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把你弄丟了

湯園林

　　母親七十歲了，患了老年癡呆，很多人都不認(rèn)識，很多事都不記得。趁著她身體還好，還有一些記憶，我打算帶她到上海旅游，那是她一直向往的城市。買了兩張臥鋪票，帶上相機和一些生活用品，我和母親上路了。

　　一路上，母親都很開心，像一個跟著父母出遠門的小孩，看著窗外疾駛而過的風(fēng)景，不停地發(fā)出驚嘆聲。夜幕降臨，其他乘客都躺下來休息了，母親依然趴在車窗邊，孜孜不倦地看萬家燈火的夜景。

　　直到凌晨一兩點，母親才似乎是真的累了，疲倦地躺到床上，很快，就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列車到達杭州南站時，天剛剛泛亮，再過一兩個小時，就到上海了。我打算叫母親起來洗把臉，吃點早餐，可是看她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醒她，就躡手躡腳地下床，獨自到了洗漱間。

　　洗臉，刷牙，再補補妝，這一切做好時，列車正好啟動，載著一車的人趕往下一站。我走到臥鋪旁，往床上一看，上面空空如也，旁邊的座位上也沒有母親的影子。

　　旁邊的乘客問：“你是在找那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嗎？剛才在杭州南站時，她已經(jīng)下車了?！?span lang="EN-US">

　　怎么會這樣？聽到這個消息，我一下子變得六神無主，找到乘務(wù)員說明情況時，我的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

　　但是列車不能停，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杭州越來越遠，離母親越來越遠。那一兩個小時，我坐立不安，腦子里不停地閃現(xiàn)母親可能遭遇的種種困境，她會不會迷路？她會不會被壞人騙？她會不會餓著渴著？

　　在一寸寸的煎熬中，列車終于緩緩地停了下來。我拿上行李，跳下車，攔了輛出租，直奔杭州而去。一路上，我不停地催促司機快一點，再快一點。

　　幸運的是，通過乘務(wù)員聯(lián)系，車站工作人員已經(jīng)找到母親，此時，母親正站在進站口等待我的到來。

　　看到母親白花花的頭發(fā)和佝僂的身影，我終于如釋重負(fù)，火燒火燎般的焦急化作了一句埋怨：“媽，你怎么一聲不吭就下車了呀？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母親忽然往前一步，緊緊抱住我，哽咽著說：“我怕把你弄丟了?！?span lang="EN-US">

　　原來，母親醒來后看不到我，就趕緊隨著人流下車尋找，她怕晚一分鐘，就把我弄丟了。整整四個小時的時間，我在車上心急如焚，她在車站一定比我急十倍百倍，在擁擠的人群里，怎么也找不到女兒熟悉的身影，母親的心，該經(jīng)受了怎樣的煎熬啊！

　　這簡單的一句話，如刀子般割著我的心，我的眼淚瞬間就洶涌而下。

　　母親曾經(jīng)把我弄丟過。

　　那時我六歲，母親挑著擔(dān)子到車站賣水果，我跟著去了。她給人稱完蘋果，一回頭，怎么也找不著我。

　　母親顧不上一挑新鮮的水果，瘋了一樣到處尋找。在車站找了一圈后，淚眼婆娑地看到了站在擔(dān)子前等她的我。其實，我只是去了趟廁所。

　　我放學(xué)后晚一分鐘到家，她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我和同學(xué)出去玩，不到半小時，母親一定會出去找；和朋友聚會，無論多晚回家，母親總會坐在門口等著；在外地求學(xué)，電話不準(zhǔn)時打回家，母親就會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結(jié)婚后長時間不回家看看，母親就會寢食難安……

所有的擔(dān)心都是因為愛，因為太在乎，才時時刻刻害怕把你弄丟了。那一刻，我決定一定要讓母親隨時掌握我的動向，讓她隨時可以看見我，聽見我說話，不然，母親會一直生活在害怕弄丟我的恐懼中。

（選自2013年第7期《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