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稿紙上寫下第一行詩句。墨跡暈開,像極了那年梅雨季,你撐傘走過青石橋的模樣。 筆尖懸在紙面上方,遲遲不肯落下。我該用哪個字眼形容你的眼睛? 是“潭”,太深;是“星”,太冷。 最后只畫了個小小的圓圈,像你留在窗玻璃上的呵氣,轉(zhuǎn)瞬即逝。 抽屜里收著三十七首未寄出的詩。有的寫在燙金信箋上,有的草草記在電車票背面。 最舊的那張已經(jīng)泛黃,折痕處快要斷裂——那是初見你時,在茶館的賬單上匆匆寫下的:"木樨香里初相遇,一瞥驚鴻影自斜"。 你總說讀不懂我的詩。其實哪有什么晦澀,不過是把“想你”寫成“庭前落梅三更雪”,把“等你”寫成“孤舟蓑笠釣寒江”。 若直白地說出口,怕驚擾了這份小心翼翼的思念。 某個雪夜,我翻出所有為你寫的詩。 炭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紙頁在暖黃的光暈里輕輕顫動。 那些長短句突然活了過來:詠梅的其實是你的皓腕,寫月的藏著你的笑靨,描摹遠(yuǎn)山的筆觸里,全是你黛青的眉彎。 最痛的是那首《斷章》。寫完最后一行,鋼筆突然漏墨,洇開一大片藍(lán)。像極了你說要遠(yuǎn)行那日,我轉(zhuǎn)身時落在西裝前襟的淚。 后來我學(xué)會在詩里埋線索。把城南的槐花香寫成密碼,將你遺落的銀簪嵌進(jìn)韻腳。 總想著若你偶爾讀到,或許會想起某個午后,我們并排坐在圖書館舊樓,陽光透過彩窗在你衣領(lǐng)投下虹影。 這些年,詩越寫越短。從七律到絕句,從絕句到俳句。 最后只剩幾個零星的詞:“青苔”、“藥香”、“晚鐘”。像被歲月洗褪色的老照片,模糊得讓人心慌。 直到上個月整理舊物,在《李商隱詩集》扉頁發(fā)現(xiàn)你的批注:“讀詩如聽雨,字字皆相思”。 鉛筆字跡淡得幾乎消失,卻讓我在初秋的黃昏失聲痛哭。 昨夜新寫了首五絕。寫完才發(fā)現(xiàn),二十八個字里有十一個“水”字。 原來這些年,我始終在寫同一條河——那條隔開你我,永遠(yuǎn)渡不過去的時光之河。 墨干了。我把詩折成紙船,放在院中的積水里。 風(fēng)一吹,它就晃晃悠悠地漂向墻角的野薔薇。 那叢你親手栽的花,今年開得格外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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