二指尤重在食指也。
唐彪曰:執(zhí)筆乃書法綱領(lǐng),在童蒙尤為切要。故另見童蒙書法中運腕運指法。歐陽公曰:“當使指運而腕不知?!?/font>
?。ǘ┻\腕運指法
唐彪曰:小字多運指,大字多運腕。后人不分字之大小,而或單言運指,或?qū)V剡\腕者,皆偏見也。然指甚難,必于平日提筆在手,時進操練,令手之五指柔和婉轉(zhuǎn),屈伸、低昂、左右,無不如意,而字始能過人也。
?。ㄈ┕P鋒
唐彪曰:書法偏重藏鋒亦非正法,必當藏而藏,當露而露,自然入妙也。董內(nèi)直曰:側(cè)鋒取妍,晉人不傳之妙。
唐彪曰:《書法》有云,如印泥畫少者,言用筆貴乎藏鋒也。如折釵股者,言屈角貴圓而有力也;如屋漏痕者,言用筆欲其無起止之跡也;如壁折者,或云言用筆貴有波瀾,或言用筆貴無起止。此言之,語雖隱秘,意則平常也。
(四)方圓
唐彪曰:方中欲有圓,圓中欲有方。方而不圓,則乏豐神;圓而不方,則無筋骨。融而化之,斯稱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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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直鉤鋒貴短。
(六)真、行、草書
唐彪曰:學楷字成個學,又須拆開學。成個以學其結(jié)構(gòu),拆開引以學其筆法,庶乎能入妙也。
或曰:自唐以前,草書不過偶爾相連,后世屬十數(shù)字而不斷,號日“游絲”。不知故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嘗茍且,其相連處,皆是引帶其筆,甚輕,非有意也。
或曰:草書之體,如人坐臥行立,揖遜忿爭,乘舟躍馬,歌舞擗切變態(tài),非茍焉者。又,一字之體,率有多變,有起有應(yīng),如此起者,當如此應(yīng),各有義理。
?。ㄆ撸┠R書
唐彪曰:臨摹法貼相似之后,再加工臨摹百余遍,則反不肖,且不能自辨其工拙,過時寫出,竟相似矣;若臨摹相肖之后,不加工多寫,后日再書,便不甚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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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古人用筆,皆有意義,雖寫真楷而常出入于篆、隸、八分,且時兼用飛白、章、草,故其書法能變化不測也。
卷五
(一)文章宜分類讀
唐彪曰:余欲學者分類讀文,非令學者從事細瑣,為所不當為也。欲學者不多讀閑雜之文,則工夫簡約,方有余力讀諸經(jīng)史古文,有裨實學,他日居官,見識高遠,可以建功立業(yè)。又,分類可將一類之文聚于一處,其理其法亦聚于一處,則易于探討,易于明晰;且分類則知每類至要緊者某題,至難做者是某題,揀擇而熟誦之,所讀諸題,便可該括他題。此皆分類之益也。若以為無益不足為,亦未嘗細思其理矣。
唐彪曰:士人讀文,宜分其義類,揀必需之題,各讀數(shù)篇。不然,將閑雜之題多讀,不能割愛,其必需之題,反多遺缺,此其弊最大。何也?譬如吳綾蜀綺,非不甚佳,然有以備服飾之需即足矣。設(shè)愛博而多購之,十倍其數(shù),則財力有限,必需之物,反致缺少,害可言乎!故余將題分類,欲學者于必需之題,各讀數(shù)藝,則學克識廣,有所取資,重疊之文,自可以不多讀也。
唐彪曰:凡人讀文,宜分題分部,聚成卷冊,如單題、單問答題、長問答題、先答后問題、詰問題﹍﹍此若干題者,各有作法,宜分部集心求其作法之所在也。更有當從義理分類者,如學問也,政事也,君道也,君德也,倫紀也,言行也,道德也,才藝也,德業(yè)品詣也,典制也,物類器用也,歷境處事也,觀人也,教術(shù)也,感慨也,記贊孔子及孔子自敘也,記贊古圣道德、學問、勛業(yè)也,皆宜分類者也。其有零余細散難以立名者,則附于其相似之類,一題兼數(shù)義者,則從其最重者分類。凡以求義理之所在,而與分題相為表里者也?;蛟唬骸耙狼胺诸},保以能相表里乎?”曰:或以作法分類為主,其分義理之法,但書其文之首,曰:此為某義理之題也;或以義理分類為主,其分題之法,但書其文之首,曰:此某作法之題也。分題不過欲知其作法,既分題,則必知其作法之所以然;分類欲知其義理,既分類則知其義理之所以然。其間義理廣博而題繁者,讀文從多;義理簡要而題寡者,讀文從少,此又自然之理,不待言者也。茍能如法分類,集成卷冊,深心推究其理與法,則凡題到手,胸中皆有把握,揮灑而出,自無不中規(guī)中矩矣。
唐彪曰:學者茍能分類讀文,不使此類重疊過多,以至彼類有所欠缺,則三百篇無乎不備矣!然盡美盡善之文不可多得,非多購傳文,廣親有學,集眾選而加采擇,取數(shù)百年精粹之文,皆入我腹,則約非真約也。識既不高,法又不悉,吾恐視后來新文無不當讀,而窮年沒歲讀之,猶患其少矣。
?。ǘ┳x文貴極佳
唐彪曰:蜂以采花,故能釀蜜,蠶以食桑,故能成絲。倘蜂蠶之所采食者,非桑與花,則其成就必與凡物無異,烏得絲與蜜乎?乃知士人所讀之文精,庶幾所作之文美,與此固無異也。
唐彪曰:專讀應(yīng)世之文,其弊也,恐思路流于庸淺,筆氣流于平弱,操管為文,必不能超越流俗;專讀傳世之文,其弊也,恐刻意求深而流為暗晦,敷詞質(zhì)樸而失于枯燥,又為功名所深忌,故讀文之關(guān)系至重也,是必有法焉。于應(yīng)世文中,選其筆秀神妍者,去其筆過神濁者;于傳世文中,選項其機神順利,辭句鮮潤者,棄其機神強拗,辭句粗豪者,即雅俗共賞之文也。雖然,如此佳文,雖名稿中不庸數(shù)篇,甚難得也。宜多向古今文中選擇之,博中取約,庶得乎沙中之金矣。
唐彪曰:就世之文與傳世之文,雖當兼讀,然又不可不分多寡。蓋應(yīng)世之文易成,可以勉強多藝,傳世之文難就,不能假借多篇也。棘闈中以多篇取士,而可以少應(yīng)之乎?故惟應(yīng)世之文相宜也,略多讀焉可也。
唐彪曰:凡以所作之文,請教于人,未嘗無益,然其為益無多也。一則閱者未必直言,一則我之所學果淺,彼雖直言,吾亦不能因一二文之指點而即變拙為巧,故無甚益也。惟以吾已讀之文與欲讀之文請問之,求其去取,更問其當讀者何文,或得其指點,則獲益無盡。何也?所作之文之工拙,必本于所讀之文之工拙,用不離乎體也。譬如顏色之美惡由于靛,未有靛殘而色能鮮者,茶之高下系乎地,未有地劣而茶能優(yōu)者。故以所作之文請教于人,必不如以欲讀、已讀與當讀之文請教于人之為愈也。
?。ㄈ┳x文貴極熟
唐彪曰:或問云:“先達每言讀文篇數(shù)欲少,而遍數(shù)欲多,亦有說乎?”余曰:文章讀之極熟,則與我為化,不知是人之文、我之文也。作文進,吾意所欲言,無不隨吾所欲,應(yīng)筆而也,如泉之涌,滔滔不竭。文成之后,自以為辭意皆己出也,他人視之,則以為句句皆從他脫胎也,非熟之至,能如此乎?是境也,惟親至者乃知之,能言之也。
唐彪曰:凡古文、時藝,讀之至熟,閱之至細,則彼之氣機,皆我之氣機,彼之句調(diào),皆我之句調(diào),筆一舉而皆趨赴矣。茍讀之不熟,閱之不細,氣機不與我浹洽,句調(diào)不與我镕化,臨文時,不來筆下為我驅(qū)使,雖多讀何益乎?
?。ㄋ模┳x文不可有弊病
唐彪曰:吾師姜景白先生,文章超邁,其制藝讀本,即門下亦不得見之。余再請其故。曰:“吾所讀者,皆系名文,每有改竄。汝曹年少,不能謹言,傳至于人,謂吾多改名文,人必非笑,故不令汝曹見也。然吾所以此者,蓋亦有故,以學人熟讀之文,作文時其氣機每來筆下而不自覺,佳處來而疵處亦至,如歸、金之文,其美處非人可及,故雖有疵,而人不以為病。如吾之文,佳處既不及彼,茍又多得其疵,而人不以為病。如吾之文,佳處既不及彼,茍又得其疵,不甚無益乎!故吾于其疵處,可改者改之,所以防其來筆下而不自覺也。
唐彪曰:文章不貫串之弊有二:如一篇之中,有數(shù)句先后倒置,或數(shù)句辭意少礙,理即不貫矣;承接處字句,或虛實失宜,或反正不合,氣即不貫矣。二者之弊,雖名文亦多有之。讀文者,不當以名人之文,恕于審察,必細心研究,辯析其毫厘之差,可改則改,不可改,寧棄去之,然后己之作文,可免于不貫之弊。
?。ㄎ澹┳x文不可一例
唐彪曰:學者讀文,不可專趨一體,必清濃虛實,長短奇平并取,則雖風氣尚此,讀文有與之合者,風氣尚彼,讀文亦有與之合者。取其合者,則揣摩之,其不合者,且姑停之。則少讀新文數(shù)篇,以新筆機,則風氣已得矣,此至妙之法也。若專讀一家,焉能符合乎?且人亦知韓、柳、歐、蘇之稱古文大家者,何謂也,王、唐、歸、金之稱制藝名家者,何謂也,以其集中清濃虛實、長短奇平,無所不有,故稱大家名家也。若止有一體,連閱數(shù)十篇,了無所異,則陋之至矣,安得稱大家名家乎!彼此之以文出于一律一體為到家者,真庸妄之言也。
?。╋L氣轉(zhuǎn)移,文章新舊
唐彪曰:文章風氣,倏忽改移,未有十年不變者,何必竭力趨迎,多讀新文也!或問曰:“然則文章竟不必合時乎?”曰:略隨時尚則可,竭力趨時必不可。何也?凡效尤之事,人人相崇相尚,欲求勝人,未有不一往過甚者,一至過中,失其正的,此見可疵,不見可美。物極則反,未有不反而倒轉(zhuǎn)者,故清空之至,勢必反乎厚實,幽刻之至,勢必反乎平淺,必然之理也。即或不反,未有不另變一途者,文之體段多端,任其所趨,烏能禁止!故學人趨時,風氣善,亦止趨其三分,風氣偏,止當趨其分許。本色之內(nèi),略加時尚,則內(nèi)體不失乎舊,外用不違乎新,文章既佳,功名亦利。設(shè)必逢迎時尚,多讀新文,棄去舊文,倏忽之間風氣又改,則既忘其得力之舊文,而力又不能再讀其未讀之新文,此兩敗之術(shù)也,豈勝算歟!
唐彪曰:文章尚新,多在小試,棘闈未必盡然也。何以見之?從來名公其文章杰邁庸眾,卓然可傳者,明則如王、唐,清則如熊、韓,不但其窗下之文與風氣異,即其場中墨卷,亦大與風氣相反,而其取巍乎也如拾芥,則棘闈不拘風氣之明驗矣。且人亦知場中有主之者乎?非文也!命也!合當其年貴,則平日之際文佳而此日之文更美,文美雖不合風氣,亦必售也。命不當其所貴,則平日之文雖美而此日之文或不佳,文不佳,雖合風氣亦無益也。此固有造物司其權(quán)也。以造物司權(quán),生來已定之事,而欲以趨迎風氣之文勉強得之,豈不謬妄之甚乎!
?。ㄆ撸┳x書貴深造,不可貪多
唐彪曰:凡讀文貪多者,必不能深造,能深造者,必不貪多。此理當深悟也。蓋讀一篇,能求名人指點,剖悉精微,從而細加審?fù)?,則讀十可以當百;若不求名人指點,更不精研細閱,雖平淺之文,尚不能窺其所以,何況精深者,雖讀百,不如十也。無如淺人不知深造之益,只務(wù)貪多,此篇尚讀未竟,又欲更讀他篇,究之讀過之文,竅妙精微了無所得。噫!吾決其所作之文之不必能勝人也。
?。ò耍┪恼麻喿x主流之法
唐彪曰:今人讀圣經(jīng)賢傳有細心理會者,至時藝則易視之,止于讀時玩味而已,不知口既出聲,氣即飛揚,心即不能入細矣。文章須靜坐細審,豈能以一讀了其微妙!朱子云,文章要有三熟:讀時熟,看時熟,玩味時熟。又曰:大凡讀書,且止宜讀,不可只管思。口中讀取,心中安閑,則義理自出。若閱時當細玩,又不宜讀也。觀此,分明讀自讀,看自看,工夫不能一時并營矣。常人但于讀時咀嚼其粗淺,不能默坐沉思以求其精深,豈能得文中竊妙乎!雖然,又有??炊蛔x者,文必不能熟,其弊又與讀而不看者等也。
唐彪曰:讀文宜屏息靜坐,先取題中神理詳加體認,體認未明,必當取書考究,然后閱文,方有得也。且讀文而無評注,即偶能窺其微妙,日后終至茫然,故評注不可已盡職盡責。如闡發(fā)題前,映帶題后,發(fā)揮某句,發(fā)揮某字,及賓主淺深開合順逆之類,凡合法處皆宜注明,再閱時,可以不煩思索而得其中說悉。讀文之時,實有所得,則作文之時,自然有憑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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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諺云:讀十篇,不如做一篇。蓋常做則機關(guān)熟,題雖甚難,為之亦易。不常做,則理路生,題雖甚易,為之則難。沈虹野云:“文章硬澀,由于不熟,不熟,由不多做。”信哉言乎。
唐彪曰:學人只喜多讀文章,不喜多做文章,不知多讀乃藉人之工夫,多做乃切實求己工夫,其益相去遠也。人之不樂多做者,大抵因艱難費力之故,不知艱難費力者,由于手筆不熟也。若荒疏之后,作文艱難,每日即一篇、半篇亦無不可,漸演至熟,自然易矣。又,不可因不佳而懈其心,懶于做也。文章不能一做便佳,須頻改之方入妙耳。此意學人必不可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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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文章最難落筆便佳。如歐陽永叔為文,既成,書而粘之于壁,朝夕觀覽,有改而僅存其半者,有改而復(fù)改,與原本無一字存者?!肚⑴f聞》云:讀歐陽公文,疑其隨意寫出,不假斫削工夫,及見其草,修飾之后與始落筆有十不存五六者,乃知文章全藉改竄也。歐公尚然,人可以悟矣。文章謄清之后,或有改竄,倘改在而又改,則清本必至模糊難閱,當更謄過矣。惟另改于一冊,或改于舊草之上,俟斟酌既定,然后謄于清本,由可省更錄之勞。
唐彪曰:歐陽永叔自言為文,有改至不存原本一字者。因思古名人未必不多如此,但不能如歐公之真篤不矜,肯自言以教人耳。
唐彪曰:古人雖云文章多做,則疵病不待人指摘而自能知之,然當其甫做就進,疵病亦不能確見當改則改之,不然且置之,俟遲數(shù)月,取出一觀,妍丑了然于心,改之自易,亦惟斯時改之始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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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佳文最難,畢生豈易多得?即如古稱大家名家者,軼群之作,不過數(shù)十篇,至多不越百篇,外此則多尋常者也。彼其軼群之作,或系一時而就,或系數(shù)日錘煉而就,或系他年改竄而就,非拘定一日所作也。人于一日之間,文或不佳,必不可生退怠心,更不可將所作毀棄,遲數(shù)月,仍以其題再作,有一篇未是之文,反觸其機,即有一佳文出焉。此中妙境,惟親閱歷者,乃能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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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彪曰:人生作文,須有數(shù)月發(fā)憤功夫,而后文章始得大進。蓋平常作文,非不用力,然未用緊迫工夫從心打透,故其獲效自淺。必專一致功,連作文一二月,然后心竅開通,靈明煥發(fā),文機增長,自有不可以常理論者。然須倩明人詳閱,方知是非,不然又無益也。昔唐荊川、瞿昆湖、熊次候三先生致功如是,而袁坤儀、毛稚黃之屢以此法告人,諒非虛語。余更以釋氏結(jié)制之理思之,似有水乳之合。蓋宗門釋子,于結(jié)制之日,斷絕妄想,專提一話頭,不即不離,日夜在心,一二七之后,多有豁然大悟,觸處靈通,一了百當者。作文連綿不斷,至一二月心不走漏,則靈明煥發(fā),奇功異效,有必然者。然必前此有數(shù)月靜坐工夫,養(yǎng)此心虛靈湛,然無一毫塵俗系于其心,而后致功,方有益也。故當以前卷文源之理參之,始知其詳矣?;蛟唬捍斯し蛞藫駮r行之,秋冬為主,須預(yù)養(yǎng)精神,服藥餌,然后得以致功,無間,不然恐又有精神疲憊致病之虞矣。體弱者幸勿輕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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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唐荊川于戊子年正月讀書,一切紛華雜事,總不攖清,終日想題目,飯對,呼之常不應(yīng),閱四月而舉業(yè)大成矣。瞿昆湖坐五柳堂,終日作文,未及百日,風水流風動,草長花開,恍然見文機發(fā)見。是年遂登科,明年及第。熊次侯在西山靜坐一年,后連作文百日,文章杰邁,遂在魁于天下。
?。ㄊ模┭a遺:改竄法
唐彪曰:文章初脫稿時,弊病多不自覺,過數(shù)月后,始能改竄。其故何也?凡人作文,心思一時多不能遍到,過數(shù)月后,遺漏之義始能見及,故易改也。又,當其時,執(zhí)著此意即不能轉(zhuǎn)改他意,異時心意虛平,無所執(zhí)著,前日所作,有未是處,俱能辨之,所以易改。故欲文之佳者,脫稿時固宜推敲,后此尤不可不修飾潤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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