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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吉字少卿，魯國人也。治律令，為魯獄史。積功勞，稍遷至廷尉右監(jiān)。坐法失官，歸為州從事。武帝末，巫蠱事起，吉以故廷尉監(jiān)徵，〔一〕詔治巫蠱郡邸獄。時宣帝生數月，以皇曾孫坐衛(wèi)太子事繫，吉見而憐之。又心知太子無事實，重哀曾孫無辜，〔二〕吉擇謹厚女徒，令保養(yǎng)曾孫，置閒燥處?！踩臣挝仔M事，連歲不決。後元二年，武帝疾，往來長楊、五柞宮，〔四〕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繫者，〔五〕亡輕重一切皆殺之。內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吉閉門拒使者不納，曰：「皇曾孫在。他人亡辜死者猶不可，況親曾孫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還以聞，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ほ—z繫者獨賴吉得生，恩及四海矣?！擦吃鴮O病，幾不全者數焉，〔七〕吉數敕保養(yǎng)乳母加致醫(yī)藥，視遇甚有恩惠，以私財物給其衣食。
〔一〕 師古曰：「被召詣京師?！?BR>
〔二〕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BR>
〔三〕 師古曰：「閒讀曰閑。閑，寬靜之處也。燥，高敞也?！?BR>
〔四〕 師古曰：「長楊、五柞宮並在盩厔，往來二宮之間。」
〔五〕 師古曰：「條謂疏錄之?！?BR>
〔六〕 師古曰：「吉拒閉使者，天子感寤，乃普赦天下。其郡邸繫獄者，既因吉得生，而赦宥之恩遂及四海也?！?BR>
〔七〕 師古曰：「幾音鉅依反。數音所角反。次下亦同?！?/SPAN>
後吉為車騎將軍軍市令，遷大將軍長史，霍光甚重之，入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昭帝崩，亡嗣，大將軍光遣吉迎昌邑王賀。賀即位，以行淫亂廢，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吉奏記光曰：「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一〕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欲亟聞嗣主，〔二〕發(fā)喪之日以大誼立後，〔三〕所立非其人，復以大誼廢之，〔四〕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廟群生之命在將軍之壹舉。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列位）〔位列〕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而遺詔所養(yǎng)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五〕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jié)和。願將軍詳大議，參以蓍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六〕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策，天下幸甚！」光覽其議，〔七〕遂尊立皇曾孫，遣宗正劉德與吉迎曾孫於掖庭。宣帝初即位，賜吉爵關內侯。
〔一〕 師古曰：「屬音之欲反?！?BR>
〔二〕 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BR>
〔三〕 師古曰：「雖無嫡嗣，旁立支屬，令宗廟有奉，故云大誼?！?BR>
〔四〕 師古曰：「恐危社稷，故廢黜之?！?BR>
〔五〕 蘇林曰：「外家猶言外人民家，不在宮中。」晉灼曰：「出郡邸獄，歸在外家史氏，後入掖庭耳?！箮煿旁唬骸笗x說是也?！?BR>
〔六〕 師古曰：「侍太后?！?BR>
〔七〕 師古曰：「省納而用之?！?/SPAN>
吉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孫遭遇，吉絕口不道前恩，〔一〕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地節(jié)三年，立皇太子，吉為太子太傅，數月，遷御史大夫。及霍氏誅，上躬親政，省尚書事。是時，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嘗有阿保之功。〔二〕章下掖庭令考問，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掖庭令將則詣御史府以視吉。〔三〕吉識，謂則曰：「汝嘗坐養(yǎng)皇曾孫不謹督笞，汝安得有功？〔四〕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徵卿有恩耳?！狗謩e奏組等共養(yǎng)勞苦狀?！参濉吃t吉求組、徵卿，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詔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親見問，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上大賢之，制詔丞相：「朕微眇時，御史大夫吉與朕有舊恩，厥德茂焉。〔六〕詩不云虖？『亡德不報。』〔七〕其封吉為博陽侯，邑千三百戶。」臨當封，吉疾病，上將使人加紼而封之，及其生存也?！舶恕成蠎n吉疾不起，太子太傅夏侯勝曰：「此未死也。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今吉未獲報而疾甚，非其死疾也?！贯岵」??！簿拧臣蠒剔o，自陳不宜以空名受賞。上報曰：「朕之封君，非空名也，而君上書歸侯印，是顯朕之不德也。方今天下少事，君其專精神，省思慮，近醫(yī)藥，以自持?！贯嵛鍤q，代魏相為丞相。
〔一〕 師古曰：「遭遇謂升大位也?！?BR>
〔二〕 師古曰：「謂未為宮婢時，有舊夫見在俗間者。」
〔三〕 師古曰：「視讀曰示?！?BR>
〔四〕 師古曰：「督謂視察之?！?BR>
〔五〕 師古曰：「共音居用反。養(yǎng)音弋亮反?！?BR>
〔六〕 師古曰：「茂，美也。」
〔七〕 師古曰：「大雅抑之詩。」
〔八〕 應劭曰：「吉時病不能起，欲如君視疾，（如）〔加〕朝服拖紳，就封之也?！箮煿旁唬骸附E，繫印之組也，音弗也?！?BR>
〔九〕 師古曰：「瘉與愈同?！?/SPAN>
吉本起獄法小吏，後學詩、禮，皆通大義。及居相位，上寬大，好禮讓。掾史有罪臧，不稱職，輒予長休告，〔一〕終無所案驗?？突蛑^吉曰：「君侯為漢相，姦吏成其私，然無所懲艾?！埂捕臣唬骸阜蛞匀邪咐糁岣`陋焉?！贯崛舜?，因以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
〔一〕 師古曰：「長給休假，令其去職也?！?BR>
〔二〕 師古曰：「艾讀曰乂?！?/SPAN>
於官屬掾史，務掩過揚善。吉馭吏耆酒，數逋蕩，〔一〕嘗從吉出，醉歐丞相車上?！捕澄鞑苤骼舭子庵踩臣唬骸敢宰盹栔ナ?，使此人將復何所容？〔四〕西曹地忍之，〔五〕此不過汙丞相車茵耳?！埂擦乘觳蝗ヒ病４笋S吏邊郡人，習知邊塞發(fā)奔命警備事，〔七〕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fā)奔命書馳來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八〕知虜入雲中、代郡，遽歸府見吉白狀，〔九〕因曰：「恐虜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辜破溲裕贃|曹案邊長吏，瑣科條其人?！惨唬啊澄匆?，詔召丞相、御史，問以虜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一一〕以得譴讓。〔一二〕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吉乃歎曰：「士亡不可容，能各有所長。嚮使丞相不先聞馭吏言，何見勞勉之有？」掾史繇是益賢吉?！惨蝗?BR>
〔一〕 師古曰：「逋，亡也。蕩，放也。謂亡其所供之職而游放也。耆讀曰嗜?！?BR>
〔二〕 師古曰：「歐，吐也，音一口反?！?BR>
〔三〕 師古曰：「斥，棄逐?！?BR>
〔四〕 師古曰：「言無所容身也?！?BR>
〔五〕 李奇曰：「地猶第也。」師古曰：「地亦但也，語聲之急也?！?BR>
〔六〕 師古曰：「茵，蓐也，音因?！?BR>
〔七〕 師古曰：「犇，古奔字也。有命則奔赴之，言應速也?！?BR>
〔八〕 師古曰：「刺謂探候之也。」
〔九〕 師古曰：「遽，速也。」
〔一０〕張晏曰：「瑣，錄也。欲科條其人老少及所經歷，知其本以文武進也?！?BR>
〔一一〕師古曰：「卒讀曰猝?！?BR>
〔一二〕師古曰：「讓，責也?！?BR>
〔一三〕師古曰：「繇與由同?！?/SPAN>
吉又嘗出，逢清道群鬥者，死傷橫道，〔一〕吉過之不問，掾史獨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捕臣柜v，使騎吏問：「逐牛行幾里矣？」掾史獨謂丞相前後失問，或以譏吉，吉曰：「民鬥相殺傷，長安令、京兆尹職所當禁備逐捕，歲竟丞相課其殿最，奏行賞罰而已。宰相不親小事，非所當於道路問也。方春少陽用事，未可大熱，〔三〕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時氣失節(jié)，恐有所傷害也。三公典調和陰陽，職（所）當憂，是以問之?！罐蚴纺朔约篌w。
〔一〕 李奇曰：「清道時反群鬥也。」師古曰：「清道，謂天子當出，或有齋祠，先令道路清淨?！?BR>
〔二〕 師古曰：「喘，急息，音昌兗反?！?BR>
〔三〕 師古曰：「少音式邵反?！?/SPAN>
五鳳三年春，吉病篤。上自臨問吉，曰：「君即有不諱，誰可以自代者？」〔一〕吉辭謝曰：「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無所能識?！股瞎虇?，吉頓首曰：「西河太守杜延年明於法度，曉國家故事，前為九卿十餘年，今在郡治有能名。廷尉于定國執(zhí)憲詳平，天下自以不冤。太僕陳萬年事後母孝，惇厚備於行止。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股弦约越允嵌S焉。及吉薨，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徵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會其年老，乞骸骨，病免。以廷尉于定國代為御史大夫。黃霸薨，而定國為丞相，太僕陳萬年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居位皆稱職，上稱吉為知人。
〔一〕 師古曰：「不諱，言死不可復言也?！?/SPAN>
吉薨，諡曰定侯。子顯嗣，甘露中有罪削爵為關內侯，官至衛(wèi)尉太僕。始顯少為諸曹，嘗從祠高廟，至夕牲日，乃使出取齋衣?！惨弧池┫嗉笈^其夫人曰：「宗廟至重，而顯不敬慎，亡吾爵者必顯也?！狗蛉藶檠?，然後乃已。〔二〕吉中子禹為水衡都尉。少子高為中壘校尉。
〔一〕 師古曰：「未祭一日，其夕展視牲具，謂之夕牲?！?BR>
〔二〕 師古曰：「免其罪罰也?！?/SPAN>
元帝時，長安士伍尊上書，〔一〕言「臣少時為郡邸小吏，竊見孝宣皇帝以皇曾孫在郡邸獄。是時治獄使者丙吉見皇曾孫遭離無辜，吉仁心感動，涕泣悽惻，選擇復作胡組養(yǎng)視皇孫，吉常從。臣尊日再侍臥庭上?！捕翅嵩鈼l獄之詔，吉捍拒大難，不避嚴刑峻法。既遭大赦，吉謂守丞誰如，皇孫不當在官，〔三〕使誰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不受，復還。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顧組，令留與郭徵卿並養(yǎng)數月，乃遣組去。後少內嗇夫白吉曰：『食皇孫亡詔令。』〔四〕時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孫。吉即時病，〔五〕輒使臣尊朝夕請問皇孫，視省席蓐燥濕。候伺組、徵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孫敖盪，〔六〕數奏甘毳食物?！财摺乘該砣耢`，成育聖躬，功德已亡量矣。時豈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報哉！〔八〕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雖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比也）〔以比〕?！簿拧承⑿实蹠r，臣上書言狀，幸得下吉，吉謙讓不敢自伐，刪去臣辭，〔一０〕專歸美於組、徵卿。組、徵卿皆以受田宅賜錢，吉封為博陽侯。臣尊不得比組、徵卿。臣年老居貧，死在旦暮，欲終不言，恐使有功不著。吉子顯坐微文奪爵為關內侯，臣愚以為宜復其爵邑，〔一一〕以報先人功德?！瓜仁秋@為太僕十餘年，與官屬大為姦利，臧千餘萬，司隸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請逮捕。上曰：「故丞相吉有舊恩，朕不忍絕。」免顯官，奪邑四百戶。後復以為城門校尉。顯卒，子昌嗣爵關內侯。
〔一〕 師古曰：「先嘗有爵，經奪免之，而與士卒為伍，故稱士伍。其人名尊。」
〔二〕 師古曰：「郡邸之庭也。侍謂參省之也。時皇孫孩弱，常在襁褓，故指言臥也。」
〔三〕 孟康曰：「郡守丞也，來詣京師邸治獄，姓誰名如。言皇孫不當在獄官，宜屬郡縣也?！刮姆f曰：「不當在郡邸官也?！箮煿旁唬骸甘刎┱?，守獄官之丞耳，非郡丞也。誰如者，其人名，不作譙字，言姓，又非也。」
〔四〕 師古曰：「少內，掖庭主府臧之官也。食讀曰飤。詔令無文，無從得其廩具也?！?BR>
〔五〕 師古曰：「有病時也。」
〔六〕 師古曰：「去，離也。敖，游戲也。盪，放也。盪讀與蕩同?！?BR>
〔七〕 師古曰：「奏，進也。毳讀與脆同?！?BR>
〔八〕 師古曰：「繳，要也，音工堯反?！?BR>
〔九〕 師古曰：「韓詩外傳云：『晉公子重耳之亡也，過曹，里鳧須以從，因盜其資而逃。重耳無糧，餧不能行，介子推割其股肉以食重耳，然後能行也?！弧?BR>
〔一０〕師古曰：「刪，削也。」
〔一一〕師古曰：「復音防目反。」
成帝時，修廢功，以吉舊恩尤重，鴻嘉元年制詔丞相御史：「蓋聞褒功德，繼絕統(tǒng)，所以重宗廟，廣賢聖之路也。故博陽侯吉以舊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絕，朕甚憐之。夫善善及子孫，古今之通誼也，其封吉孫中郎將關內侯昌為博陽侯，奉吉後?！箛^三十二歲復續(xù)云。昌傳子至孫，王莽時乃絕。
贊曰：古之制名，必繇象類，〔一〕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二〕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近觀漢相，高祖開基，蕭、曹為冠〔三〕，孝宣中興，丙、魏有聲。是時黜陟有序，眾職修理，公卿多稱其位，〔四〕海內興於禮讓。覽其行事，豈虛虖哉！〔五〕
〔一〕 師古曰：「繇與由同?！?BR>
〔二〕 師古曰：「謂虞書益稷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也?！?BR>
〔三〕 師古曰：「名位在眾臣之上?！?BR>
〔四〕 師古曰：「稱，副也?！?BR>
〔五〕 師古曰：「言君明臣賢，所以致治，非徒然也?！?BR>
校勘記
三一三四頁 五行 朝廷已深知弱翁（行治）〔治行〕， 景祐、殿本都作「治行」。王先謙說作「治行」是。
三一三六頁一二行 上從（其）〔相〕言而止。 景祐、殿本都作「相」。
三一四三頁一０行 諸侯宗室在（列位）〔位列〕者， 景祐、殿本都作「位列」。
三一四五頁一０行 （如）〔加〕朝服拖紳， 景祐、殿本都作「加」。
三一四七頁一一行 三公典調和陰陽，職（所）當憂， 景祐、殿本都無「所」字。
三一四九頁 七行 雖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比也）〔以比〕?！【暗v、殿本都作「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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