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莊子自由本性的審美境界

摘 要：從審美的角度來看,莊子主張的自由是一種審美的生存方式,莊子對自由本性有獨特的思考:自然本性是美的本源,自覺是主體協(xié)調(diào)心理而進入審美體驗的前提條件,逍遙游是達到審美境界的方式,而無為、無己是實現(xiàn)逍遙游的途徑。

關(guān)鍵詞：莊子  自由本性  審美境界

莊子，名周，字子休。戰(zhàn)國時期著名思想家、文學(xué)家，道家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著有《莊子》一書。莊子家境貧困，經(jīng)?？肯騽e人借貸度日，但他的心境是快樂的，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的作品中感受得到。莊子鄙棄那種“彼竊鉤者誅，竊取國者為諸侯”（《胠篋》）的社會現(xiàn)實，不屑于與當(dāng)時的統(tǒng)治者為伍，面對社會政治的黑暗和統(tǒng)治者的無道，他力圖追求一種自在的生命狀態(tài)，不停地追求著一種生命的最高境界，決然不與統(tǒng)治者同流合污。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載，楚王派人去請莊子，莊子嗤之以鼻說：“我寧游戲于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可見他超越世俗、獨立特行的精神追求。莊子認(rèn)為上至無窮宇宙，下至自然界的任何細(xì)微事物都是“道”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生于天地之間，要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審美境界。他就是這樣以自己的心為準(zhǔn)則，按照自己的所想所愿，以審美的方式生活著的。本文就莊子自由本性的審美境界略做探討。

一

自由思想是莊子的核心思想，滲透在莊子的《逍遙游》、《齊物論》等各篇中，從審美的角度來看，莊子的自由是一種審美的生存方式，他的逍遙游是達到審美境界的途徑。正如葉朗所說：“在先秦哲學(xué)中莊子的性格最富于美學(xué)意味。”他對莊子的美學(xué)思想有較多的闡釋，主要是對一些審美范疇如心齋、坐忘、虛靜等的論述，而對莊子自由本性的提及較少。

莊子追求的人生境界是自由超脫的。他追求的是一種“無待”之境，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生命狀態(tài)。他描寫的凌駕于天地萬物之上而無待逍遙的“圣人”寄托了他對自由人生的向往?！跺羞b游》中描寫到：“乘天地之氣，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齊物論》中也寫到：“游乎塵垢之外。”這都是他心靈中理想形象的生命狀態(tài)：自在而逍遙的狀態(tài)。

莊子追求的自由并非僅限于形體的自由，而是包括精神自由在內(nèi)的整個生命的自由。在他看來，如果為形體之欲、智慧技巧所羈，便不可能獲得生命的自由。

他認(rèn)為，拋棄世事俗務(wù)，力求精神上的自由，不僅對于形體，而且對于精神都是有益的。所謂“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吨翗贰分杏幸粋€有趣的寓言：莊子與骷髏對話,骷髏描述死后的情形：“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當(dāng)莊子提出要恢復(fù)骷髏生命時,骷髏“深目賓蹙安頁”說：“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莊子借骷髏之口傳達己意，表達了自己對生命自由的向往，那是一種沒有等級觀念，沒有壓迫和束縛，沒有生活重壓的境界。無怪乎莊妻死后，他會“鼓盆而歌”。

當(dāng)然，莊子的自由并非絕對的自由，而是有條件的相對的自由。《逍遙游》中的鯤鵬，雖然遨翔于天地之間，可謂自由了，但也必須借助于強大風(fēng)力的吹送。在莊子眼里，人生自由的限制，歸根結(jié)蒂還在于自然法則，即莊子所謂的“命”的約束：“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夫不可損益。”在他看來，人的命運是不可改變的。人只有在“命”的支配下，順應(yīng)“命”之法則，方能獲取自由。

二

莊子有關(guān)人的自由本性的美學(xué)思考貫穿于他的整個思想中，他對自由的理解有三個方面的含義：即政治上的自由、理性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莊子主張：政治上的自由，一要依人的自然之性而行事；二要給人民以自由性、自主性；三是反對合?；?、尊重個體的殊異性；四是從規(guī)范主義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理性自由是指人類的活動必須符合自然規(guī)律和目的性的自由，這兩種自由都是有條件的、相對的，因此，又可稱為相對自由。而精神自由是不受任何內(nèi)外因素干擾的諸如想象等精神活動，這種自由是無條件的，絕對的，可以稱為絕對自由。

在莊子的人生觀里，他一直追求著超越現(xiàn)實的精神境界，追求著絕對的精神自由，追求著對現(xiàn)實社會的徹底超脫。因為生活在諸侯爭霸、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國時期的莊子，深知在政治上是極不可能自由的，其原因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人的生存受到威脅。莊子生活在“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的社會；還有諸侯之間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人民的生命發(fā)動的戰(zhàn)爭，以致橫尸遍野，這是造成人不自由的原因。二是統(tǒng)治者的專制壓迫。“君人者以己出經(jīng)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三是儒家仁義所形成的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束縛了人們的思想言行。

于是，莊子只有企圖超越現(xiàn)實，追求精神上的絕對自由，過一種無憂無慮、快樂逍遙的生活，也就是海德格爾所認(rèn)為的“詩意地棲居”。用美學(xué)話語來說就是“詩意地生存，審美地生存，”這種活動是不受目的、概念、功利目的等因素的限制的。

三

怎樣達到這種最高層次呢？莊子認(rèn)為達到審美境界的方式是逍遙游，莊子的逍遙游有兩個層次，一是相對的逍遙，二是絕對的逍遙。相對的逍遙表現(xiàn)在自由的物質(zhì)或理性層面，莊子在《逍遙游》中說：“夫列子御風(fēng)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說明他無風(fēng)不得行，因此，其逍遙有待于風(fēng)。推而廣之，世上一般人，或必有富貴而后快，或必有名譽而后快，或必有愛情而后快；是其逍遙有待于富貴、名譽或愛情也。有所待，則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遙。故其逍遙亦為“所待”而有所限制，而不能為絕對的逍遙。

絕對的逍遙只能潛伏在精神領(lǐng)域或感性的層面中，通過想象或藝術(shù)形式表現(xiàn)出來，這種逍遙是消解了實用目的，沒有利害計較，不受束縛，十分自由，他認(rèn)為的絕對的逍遙。也就是說，人必須舍棄其一切腐蝕人的心靈、玷污人們精神的物質(zhì)功利性，使其自然性不受任何污染，并與宇宙同構(gòu)才能是真正的人，才是體道、悟道、達道之人。

莊子認(rèn)為只有這種人才是自由的人，他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有限存在，成為與自然、宇宙相同一的“至人”、“神人”、“圣人”,也就是與道同一。在莊子看來，要想獲得精神上的絕對自由，必須超脫個體的欲望、實用的觀念，追求一種高尚的、理想的生活，達到人生審美的境界，也就是超脫現(xiàn)實世界、上升到理想的審美境界，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生命狀態(tài)。

四

怎樣達到這種審美的境界呢？一是無為，二是無己。“無為”的本質(zhì)就是順應(yīng)自然的變化，使事物保持其天然的本性，不人為造作。在莊子看來，人與天地萬物都有其自然的本性，莊子有時把它叫做“真性”，有時叫它“常性”，有時稱為“德”。不管是“真性”還是“常性”都有一個共同點，即遵循自然規(guī)律，“不做違反自然的活動”。

在莊子看來，“無為”是“為”的一種特殊方式，是一種理想的審美化生存方式，是一種理想的生活追求及態(tài)度。莊子的“無為”態(tài)度與古代希臘的畢達哥拉斯的“旁觀者”態(tài)度相似，畢達哥拉斯把那種能獲取審美快樂的人，稱為“旁觀者”，他認(rèn)為從生活的激流中逃脫，從功名利祿的競爭中引退，不帶偏見地觀看人生與自然，便能獲得最全面、最生動、最美麗、最壯觀的景象，最終達到一種極其愉快的審美感受。因此，莊子的“無為”不是某些人所理解的無所事事或者無所作為，而是要有所作為，這種作為就是無造作、無功利，合于莊子所說的“道”(自然)，要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莊子認(rèn)為，“無為”境界僅僅為達到這種“至樂”提供了條件或可能性，要最終達到“至樂”還得與天道自然相和諧，“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至樂境界是一種超凡脫俗的審美境界。

莊子認(rèn)為要達到審美境界最重要的是求得心靈的虛靜，達到無己的境界，即做到所謂“不近富貴；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也就是要達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境界，達到“心齋”、“坐忘”的境界。何謂心齋呢?《人間世》中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心齋”是整個心靈的全面內(nèi)斂而達到無待的自我心靈體驗。而如何達到這一狀態(tài)還有賴于“坐忘”工夫的踐履過程。何謂坐忘？莊子在《大宗師》篇中借顏回和仲尼的問答說明“坐忘”的意義：首先是忘禮樂，然后是忘仁義，第三步才到坐忘。“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出知，同于大道，此謂坐忘。”

只有達到這種忘我、喪我的境界才能保持心境的通體透明，心靈的虛靜狀態(tài)，只有達到這種心齋狀態(tài)才可以與天為一，與道為一。只有這樣的個體才能作“逍遙游”，才可以“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上與造物者游”、“乘物以游心”、“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莊子這里的游是無所待的自由之“游”,是人的心靈的律動與宇宙自然律動相摩相蕩而最終融入宇宙大化生命之流“周行而不殆”的審美境界。這種“無所待”的“逍遙游”可以說是絕對的逍遙，也就是精神的絕對自由。它“忘其肝膽，遺其耳目”，“死生無變于己，而況利害之端”，連生死、身心都已全部忘懷，又何況其他種種？只有如此，人才能獲得像大自然那樣巨大的活力：“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背負(fù)青天而莫之夭閼者。”只有這樣，人才可以享受一種莫可阻擋的自由和快樂。這種快樂是由精神的超脫所得的快樂，這就是莊子所說的“至樂”。這種“至樂”是由于精神的自由而達到的最高審美境界。

綜上所述，莊子對自由本性的理解有三個層次，自然——自覺——自由，與此相對應(yīng)的精神活動是無為——心齋、坐忘——無己，這構(gòu)成了莊子審美的生存路徑。莊子的自由，突出的是個體心靈的自由、精神的解放、心理的體驗，追求的是人生的審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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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七年四月初稿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