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黃劑指“以麻黃湯為主方,以麻黃為主藥”的一類方劑。筆者數(shù)年來以之治療包括銀屑病在內(nèi)的諸多皮膚疾病,驗證了其卓越療效。然而白璧微瑕,不容回避,為了讓麻黃劑獲得更廣泛使用,現(xiàn)將一則誤治案例及誤后反思實錄于此,提請同道注意,萬勿重蹈覆轍。 患者牛會清,男,59歲,2009年5月14日初診。主因全身皮膚大部肥厚,色暗,瘙癢劇烈5年余就診。就診前曾數(shù)經(jīng)中西醫(yī)治療,曾于北京某三甲醫(yī)院住院治療3月無顯效。針對其素飲食不節(jié),多飲白酒(涼飲)的特性,及舌苔白厚膩,舌下瘀暗,“不喜上火”,胸前汗出而胸前皮損和瘙癢最輕,下肢皮損重的特征,判斷為寒濕郁阻,制定了溫通發(fā)散、開腠解郁的大法,冀其“汗出而解”。治療開始前,進行了充分溝通。經(jīng)過數(shù)年輾轉(zhuǎn),患者對治療法則也做過很多思考,認識到中藥清熱利濕以及急功近利的激素治療無法解決根本,對于筆者溫散的方法,治病求本的理論,“汗出而解”的治療目標,及服用中藥同時配合吃“發(fā)”物、多飲溫酒、多曬太陽、多運動、多穿的治療措施表示認同,這為開展治療和誤治后救誤提供了良好的基礎。醫(yī)患達成共識后,治療開始。初診治以麻桂各半湯原方各6克,7劑,水煎服。后麻黃用量逐漸由6克加至36克,其余藥物參以麻黃加術湯、麻黃附子細辛湯等方方義加減,病情逐步減輕。2009年6月22日,患者訴陰囊下墜、小便滴瀝不通約一周。當時未予足夠重視,麻黃保持36克不變,只于方中對癥加入茯苓、滑石,處方:麻黃36克,肉桂15克,桂枝24克,細辛6克,干姜15克,甘草30克,三棱12克,莪術12克,桃仁12克,紅花10克,茯苓12克,滑石15克,3劑,水煎服。之后陰囊與小便癥狀時輕時重。2009年7月2日,考慮到麻黃“拔腎根”,及舌苔變薄黃,停用麻黃劑,改用龍膽瀉肝湯加減,4劑,水煎服。2009年7月6日,患者訴皮損加重,瘙癢加重明顯,遂復用麻黃劑,麻黃用量為24克。服2劑后,以急性尿潴留急診入院。2009年7月9日,患者訴外科行前列腺切除術。經(jīng)筆者反復解說,患者明白 “急性尿潴留”是中藥所誤,并接受了再吃些中藥看情況再決定是否手術的建議,處方:平胃散各6克,五苓散各15克, 4劑,水煎服。服用2劑后,小便通利而出院。繼續(xù)中藥治療皮膚病,但麻黃無法再用,只要方中有麻黃,很快會出現(xiàn)“小便不利”,不知確是藥物作用,還是心理原因?無論什么原因,對他來說,麻黃再無用武之地。 此例誤治發(fā)生已近一年,其前其后均未發(fā)生類似情況。對于此例,始終無法釋懷,思之再三,所得有四。 第一,治療須依次第,不可急于求成。經(jīng)云:“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慢性皮膚病何急之有?當效古圣先賢按部就班。朱丹溪《格致余論》中載其師“治一病僧,黃瘦倦怠……每日以牛肉、豬肚、甘肥等,煮糜爛與之。凡經(jīng)半月余……察其形稍蘇,與桃仁承氣,一日三帖下之……”邪去是為了正安,“邪去”是手段,“正安”才是目的。若斤斤于驅(qū)邪,驅(qū)邪時沒有顧及到是否有足夠的正氣做支撐,忽略了對于正氣的保護,則迷失了治療的方向。治療須有次第,急于求成,只能欲速則不達。許叔微于此有經(jīng)典論述:丘生有麻黃證,而尺部遲弱,以小建中加減服用五日后,尺部應,才與麻黃湯。案后評曰“醫(yī)者……須顧其表里虛實,待其時日。若不循次第,暫時得安,虧損五臟,以促壽限……”可不慎哉? 第二,出現(xiàn)“報警”,要果斷停用。如果患者最初出現(xiàn)小便滴瀝時,筆者可以果斷停用麻黃劑,及時反思,補充正氣后,再行發(fā)散,則不會出現(xiàn)后面的結(jié)果。如果7月6日時針對患者癥狀加重的情況,首先考慮其正氣,其“本”,而不以“癥狀的輕重”為導向,則后果將會改寫。本案例給筆者最大的教訓是“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當時如果不是“只視其利,無視其弊”,而是穩(wěn)扎穩(wěn)打,遵循 “攻擊宜詳審,正氣須保護”,“候其正氣來復”再針對癥狀治療的話,后面的治療會更順利一些。麻黃為開腠解表、發(fā)越郁陽的不二選擇,但是筆者用之過早,讓患者對于麻黃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方中只要有麻黃,就會“小便不利”,使得麻黃再沒有機會發(fā)揮其斬關奪隘的作用。非麻黃之過,乃我誤麻黃也。 第三,中虛、下虛者,不可“發(fā)”之。李心機教授在《傷寒論通釋》中,39條“大青龍湯發(fā)之”后,選擇了一大青龍湯誤治案警示“里虛”不可發(fā)汗?!盎颊甙l(fā)熱惡寒,身疼痛,煩躁不安已三日……脈沉弱。此為風寒閉遏、郁熱于內(nèi),當舍脈從證,方選大青龍湯治療……一服汗出如洗,身痛雖減,然惡寒更甚,手足冰冷,脈較前更弱。此為發(fā)散太過、汗多亡陽之征兆……脈沉主里,弱主虛,如此里虛之證……應舍證從脈,先用小建中或黃芪建中湯之類以培補中氣,待里虛得復,再相應投之大青龍,可一汗而解也?!标P于此點許叔微為我們做了成功的榜樣,前文提到的治療丘生的案例,即是“虛人傷寒建其中”的典范。劉渡舟教授在其《傷寒論臨證指要》中提到“下虛之人誤用了小青龍湯,才出現(xiàn)了拔腎根, 動沖氣的種種后果……對年老體弱以及心腎虛衰患者, 切不可猛浪投用……”《傷寒論》40條小青龍湯后的4個“去麻黃”,如果從下虛來解釋,會變得順理成章。下虛不可用麻黃,仲景在其《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中已有表述:“麻黃發(fā)其陽故也”。 第四,客觀看待麻黃的禁忌癥和適應癥?!秱高x新注》中,百歲老中醫(yī)熊寥笙有這樣一段話“凡事都要一分為二,有其利,必有其弊,關鍵問題在于掌握麻黃湯的適應癥,藥與癥對,確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如果不加辨證,盲目亂投……就成為致人于死的毒劑了。麻黃湯是如此,其他方劑掌握不好也是如此?!标P于“其利”和“其弊”的辯證關系,李心機教授說得很是精辟,“離開禁忌癥片面強調(diào)適應癥,臨床上施方用藥將失去法度,同樣,離開適應癥片面強調(diào)禁忌癥,宛若作繭自縛”。我們不能犯“作繭自縛”的毛病。但同樣不能“只知其利不知其弊”,“盲目”濫用。錯不在方,而在用方之人?!秱s談》轉(zhuǎn)引了一段吳鞠通的話,提示了禁忌癥和適應癥的客觀性,“醫(yī)生不得有善用之藥,若有善用之藥,必有不當用而用者;醫(yī)生也不得有畏用之藥,若有畏用之藥,必有當用不敢用而誤者”,對于喜用、自詡善用麻黃劑者是個警示,對于畏用、視麻黃劑為蛇蝎者是個鞭策。錯誤不同,其原則一,要在不得其法耳! 道少齋醫(yī)話(節(jié)選)——誤用麻黃,陰陽耗散而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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