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古老的導師也有屬于自己的童年和青春，了解孔子的成長經(jīng)歷，對討論中國人的成長環(huán)境和教化模式顯然具有典型性意義。

    從西周到春秋，無論是“辟雍”、“泮宮”、還是“庠序”，幾乎所有的教育機構都是由貴族設立，為貴族子弟服務的。對于這些由天子、諸侯所辦的古代貴族學校，錢穆先生曾有這樣的專述：

    《小戴禮·王制篇》有云：“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此即言當時之學校。辟雍者，辟借作璧字，言其為一圓形。……此一建筑，乃在水中央。此乃當時天子所轄中央政府下之學校，猶今所謂國立大學也。

    ……

    泮宮者，泮是半圓形之水?！对?#183;魯頌·泮水》，又稱泮宮，是為當時諸侯有泮宮之證。此為封建時代諸侯國中之大學，即如今之地方大學。國立大學，四面環(huán)水。地方大學，只三面環(huán)水，在形制上表示中央與地方尊卑之分……

    古代學校，除辟雍、泮宮外，尚有庠序。孟子曰：“修庠序之教。庠者養(yǎng)也，序者射也。”古代壯丁必習射。荷矢負弓，乃男子丈夫必習之業(yè)。（《國史新論》205頁，錢穆著，三聯(lián)書店2001年6月第1版）

    古人尚武，古代教育武事重于文事，這也從另一角度說明了辟雍、泮宮為什么都要設在水中原因：“古人在此習射，斯亦學禮之一端。水環(huán)其外，所以節(jié)觀者，使不漫入也。”——以水隔開學校外面的圍觀者，以防箭矢傷人。

    孔子雖然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皆通，卻不是辟雍、泮宮這類貴族學校教育出來的。盡管追根溯源，從祖上論，他也夠得上是“圣人之后”，先輩里還出過大司馬這樣的高官，但后來家道中落，他本人的少年時代卻是“貧且賤”，與正統(tǒng)的貴族教育無緣的。

    拋開對圣人的神話化或者傳奇化，純粹以一個人的身世來看，孔子其實和許多中國人一樣，也是個“苦孩子”出身：

    孔子生魯昌平鄉(xiāng)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紇死，葬於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鬃訛閮烘覒颍ｊ愘薅?，設禮容?？鬃幽杆?，乃殯五父之衢，蓋其慎也。郰人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於防焉。（《史記》1905頁，中華書局1982年11月第2版）

    根據(jù)司馬遷在《孔子世家》里的這段記述，孔子出生于魯國昌平鄉(xiāng)陬邑，即今曲阜魯故城東南尼山附近。他的先人是宋國公族，到了孔防叔這一代，因避禍移居魯國。孔防叔是孔子的曾祖，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叔梁紇與顏氏女野合生孔子。至于孔子為什么叫孔丘，相傳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說和他的顱形有關——“圩頂”，也就是中間低而四周高；一說他生于尼丘山，所以名丘，字仲尼。后來，為了避諱孔丘之名，尼丘山改稱尼山。

    關于孔子的出生，爭議最大的恐怕是這句“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

    “野合”？這樣一個圣人，這樣一個“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的道德先生，他怎么會是父母在野外草草行事的結果？于是，后人花盡心思，又對“野合”這個詞作了各種超越詞語本義的詮釋：諸如孔子的父母年齡懸殊，不合禮儀、婚姻不夠正式、手續(xù)不夠齊全……從簡單的詞語里闡發(fā)出復雜的含義，以此遮掩、混淆事實真相，是中國特有的“學問”。其實簡單地說，野合就是野合，沒那么多彎彎繞。太史公一向以用詞嚴謹、精準著稱，用不著后人過度闡釋，何況他本人一向對孔子心懷敬仰，不可能有意污蔑圣人。

    而且，孔子也確實曾經(jīng)有過一個受人歧視、忍辱負重的童年和青春。這與眾不同的成長經(jīng)歷，對他的心理、性格，以及思想的形成都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孔子出生時，父親70歲，母親20歲，是老陽少陰所生。為了便于了解孔子的父親叔梁紇這個人，下面引用一段李零先生的介紹：

    ……他爸叔梁紇，叔梁是字，紇是名，和孔父嘉是一種叫法。紇可讀為仡，有壯武之義，梁者強梁，與名相應，正如其人。他是魯國的郰邑宰（郰邑的長官），力氣很大，偪陽之役，曾力托懸門（《左傳》襄公十年），傳說身高十尺（合2．31米），比孔子還高（《孔子家語·本姓解》）。（《去圣乃得真孔子：〈論語〉縱橫談》44頁，李零著，三聯(lián)書店2008年3月北京第1版）

    身為郰邑宰的叔梁紇雖然地位不算太高，卻是個頂天立地的勇武之士，可惜“丘生而叔梁紇死”——孔子出生后不久他就死了，從而使孔子的童年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在孔子的少年時代，父親，對他來說一直是個需要努力破解的謎團，他的許多言行都與之息息相關。

    孔子的母親很少對他講父親的事情。為什么不講？李零先生分析，“可能就和野合有關，不是正式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