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人氣鼎盛,大概說明了一件事,即大家都相信曾國藩會很快復出。曾國藩自己,則在認真地改正自己之前的錯誤,或者說他反思之后,認為應該修正的一些做法。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發(fā)第八號信,交春二等帶往,并帶璧還金、史兩處銀二百二十兩。想將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span>(《曾國藩全集·家書· 245 ·咸豐八年二月十七日·致沅弟》) 史士良,即史致諤。 公姓史氏,諱致諤,字士良,一字子愚,為漢溧陽侯崇公五十六世裔孫。五世祖,隋進士,江西瑞州府有循吏稱;高祖詒儉,為文靖公之兄,舉人,湖北安陸府知府;曾祖勝,無子,以兄子汝棣為嗣,是為公之祖;又以兄之子錫祺為嗣,是為公之考。三代以公貴,累贈通奉大夫,妣皆夫人;其本生兩代皆得貤贈如例。 公寄籍宛平,舉甲午(道光十四年)順天鄉(xiāng)試,戊戌(道光十八年,與曾國藩同年)成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歷充國史館纂修、庶常館提調(diào)。奏辦院事,充順天鄉(xiāng)試同考官,得士二十三人。京察一等,記名以道府用。擢江西廣信府知府。 廣信控豫章上游,為閩、越孔道,號稱難治。而漕務更多積弊。公政尚嚴明,治獄詳慎。捕貴溪漕棍劉開發(fā)等十人,實之法,頌聲翕然。 東南大水,廣信山鄉(xiāng),尤患沖決。則講求水利,修隄放閘,督率所屬,次第行之。故鄰郡告災,而所治獨豐稔。 清查州縣賦額庫帑,有無虧絀,綜核鉤稽,條分縷析,下僚罔敢欺隱。而調(diào)劑盈虛,亦無有以此獲咎者。 咸豐元年,權南昌首郡。大府知公才,壹意委任。公不阿不亢,凡有關民生利病者,反復力爭,必得請而后已。 二年,粵寇犯長沙。民情震動。公總司團練,并辦保甲;于得勝門外,筑三炮臺;候補城垣二千五百余丈;改建章江門;濬濠及城內(nèi)豫章溝;設縣門,布渠答,備一切守御。 而九江戒嚴,而南昌城門盡閉,偽言四起。公請于大府,洞開七門,而派員嚴稽出入,不使奸宄溷跡。人心始安。公旋回廣信任。 三年,寇陷饒州,延及廣信界。公招募健卒,名信新軍,馳至鷹潭,因險設伏,與浙軍相犄角。賊知有備,不敢前。 四年,調(diào)補首郡。公協(xié)和將吏,激勵士民,上下一心,艱難共濟。 江右諸郡,行淮鹽者過半。廣信行浙鹽。軍興,淮鹽不至。公創(chuàng)議借辦浙引,以余息充餉,名曰餉鹽。大府疏入,報可。即命公襄其事。年余,銷引逾于常額,江楚及浙省皆利之。 賊自興國攻義寧,未下,遂陷武寧。武寧在萬山中,實為南昌肘腋之害。公自率信新軍,馳往剿賊,迭挫之于紫鹿嶺、于巾口、于火爐坪、于箬田,甫一月,復之。會下游有警,折回省垣。 是冬,我吳城師失利,楚軍亦敗于九江之官牌夾。南昌大駭。援師雖集,而與江右諸軍不相下,主客判然,內(nèi)釁(xìn,即釁)將作。督師曾文正公與公為齊年友,素稔公,引以為重。故楚軍亦皆敬公。有楚勇二,持刀索質(zhì)庫錢,勢洶洶。公見而立斬之,一軍皆驚。大帥弗以為忤。 五年,兼攝鹽法道。 六年,丁楊太夫人憂。公聞訃哀毀,奔喪于杭州。文正擬請奪情。公力持不可。既行,巡撫文俊公仍奏請留江,襄辦軍務。而西安將軍福興公駐軍廣信,復奏調(diào)隨營。 七年,奉旨交福興軍營差遣。 九年,服闕。入都引見。奉上諭,發(fā)往浙江,交王有齡差遣。又命幫辦團練。 (同治)二年,浙撫湘陰相國檄辦滬上商捐,奏署寧紹臺道。寧、紹、臺自上年陷后,天臺民團首先恢復,而寧波亦資洋兵之力,下各城。方謀畫曹江而守,尋以法國總兵馬籌思與游擊布興有、李光所部廣勇互斗,廣勇潰。賊乘間回竄慈溪、奉化,將撲郡城。 公聞之,立請東渡。甫受篆,即報慈溪陷,距郡四十余里,烽火相望。公激勵居民登陴助守,整飭稅厘以通餉源。 公之附輪船來寧也,與美國兵官華爾同舟。(華爾)見其忠勇奮發(fā),遂介以見英國總兵丟樂德克、法國稅務司日意格,推誠相語,均感服,約束洋兵,頓釋前嫌。 公令布興有率炮船先迎堵于大西壩,檄華爾攻慈溪,撥稅務司姚防洋兵,及同知謝采嶂團勇應之。 慈溪賊分竄鄞界,另股擾及半浦,而嵊縣、新昌之賊,復大舉犯陳公嶺。我軍旋克慈溪。華爾中銃卒,而陳公嶺不守。奉化復陷,知縣屈永清死之。南北渡防務又警。 公念三面皆賊,必以剿為防,爰乞餉于滬。令都司楊應龍募忠勇軍;紳士李鍔招集大嵐山義勇及各鄉(xiāng)練勇。又以廣勇潰散,慮為賊用,招之回,令布興有、布良帶、守備張其光分統(tǒng)之。 部署方畢,而賊由北渡間道,趨櫟社,直犯郡城。天正雨,陰霾蔽空,人心惶惑。公勒兵以待,伺其懈,輒出擊之。賊陰有退志,則分兵兜剿。連敗之橫溪、石橋,進薄奉化。楊應龍率死士百人,由城西北布竹梯以登,奪其北門。賊驚潰。下之。奉旨補寧紹臺道。 奉化敗賊復勾結(jié)上虞賊,分道犯慈溪、余姚。公以賊眾我寡,分援力弱,不如并力搗上虞,則賊且急而還救。顧出師漸遠,不能兼顧郡城,且籌餉維艱,日不暇給,乃以兵事屬之前署道張公景渠。而張公已奉旨逮問。公一再吁大府奏留,以堅其銳往之志。用能士飽馬騰,中外協(xié)力,所向有功。復上虞、嵊縣、新昌。 我軍至是已增至萬人。謀規(guī)紹興。洋將勒伯勒東達爾地福,輕進,炮炸而卒。軍稍卻。 二年,復紹興。進克蕭山,與大軍會于錢江,浙東以平。 江南奏減松、太漕賦。部議酌減三分之一。杭、嘉、湖,與蘇、松錯壤,賦額亦同奉諭,一律核辦。公上書湘陰相國,指陳漕弊,數(shù)千百言,略謂蠲賦惠政,減正額尤宜革浮收。于國家儲胥無損,于小民更為獲益。叭各州縣情形互異,辦法不同,當擇大者,奏咨立案,余并蓍為省例,以盡通變之宜。大府韙之。 三年,提督高勇烈公率兵會剿福建賊。公為籌欠餉、行糧、軍火,為數(shù)至巨。湘陰相國以籌餉勞入告,賞加按察使銜,花翎。 先是,甲子春,公以衰老乞休,大府不允所請。嗣奉中旨察看。 湘陰相國調(diào)任陜甘總督,瀕行,疏稱公辦理諸務,均無貽誤,而年力就衰。奉旨以原品休致。乃得賦遂。 初,公起家寒素,素習民間疾苦。又博覽史冊,明于歷代治亂得失,嘗謂橫云山人明史稿,近而有征。憲朝硃批諭旨,昭代科律,居恒研究。故在官有所施設,切中事情,久而無弊。 好將掖后進,一技之長,稱不絕口。遇非禮,直言相勸。受人之惠,報德不厭;所施于人,事過輒忘。遠近聞公之喪,而哭失聲者,不知凡幾也。 公以同治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卒,享年七十有一。公先配蔣氏,先卒。繼配蔣氏。子二,長恩授,福建廈門同知;次恩緒,舉人,內(nèi)閣中書。孫四:定官、盤官、奎官、聯(lián)官。孫女二。 光緒丙子,恩緒計偕北上,道揚州,持公狀,乞為埋幽之文,將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濬頤曩官京師,為詞館后進,久從公游,知公最深,不敢以不文辭。乃為之銘曰: 我與公交,因宋侍郎。辱公愛我,垂老弗忘。 銜卹遠游,道出信江。既分清俸,俾得成行。 嶺南北歸,又荷公貺。淹滯章門,形神悽愴。 公曰勿爾,為之屏當。遄返故鄉(xiāng),甫營喪葬。 悠悠一別,倏忽二紀。感公高誼,古之君子。 及公歸來,我官邗水。毗陵匪遙,近在尺咫。 過公之里,末由見公。城闔夜鑰,有刺難通。 公喪未哭,悒悒于胸。讀公之狀,聲欬如逢。 侍郎曰公,一時無兩。壬癸之間,治兵籌餉。 不尸其名,功任人攘??芍^知言,盛德同仰。 吁公有子,述公勛烈。能讀父書,使我心折。 我文非諛,質(zhì)而且實。仁之千秋,不可磨滅。(《清代碑傳全集·上冊·續(xù)碑傳集·卷三六·九八七·按察使銜寧紹臺道史公墓志銘·方濬頤撰》) 這個金眉生,也是一奇人。 金安清,字眉生,號儻齋。國子生。由泰州州同,擢海安通判,調(diào)宿南,歷升至湖北督糧道,晉階鹽運使,提奏按察使。 安清幼負異才,弱冠時,迭丁閔兇,遂棄舉業(yè),游公卿間。林文忠(則徐)、許文恪(乃普)、季文敏(芝昌)三公,知之尤深。 及粵寇陷金陵,周文忠公(天爵)以皖撫督師,駐徐州,奏派辦理糧臺。會上海失守,又奉檄馳滬。隨同克復,以功賞戴花翎。 咸豐十年,奉諱里居。適東南事棘,大吏會奏,請以墨絰,綜理南北糧臺。嗣因建議,忤袁(甲三) 、吳(棠)兩漕帥,被劾罷歸。 同治十年,河間大水,以勸捐衣銀功,今爵相李公聞于朝,賞還原階。 安清善屬文,好吟詠。熟諳古今掌故,凡鹽、漕、河、洋諸務,議論所及,洋洋數(shù)千言。 晚年得汪氏二十五峰園舊址,構偶園以居,詩酒之盛,一時罕匹。 年六十三卒。著有《宮同蘇館全集》八十卷。(《光緒嘉善縣志·卷十九·宦業(yè)·七十四》) 金眉生似乎能夠獨立思考: 金眉生都轉(zhuǎn)安清,負才望,喜談天下事,亦振奇人也。 自西事之興,士大夫持正者,多喜言戰(zhàn)。眉生獨主和議,曰: “人知和之可恥,而不知戰(zhàn)之不勝而求和之更可恥;人知戰(zhàn)之為上,而不知不戰(zhàn)而能屈人之更為上?!?/span> 咸豐戊午,舉朝議和約,頭緒繁多。而入京、入江兩端,所關尤巨。萬藕舲(青藜)尚書力阻入京;宋雪帆侍郎力阻入江。眉生作《豢夷說》一篇,請以寬免沿海關稅,抵其入京、入江兩事。當時不能用,然實正論也。國家無洋稅,豈遂不能立國?而夷夏之防,不致潰決,則所得多矣。 偶見其上湘鄉(xiāng)相國書云: “和之一字,乃南宋以后第一惡名。而北宋以前,無此成見也。三代下,主戰(zhàn)亡國者有之,未有以主和亡國者。 漢高祖以三十萬眾,困于平城,非婁敬之策,則遂無漢矣;先帝殂于白帝,吳蜀不共戴天,而武侯卒不與吳爭,后人無譏其忘仇蒙詬者;回紇、吐蕃,其辱唐肅、代、德三宗極矣,而汾陽、鄴侯皆主款;及北宋之寇萊公、范文正公、富鄭公、司馬溫公,于遼于夏,無不議和;神宗踐阼,富公即云:'愿陛下二十年,口不言兵?!?/span> 此十數(shù)公者,豈皆古來無氣男子哉? 厥后,蔡攸、童貫,思復幽、薊之奇功,橫挑邊釁。宣和因而北轍;韓侘胄希不世之勛,一戰(zhàn)而腰領不保。此非古事之得失,昭昭可見者乎? 今海內(nèi)新遭發(fā)、捻之禍,元氣已極敝矣。無業(yè)之游民,失職之游勇,伏戎于莽,紛紛皆是。此時,鎮(zhèn)定安集之不暇,若又從而為意外之餉,則如大病甫愈之身,尚欲負重致遠。一有蹉跌,禍不可知。 夫泰西各國鼎峙,緩則相噬,急則相援,竭天下之力,敵一國可也,而不可敵眾國;支一時可也,而不可支數(shù)載。況外釁一起,內(nèi)訌必生。洋人用財如泥沙,沿海五六省之莠民,為其所嗾,揭竿而起,則洋人不必親執(zhí)戈矛,而中土已不勝其敝矣。 故攘外必先自強,而自強在于刑政修,人才盛。二者茍備,則九世之仇可復,一旅之甲可興。非貿(mào)貿(mào)然暴虎馮河,撫劍疾視者所可與議也?!?/span> 其書千余言,通達治體。今錄其大略如此。(《俞樾全集·第十九冊·春在堂隨筆·卷三·五二》) 金眉生也是一名爭議性人物: 金安清,字梅生,浙之嘉興人。少游幕于南河,由佐雜起家,洊升至兩淮鹽運使。 工詩、古文、詞,尤長于理財。聲色服玩,宮室之奉,窮奢極侈。 當咸豐季年,江南全省淪陷,僅江北十余州縣地。金以運使駐泰州,督辦后路糧臺,設厘捐以供南北防軍,歲有贏余。 所用綜核之員,其最著者曰杜文瀾浙之秀水人,后官江蘇布政,曰宗源瀚江蘇上元人,后官浙江杭嘉湖道,曰許道身浙之杭州人,其時知泰州,后亦為道員。 當其開辦之初,傳所派重要各員于內(nèi)室,詢其月需若干金,始不絀。或曰多,或曰少,金頷之。次日,授檄,則皆如其言而倍之。且謂之曰:“諸君但計日用,未計有意外事,今得此,并意外事亦足辦矣。若此外更有一文染指者,軍法從事。”眾情踴躍。故以一隅之地,而供給數(shù)萬大軍,無嘩餉之虞,不可謂非人才也。 金思大展驥足,包舉一切,非入政府不可。于是輦金入都,首結(jié)交劻貝勒即后來之慶親王奕劻也。 其時,劻年甫弱冠,初入政界,為之運動各當?shù)?,皆允保薦內(nèi)用京卿。軍機中惟文祥不受其賄。 一日,文宗顧問大臣曰:“金安清究竟可內(nèi)用否?”諸人皆極力揄揚。 文宗未及答,繼向文祥曰:“爾以為何如?” 祥曰:“小有才具,心術不端?!?/span> 文宗曰:“心術不端,如何要得?” 遂罷。 未幾,遂有漕督吳棠,密參營私舞弊四十余款,奉旨革職查抄,此同治元年春間事。 予時年十三,負笈于泰州,借居某宅。居停同寅王姓者,同巷居。 忽一日,夜半聞叩門聲,甫拔關,則見夫役數(shù)十人,舁皮箱數(shù)十具入,云是金宅寄存者,蓋查抄之信至矣,尚未發(fā)表耳。 王姓者,亦金之爪牙也。如是者不下二十余處。及旨到查抄,空宅而已。其機警如此。 旋奉旨革職,永不敘用,遞解回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金則一肩行李,徑往本籍縣署投宿??h令大異之。 金曰:“我奉旨交爾管束者,若不住署,何得謂嚴?!?/span> 令知其無賴,歲致千金始免。 乃游說于湘淮諸大帥,求復用。 謁曾文正七次,不得見。人問之,文正曰:“我不敢見也。此人口若懸河,江南財政了如指掌,一見必為所動,不如用其言不用其人為妙?!?/span> 同治壬申,增淮南票鹽八十票,從金說也。 曾忠襄撫浙時,金往說之,大為所惑,專折奏保,請起用,大加申斥。文正聞之,嘆曰:“老九幾為其所累?!?/span> 久之,郁郁死。 金性淫蕩,婦女微有姿,無不被污者。凡親黨之寡婦孤女就養(yǎng)于彼者,皆不能全其節(jié)。臣門如市,雜賓滿堂,河工鹽商之惡習,兼而有之。 在泰州督餉時,軍書旁午,四面楚歌。金之宅無日不歌舞燕會也。 同治癸亥,勝保逮問,簿錄時,有奩具首飾百余事,皆有“平安清吉”四字,或小篆,或八分。譬如鏡函,四角包以黃金,則鑿此四字以飾之。馮魯川先生時在勝幕,見之不解。 嗣有人謂曰:“此皆金梅生所獻,'安清’,其名也,即所謂欲使賤名常達鈞聽之意?!笔蓟腥弧F涔び诿男g如此。 然其古文胎息腐遷,詩詞則揣摩唐宋,即筆記小說,皆卓然成家。惜乎不以文章氣節(jié)取功名,而以側(cè)媚巧佞博富貴,其心術人品,與其文大相徑庭,此圣人所以必聽其言而觀其行歟? 杜、宗、許三人者,惟宗能儉約,不尚聲色。杜與許亦竟為姬妾狗馬之奉者。 及曾文正東下,制羊裘灰布袍,以為見文正之用。 許嘗謂人曰:“吾脫羊皮胎已二十年,不圖今日復用之。” 蓋文正東征以來,力戒華侈,減衣縮食,以裕軍餉。故曾軍中無服綢緞者。迨金陵攻克后,始睹黼黻文章之盛。 金之著述甚多,凡署名“金坡廢吏”者,皆其手筆。擬之古人,迨魏收、范蔚宗之流亞歟!(《清朝野史大觀·三·清人逸事·卷七·一〇五·金梅生之鉆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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