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個小點的例子,每到春運高潮,大家就會在傳媒上看到一輛硬座車廂里擠了三四百人,廁所里也擠了十幾人。談到這件事,大家會說國家的鐵路需要建設(shè),說到鐵路工人的工作難做,提到安全問題,提到所有的方面,就是不提這些民工這樣擠在一起,好像一個團,完全沒有了個人的尊嚴──仿佛這件事很不重要似的。當然,只要民工都在過年時回家,火車總是要擠的;誰也想不出好辦法。但個人的尊嚴畢竟大受損害;這件事總該有人提一提才對。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我發(fā)現(xiàn)自己曾有一種特別的虛偽之處,雖然一句話說不清,但可以舉些例子來說明。假如我看到火車上特別擠,就感慨一聲道:這種事居然可以發(fā)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假如我看到廁所特臟,又長嘆一聲:唉!北京市這是怎么搞的嘛!這其中有點幽默的成份,也有點當真。我的確覺得國家和政府的尊嚴受到了損失,并為此焦慮著。當然,我自己也想要點個人尊嚴,但以個人名義提出就過于直露,不夠體面──言必稱天下,不以個人面目出現(xiàn),是知識分子的尊嚴所在。當然,現(xiàn)在我把這做為虛偽提出,已經(jīng)自外于知識分子。但也有種好處,我找到了自己的個人面目。 ![]() 人有無尊嚴,有一個簡單的判據(jù),是看他被當作一個人還是一個東西來對待。這件事有點兩重性,其一是別人把你當做人還是東西,是你尊嚴之所在。其二是你把自己看成人還是東西,也是你的尊嚴所在。擠火車和上公共廁所時,人只被當身體來看待。這里既有其一的成份,也有其二的成份;而且歸根結(jié)蒂,和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有關(guān)。 ![]() 說來也奇怪,中華禮儀之邦,一切尊嚴,都從整體和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上定義,就是沒有個人的位置。一個人不在單位里、不在家里,不代表國家、民族,單獨存在時,居然不算一個人,就算是一塊肉。這種算法當然是有問題。我的算法是:一個人獨處荒島而且誰也不代表,就像魯濱孫那樣,也有尊嚴,可以很好的活著。這就是說,個人是尊嚴的基本單位。知道了這一點,火車上太擠了之后,我就不會再擠進去而且渾然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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