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問我,為什么你在提籃橋監(jiān)獄能夠那么淡定?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二千多年前老子說過這么一段話: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上,辱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span> 這一段話在《老子》第十三章,現(xiàn)在我把它譯成語體文如下: “寵和辱,都是引起人們驚恐的東西。如果你那樣驚恐的話,反而會給你身子留下大的禍患。為什么?因為你心目中受寵為上,受辱為下。這樣的話,一旦寵辱降臨,你得到別人的寵愛會驚而大喜,受辱時也會驚而大悲。這便是寵辱若驚在你身上的表現(xiàn)。我所以有大的禍患,是因為我為自身得失考慮的太多。如果能把個人的得失置之度外,那么無論寵還是辱,都不能禍患于我。如果你把自己的命運與天下的得失聯(lián)系在一起,那么便可以寄天下之憂患于其身。如果是為了天下而愛惜自己的身體,那么便可以天下之命運相寄托。” 這一段話,告訴我們不要以個人的得失和榮辱來看待自己的遭遇,那么你才能跳出外人給你設定的巢穴,隨便他們怎么表演。在羞辱你時,他們心目中認為這是你應當遭受的懲罰,從你的窘迫中獲取滿足感。如果你把自己的得失完全置之度外,那么你就能淡然處之,你才能更全面更客觀地考慮自己遭遇的是是非非,因為只有跳開來看,才能明白是非自有公論,歷史會給每個人的所作所為作出公正的評判。對于個人而言,這兩種胸襟大不一樣,如果你寵辱若驚,很容易把你的身子折騰壞了,還要成為別人嘲笑的對象。如果你把個人得失置之度外,冷靜對待外界強加給自己的各種帽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過眼云煙,若干年后誰是誰非總會有人評論。到哪兒去工作,都是組織上的調(diào)遣,去華東局內(nèi)刊、寫作班都是當時市委調(diào)遣。文革中是陳丕顯派我去北京,我被人從北京揪回,紅衛(wèi)兵逼我造反,我才寫下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張大字報《我要造反》。很多事情都是奉當時中央和市委的指示行事,雖然我身不由己,但我從沒有故意要去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也從未主動下過任何一個指示去批判過任何人。解放初,我弟弟的奶媽將其丈夫(之前在國民黨部隊當過兵)從老家?guī)恚瑹o處落腳,我父親同情他,同意了他們臨時落腳在我家并遷入戶口,不料文革中其丈夫反而起來造反,將我父母從家中趕出,讓他們掃大街,從而霸占了我家的房屋。我的父母已經(jīng)年邁,當時我沒有為此找過任何人,也沒有多說什么,唯一做的是讓我的兒子代替我的父母去掃大街。保姆的丈夫從此一直占據(jù)我家中的一個房間,雖然他們在外面有了房子,但至今仍然霸占著不肯歸還,并只在其中堆放雜物。像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我都從未想過打擊報復,何況其他!有許多事,如果認真查一下它的來龍去脈,都有它具體相關的責任人,會弄清楚的。我也不責怪那些人在運動中上推下卸自己應負的責任,只要我當時真是善待別人便問心無愧了。也正是這個原因,在我出獄后我原來的老師、同事、學生和朋友,仍然同以前一樣同我交往。 我之所以那么淡定,就是因為我心中坦蕩蕩。至于是是非非,就像老子在二千年前告訴我們的那樣,正確對待自己的榮辱得失,那么自己在心理上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我這個答復,也許只會讓讀者朋友們一笑而已,是耶非耶,就留待后人評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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