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地之外 別構(gòu)一種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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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字:王國維 人間詞話 境界說
摘 要:“境界”說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的重要美學(xué)理論。他提出“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的觀點。其“境界”說深受李摯“童心說”的影響,并要求情景交融,意與境渾。他認(rèn)為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語語都在目前”,并具有“言外之味”、“弦外之響”,而且“其旨遙深”。本文結(jié)合有關(guān)的詩詞名作加以闡釋。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下面結(jié)合有關(guān)的詩詞名作,對王國維的“境界”說作些初步的探討。
一、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
王國維在《惠風(fēng)琴趣》評語中寫道:“惠風(fēng)詞小令似叔原,長調(diào)亦在清真、梅溪間,而沉痛過之。疆村雖富麗精工,猶遜其真摯也。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果何為哉!”[1](p235)在這里,王國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正因為作者經(jīng)歷了痛苦磨難,才能創(chuàng)作出“沉痛”、“真摯”的文學(xué)作品。王國維認(rèn)為,離人、孽子、征夫、思婦具有“真感情”,他們的肺腑之音即是絕妙的詩,其原因不在別處,正是因為這些人在人生痛苦的漩渦中深刻體驗了苦難。痛苦愈大,體驗愈深,則感情就愈真。所以王國維慨嘆“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又說:“詩詞者,物不得其平而鳴者也。”“真感情”只有那些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人才可能具有。如古代的俠士荊軻,在易水邊辭別燕太子丹,西入強秦刺殺贏政,情不自禁地吟出兩句詩:“風(fēng)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返!”遂成千古絕唱。項羽被圍垓下,四面楚歌,訣別虞姬,悲從中來:“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千年之下,猶聞英雄末路的悲嘆。由于“真感情”極其強烈和真摯,它使人進入一種忘我的惝恍迷離狀態(tài)。因此,真正的詩人盡管是“感自己之所感”,其結(jié)果卻超越了自己而成為人類全體之感情。正如他在《人間嗜好之研究》一文中所指出的:“彼之著作實為人類全體之喉舌,而讀者于此得聞其悲歡啼笑之聲”。大凡優(yōu)秀的文學(xué)藝術(shù),都可看作是“苦難之花”,“惟有大苦惱者才能經(jīng)歷到幸福之曇花一現(xiàn)”。這與韓愈在《荊潭唱和詩序》中提出的“詩窮而后工”論異曲而同工:“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詞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發(fā)于羈旅草野。至若王公大人,氣滿志得,非 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2](3)(p129)詩人在勞苦羈旅草野之中備嘗辛酸,磨煉了意志和審美體驗?zāi)芰?,遂能以最深切的感受去描述和表達(dá),終臻于“妙”、“工”、“好”的境界。因此,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3](p18)“真景物”與“真感情”為“境界”之兩大原質(zhì),其中“真感情”尤為重要,而只有身遭“百兇”之人才具有“真感情”。
二、靜故了群動 空故納萬境
王國維說:“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shè)。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方士庶在《天慵庵隨筆》里說:“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而繪畫則“因心造境,以手運心”,“于天地之外,別構(gòu)一種靈奇”。[4](p209)不僅繪畫如此,一切文學(xué)藝術(shù)莫不如此。王國維所謂的“境界”并不是現(xiàn)實中偶然的、有缺陷的普通景物或情感,而是超越了現(xiàn)實的羈絆、受藝術(shù)家心靈之光映射的一個“審美的世界”。例如,王國維在《過石門》詩中所描寫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的世界”是一個痛苦的世界,“狂飚掠舷過,聲聲如裂帛”,狂風(fēng)驟雨,羈旅行役,誠惶誠恐,孤枕難眠。但雨過天晴之后,詩人“悠然發(fā)清興”,于是進入了一個夢幻般的審美的世界。在這個“夢幻的世界”里,月光、柳影、疏竹、老桑,全都閃耀著美的光輝,似乎“著意媚孤客”,使人心中豁然開朗,直欲奮六翮而高翔。王國維認(rèn)為,“境界之呈于吾心而現(xiàn)于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而使讀者覺得其作品“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這就是詩人與常人的區(qū)別。如何創(chuàng)造這種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呢?王國維認(rèn)為,作者心中應(yīng)“洞然無物”,然后才能做到“其觀物也深,而其體物也切”(《文學(xué)小言》)。[1](p240)這就是劉勰所說的“陶鈞文思,貴在虛靜”,就是蘇東坡所說的“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這也是況周頤在《惠風(fēng)詞話》中所描述的:“人靜簾垂,燈昏香直”,“據(jù)梧冥坐,湛懷息機”,從而達(dá)到“萬緣俱寂,吾心忽瑩然開朗如滿月”的寧靜境界。[2](4)(p385)只有在這種心靈飛躍而又凝神寂照的心境中,才能創(chuàng)作出空靈動蕩而又深沉幽渺的文學(xué)作品。
三、言情必沁人心脾 寫景必豁人耳目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裝束之態(tài)。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后無詞之嘆也。”[3](p159)在《宋元戲曲考》中,他說:“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2](4)(p390)并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強調(diào):“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是”??梢?#8220;沁人心脾”之情,“豁人耳目”之景以及自然曉暢的文辭,是王國維的“境界”說所特別強調(diào)和關(guān)注的。
(一)、言情必“沁人心脾”
王國維特別強調(diào)情感之“真”。怎樣才能做到“真”呢?他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3](p47)“詞人之忠實,不獨對人事宜然。即對一草一木,亦須有忠實之意,否則所謂游詞也”。“赤子之心”即“童心”。顯然,王國維深受李摯“童心說”的影響。李摯認(rèn)為,“夫童心者,真心也”,“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因此童心不能失卻,“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fù)有初矣”(《童心說》)。[2](3)(p117)李摯以“童心說”為核心,反對道學(xué)家“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的正統(tǒng)理論,認(rèn)為藝術(shù)既不是傳布滅絕人欲的“天理”的工具,也不是對古人作品的刻意模仿,而是如兒童般純潔、坦直的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和表現(xiàn)。他說:“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2](3)(p118)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方面,他主張“發(fā)乎情 ,由乎自然”。認(rèn)為人的個 各各不同,“莫不有情,莫不有 ”,只能“順其 不拂其能”,不可“牽合矯強而致”,更不可“一律求之”。人有怎樣的情感和個 ,在藝術(shù)作品中就怎樣自然地表現(xiàn)。“自然發(fā)乎情 則自然止乎禮義,非情 之外復(fù)有禮義可止也”(《雜述.讀律膚說》)[5](p637),反對用封建教條束縛藝術(shù)創(chuàng)作。在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把握上,他主張重“化工”而輕“畫工”。認(rèn)為“畫工”之作雖工巧之極,卻忽略自己真心的表現(xiàn),缺乏一種真情實感,“其氣力限量只可達(dá)于皮膚骨血之間”;而“化工”之作,“雖有神圣”,卻“不能識之化工之所在”,“風(fēng)行水上之文,決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而在自然天成。故他強調(diào)無意為文,反對有意為文。認(rèn)為“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為文也”,“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積極久,勢不能遏。一旦見景生情,觸目興嘆;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壘塊;訴心中之不平,感數(shù)奇于干載”(《雜說》)。[2](3)(p120))他極為推崇司馬遷以來的“發(fā)憤著書”的思想傳統(tǒng),認(rèn)為“不憤而作,譬如不寒而顫,不病而呻吟也”(《忠義水滸傳序》)。[2](3)(p124)只有感時而發(fā),讓自己的情 自然地表現(xiàn)出來,才能創(chuàng)造出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藝術(shù)作品。李摯的“童心說”對王國維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他在《人間詞話》中說:“‘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不策高足,先據(jù)要路津。無為久貧賤,坎坷長苦辛’,可謂淫鄙之尤。然無視為淫詞、鄙詞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詞人亦然。非無淫詞,然讀之者但覺其親切動人;非無鄙詞,但覺其精力彌滿??芍~與鄙詞之病,非淫與鄙之為病,而游之為病也。”[3](p177)王國維對“淫詞”、“鄙詞”尚且能夠容忍,為何對“游詞”如此痛恨?其原因在于“淫詞”“親切動人”,“鄙詞”“精力彌滿”,皆“發(fā)乎情 ,由乎自然”。而“游詞”卻“哀樂不衷其 ,慮嘆無與乎情”(金應(yīng)圭《詞選》后序),失卻真心,故難以動人。王同維說:“尼采謂:‘一切文學(xué),余愛以血書者’。后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正因為如此,同為“亡國之君”的李煜與宗徽宗趙佶的詞,便有了高下之別。趙佶的《燕山亭》:“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fēng)雨”,只不過自道“身世之戚”;[3](p53)而李煜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見歡》);“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令》),這些詞卻超越了個人的哀愁而具有了普遍的哲理,因此能“沁人心脾”,真切動人。王國維在五代詞人中最推崇李煜,在北宋詞人中,他推崇晏殊、蘇軾、歐陽修和秦觀,而南宋詞人,“其堪與北宋頡頏者,唯一幼安耳”。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浣溪沙》)、蘇軾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蝶戀花》)、歐陽修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蝶戀花》)、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以及辛棄疾的“易水瀟瀟西風(fēng)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這些有真感情的千古名句,其言情可謂“沁人心脾”,真令人擊節(jié)嘆賞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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