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5月,一直讓俄羅斯當局頭疼不已的車臣分離運動,又給克里姆林宮重重一擊——駐該地區(qū)的俄總統(tǒng)全權代表弗拉索夫被綁架,命懸一線。綁匪提出的放人條件,擺明了就是讓莫斯科放棄車臣地區(qū)。
幾次營救都無功而返后,俄當局想起了一個人——阿斯蘭·烏索揚,俄羅斯黑幫的一位“戒律匪徒”,綽號“哈桑老爹”。雖然他最終也沒能“辦成事”,但他作為一位黑幫人物與當局的密切關系,卻引起了人們的關注。
然而今年1月16日,這位76歲的傳奇人物在莫斯科市中心遭槍擊身亡,平靜了幾年的俄黑幫于是波瀾再起。在警方嚴陣以待的同時,外界再次將目光投向“俄羅斯黑幫”這個緣起于蘇聯(lián)“古拉格”系統(tǒng)的黑色帝國。
“古拉格”造就了“戒律匪徒”
“戒律匪徒”一詞,俄文原詞為“Вор в законе”。其中,“Вор”意為“賊、盜匪”,“закон”意為“法律”,整個詞直譯為“戒律中的匪徒”。
上世紀30年代,斯大林發(fā)動了“大清洗”,遍布全國的“古拉格”系統(tǒng)(蘇聯(lián)勞改服刑機構和設施的代名詞)在其中發(fā)揮了極大作用。
在該系統(tǒng)中,普通犯人與政治犯被共同關押,總數(shù)極為龐大。當局奉行“用犯人管犯人”的管理原則,使整個“古拉格”中的人際關系準則,也成了弱肉強食式的。久而久之,在傳統(tǒng)無政府主義傾向的影響下,和官方嚴酷管理的刺激下,犯人們開始有自我意識,并逐漸有組織化。這便形成了日后俄羅斯黑幫的雛形。
這群人從一開始就訂立了組織的核心價值——堅決不與當局合作。此外,在成員的婚姻、財產等問題上,也逐漸形成了許多準則,以此來指導團體內成員的秩序和相互關系。隨著時代變化,這些準則有所區(qū)別,但“不與當局合作”這一“鐵律”,至少在蘇聯(lián)時代一直被嚴格遵守。
“戒律匪徒”一詞成為在“古拉格”中成長起來的團體對其各成員的標準稱謂,進而在俄語中也成了一個專有名詞。在古拉格系統(tǒng)解體、乃至這群與當局對抗的團體成員進入蘇聯(lián)社會成為黑幫后,該詞也一直被保留,直至今日。
如果說當時“戒律匪徒”是對每一名成員的稱呼,那么今日,該稱謂則只是享有江湖地位的“大佬”才有資格使用。于是,它便成了與歐美黑幫中的“教父”、“大哥”等稱謂類似的、俄羅斯乃至獨聯(lián)體對黑幫大佬的專有稱謂。
二戰(zhàn)引發(fā)了“母狗戰(zhàn)爭”
“戒律匪徒”一詞曾引發(fā)許多歷史事件,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是二戰(zhàn)時期在古拉格系統(tǒng)中爆發(fā)的“母狗戰(zhàn)爭”。
二戰(zhàn)前,這個團體內各成員還可以遵守“不與當局合作”這一戒律,但當二戰(zhàn)爆發(fā)時,他們中的許多人直接被當局征召,上了戰(zhàn)場,于是這條戒律便無法被廣泛遵守了。因為,替當局打仗本身,顯然就是最直接地與當局合作。
對這些入伍的人,其他成員極為不滿,摩拳擦掌地等著他們回來,好與他們算賬。于是,二戰(zhàn)結束后,從戰(zhàn)場上幸存的人一返回,一場戰(zhàn)爭便在兩派之間爆發(fā)。沒上戰(zhàn)場的一派罵對方“母狗”,于是,這場黑幫之爭便在日后的史書上被稱為“母狗戰(zhàn)爭”。
實際上,這是一場大規(guī)模的沖突,發(fā)生在大部分的“古拉格”勞改營中?!澳腹放伞庇挟斁謸窝?,所以“戒律派”最終敗下陣來。此后,“戒律派”的境遇一直很艱難,在各個勞改營中處處受“母狗派”欺壓。而且,“母狗派”的目的就是讓所有人都放棄“與當局對抗”這一鐵律,所以他們允諾,只要公開放棄這一戒律,便可被視為自己人。
這種類似“改宗”的轉變有一套特殊儀式——“戒律派”成員只要當眾伸出舌頭,舔一把匕首的鋒刃并同“母狗”們一起吃飯,便被視為已被接納。
久而久之,“戒律派”人數(shù)越來越少,在“古拉格”內幾乎絕跡。不過,現(xiàn)實中,“不與當局合作”的鐵律卻遠未消亡,許多人仍在心中堅守著這一鐵律?!肮爬瘛苯怏w后流入民間的原“戒律派”成員重新組織在一起,成為蘇聯(lián)時代的黑幫并重新大范圍使用“戒律匪徒”一詞,便是鐵律從未消亡的明證。
奧運會:黑幫崛起的契機
在蘇聯(lián)時代,由于國家擠掉了社會空間,黑幫始終無法大規(guī)模存在,但其土壤一直并未消亡。
1980年,莫斯科舉辦奧運會,一場由此被激發(fā)起來的健身運動席卷蘇聯(lián)全國。一時間,許多年輕人聚集在體育場館鍛煉身體。這批人、連同從“古拉格”中走出來的人,日后成了俄羅斯黑幫的中堅力量。
在莫斯科周邊的許多地區(qū),健身潮中涌現(xiàn)出來的運動團體,趕上的是勃列日涅夫統(tǒng)治末期、以及安德羅波夫和契爾年科接力當政的時代。因統(tǒng)治當局的變動而帶來的社會變化,成了他們和“古拉格”勢力結合并發(fā)展的重要契機。
戈爾巴喬夫上臺后,蘇聯(lián)迎來了體制和思想上共同放松的新時代,廣泛興起的商品經濟成為黑幫崛起的經濟前提。許多市場里都出現(xiàn)了收保護費的黑幫,他們的核心成員就是“古拉格”分子,此外還包括健身潮中的積極分子,以及普通的無業(yè)游民和流氓分子。
那個時代,是政府力量逐漸削弱、并未適應經濟市場化和政治自由化新條件的時代。在市場上,甚至出現(xiàn)了商人們寧愿向黑幫交保護費,也不愿交國家稅費的現(xiàn)象。許多商人反映,黑幫處理問題遠比警察和法庭更加公平、高效;而在國家尚未建立起相關機構的情況下,黑幫已率先掌握并開展了“商業(yè)仲裁”相關業(yè)務。
當然,與世界各國一樣,與黑幫密切相關的大規(guī)模毆斗、暗殺等嚴重違法現(xiàn)象,也隨著政治當局的逐漸弱勢而慢慢顯現(xiàn)。
俄羅斯黑幫中也慢慢出現(xiàn)了各個幫派,它們往往按照地域分成高加索派、斯拉夫派、中亞派等等。在其下則會具體分出格魯吉亞派、阿塞拜疆派、哈薩克斯坦派等等。當然,更細化的則可具體到人物頭上,各個大佬有各自的幫派,如在莫斯科影響極大的“太陽幫”、“巨象幫”等。大佬們都有自己在黑幫中專門使用的外號,比如烏索揚的“哈桑老爹”。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各自幫派的“戒律匪徒”。
1988年,蘇聯(lián)內務部第一次在報告中界定“蘇聯(lián)社會中有組織性犯罪團體的存在”,也是從那時起,內務部出現(xiàn)了“有組織犯罪處”。當然,政府對黑幫的打擊絕非一朝一夕之事,俄羅斯的黑幫到今天一直存在。
“不與當局合作”的鐵律已作古
蘇聯(lián)解體后,“古拉格”時代“不與當局合作”的鐵律,已成歷史記憶。
車臣人綁架俄總統(tǒng)駐車臣全權代表時,俄當局居然能想到借黑幫大佬的手來解決問題,黑幫與政府間非同尋常的關系由此可見一斑。
當時,烏索揚已是俄黑幫中地位相當高的“戒律匪徒”,在高加索各黑幫中的影響力也不小。那次,他本打算用自己的影響力來促成人質危機的解決,但最終無功而返。此后,他推薦當時身在美國的維亞季斯拉夫·伊萬科夫,聲稱要解決危機,非用此人的影響力不可。
在上世紀90年代,伊萬科夫是遠比烏索揚輩分和影響力更高一籌的“戒律匪徒”,在俄黑幫、商界及政壇,均有一定影響。此后,他遠赴美國發(fā)展,在美蹲過監(jiān)獄,并憑借在俄影響力在美國打出一片天,甚至與許多好萊塢明星交好。
雖然在那次人質危機中,俄當局最終并未召喚伊萬科夫,但其地位已通過烏索揚的推薦得以顯現(xiàn)。
幫派大佬是只在各幫派內部被承認的權威和領導人,但“戒律匪徒”卻是在整個俄羅斯的黑幫界、乃至獨聯(lián)體黑幫界被承認的權威人物。他們未必直接操縱某個具體幫派的財政、人事等,但因其影響力和輩分,他們卻可在整個黑幫的結構性秩序發(fā)生問題時,發(fā)揮關鍵作用。
每年,俄羅斯黑幫都會舉行若干次大會?!敖渎煞送健眰儠缓筮x出新一批“戒律匪徒”。在通過一系列手續(xù)和儀式后,新人便正式獲得這一“光榮”稱號。
“戒律匪徒”的授予往往難以獲得所有幫派大佬的同意,幫派間的斗爭往往因此而爆發(fā)。2009年伊萬科夫遇刺、以及今年1月烏索揚被殺的諸多原因中,都包含“戒律匪徒”授予過程中出現(xiàn)的幫派矛盾。
犯罪之都——圣彼得堡
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花了15億美元慶?!笆ケ说帽そㄊ?00周年”,44國元首也前來捧場。但在當?shù)厝搜劾?,這是一座“犯罪之都”。
2000年爆發(fā)的新一輪沖突中,波羅的海石油公司總裁卡盧什于光天化日下被打死在市中心,而俄羅斯最大的啤酒制造廠的二號人物、35歲的沃爾斯曼也被神秘的職業(yè)槍手在家門口干掉。2002年,圣彼得堡警方繳獲2000多件武器,包括100多枚手榴彈和21挺機槍。而當?shù)孛襟w認為,警方所繳獲的與黑幫持有的相比,“連冰山的一角都算不上”。
在這座犯罪之都,官員似乎很難一塵不染。謠傳說圣彼得堡市長弗拉基米爾·雅科夫列夫是在黑幫的支持下贏得兩次連任。就連普京這位以清白無瑕著稱的總統(tǒng),也似乎脫不了關系。據(jù)美國《新聞周刊》報道,美國和歐洲情報官員懷疑圣彼得堡的俄羅斯-德國房地產開發(fā)公司參與黑社會洗錢,而普京在圣彼得堡當副市長期間曾在該公司的顧問委員會中任職。盡管沒有證據(jù)表明普京從這家公司得到過好處,但在這些蛛絲馬跡里依然可以嗅到無孔不入的黑幫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