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那會兒，陜北的黃土坡上刮著帶沙子的風。

陳先瑞蹲在抗大的土墻根底下啃饃饃，突然看見通信員跑得滿頭大汗。

他接過來信一瞅，手里的饃差點掉地上——'李隆貴帶著全團三個月的餉錢跑了！'

'狗日的！'陳先瑞一拳砸在土墻上，震得墻皮撲簌簌往下掉。

這李隆貴可不是一般人，當年在陜南打游擊，帶著三百來號人跟國民黨二十個團周旋，硬是給紅軍保住了一塊根據(jù)地。

老陳記得清楚，1935年冬天在秦嶺里頭，大伙餓得啃樹皮，是李隆貴帶著人摸黑端了國民黨糧庫，背回來二十多袋白面。

那天晚上煮的面糊糊，是陳先瑞這輩子吃過最香的飯。

可就這么個老革命，眼下卷著全團的活命錢往國統(tǒng)區(qū)跑！

陳先瑞急得直跺腳，把信紙攥得嘩啦響。

通信員在旁邊小聲提醒：'毛委員讓您先去趟楊家?guī)X。'

老陳一路小跑往毛主席住處趕，路上碰見延河邊上訓練的戰(zhàn)士。

這些后生們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裳，綁腿都磨成布條條了還在喊殺聲震天。

他鼻子一酸，想起李隆貴去年剛當上政委那會兒，還跟他說：'老陳啊，等打跑了小日本，咱也弄身將校呢穿穿。'

到了窯洞門口，老陳剛要敬禮，就聽見里頭傳來咳嗽聲。

毛主席披著件舊棉襖正在看地圖，轉身招呼他：'先瑞同志，坐下說話。'

老陳屁股剛挨板凳就蹦起來：'主席，我這就帶人去追！李隆貴這龜孫跑不出三十里地！'

毛主席沒接話茬，轉身從炕頭摸出半包'大前門'，抽出一根在炕沿上磕了磕：'莫急嘛，先說說你倆在秦嶺那會兒的事。'

老陳急得直搓手：'都啥時候了還說這個！全團兄弟等著買糧呢！'

'當年你們三百人打游擊，國民黨懸賞五千大洋買李隆貴的腦袋。'

毛主席劃著火柴，煙霧里眼睛瞇成一條縫，'你說那時候他咋沒投敵？'

老陳被問得一愣，脫口而出：'那會兒窮得叮當響，誰看得上他那條爛命！'

'著??！'毛主席一拍桌子，震得茶缸子里的水直晃蕩，'如今咱們跟國民黨合作抗日，人家把將校呢軍裝往你跟前一擺，德式鋼盔往你頭上一扣，有些同志就犯迷糊嘍！'

說著伸手扯了扯自己補著三塊補丁的棉襖：'這衣裳破是破了點，可里頭揣著紅心吶！'

老陳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李隆貴領到新棉衣時那個稀罕勁兒。

那天他摸著呢子面直咂嘴：'這料子真厚實，比咱在秦嶺穿的麻袋片強多了。'

現(xiàn)在想來，怕是那時候就埋下了禍根。

'主席，您的意思是......'老陳后脊梁直冒冷汗。

毛主席站起來，手指頭戳著窗戶紙：'告訴戰(zhàn)士們，咱紅軍不是穿不起好衣裳！三年前過草地，炊事班老馬把最后半塊青稞餅留給傷員，自己活活餓死在沼澤里——這樣的兵，穿麻袋也是真龍！那些光盯著呢子軍裝的，穿龍袍也是草包！'

這番話像記重錘砸在老陳心坎上。他想起三灣改編那會兒，秋收起義的隊伍從五千人打得只剩七百，是毛委員把黨支部建在連上，讓大伙有了主心骨。

眼下這形勢，可不就跟當年一樣？

從窯洞出來，老陳沒急著回團部，先拐到炊事班轉了一圈。

大鐵鍋里煮著黑豆野菜粥，掌勺的老王頭正跟司務長吵架：'就這點糧食，還摻了三成麩子！'

司務長蹲在地上直撓頭：'李政委帶著錢跑了，能買糧的同志還沒回來......'

'摻！使勁摻！'老陳突然插話，把倆人都嚇一跳，'告訴兄弟們，就說我老陳說的，這頓吃麩子，下頓吃皮帶！當年過雪山都沒餓死，如今在邊區(qū)還能讓尿憋死？'

他扯開嗓子沖外頭喊：'通信員！通知各連開大會，老子要給他們講講炊事班老馬的故事！'

當天晚上，警備四團的操場上點起十幾堆篝火。

老陳站在土臺子上，手里舉著條磨爛的綁腿：'同志們看好了！這是平型關打下來的日軍降落傘改的！小鬼子飛機扔炸彈想炸死我們，咱就拿他們的降落傘當綁腿！'

底下的戰(zhàn)士們轟的一聲笑了，有個愣頭青喊：'團長，這布條條能換錢不？'

'換錢？'老陳眼珠子一瞪，'這上面沾著二十七團兄弟的血！去年在娘子關，二十七團阻擊日軍三天三夜，最后炊事班掄著菜刀跟鬼子拼刺刀！這樣的綁腿，你舍得賣？'

場子底下突然安靜了，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天上竄。

有個剛參軍的學生兵站起來：'報告團長！前天國民黨那邊來人，說只要肯過去，每人發(fā)五塊大洋！'

老陳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卻笑開了花：'五塊大洋？老子給你算筆賬——在咱們這兒，官兵吃一樣的飯，睡一樣的炕；在那邊，當官的天天吃宴席，當兵的頓頓喝稀粥！你說哪個值錢？'

底下嗡嗡的議論聲忽然變成哄笑。

老陳趁熱打鐵：'再說了，咱們邊區(qū)銀行馬上要發(fā)邊區(qū)票！等打跑小日本，老子帶你們到西安城下館子，吃羊肉泡饃！'

戰(zhàn)士們嗷嗷叫著鼓掌，把夜貓子都驚得撲棱棱飛走了。

這招是跟毛委員學的。

當年在井岡山，朱老總給戰(zhàn)士們講革命勝利后的好日子，大伙聽著聽著就把餓肚子的事忘了。

果然，第二天司務長來報告，說各連戰(zhàn)士自發(fā)組織開荒隊，要在駐地邊上種土豆。

過了半個月，李隆貴在西安被地下黨抓住的消息傳回來。

這老小子帶著錢進了賭場，一晚上輸?shù)镁?，被追債的打得鼻青臉腫。

老陳帶著人去押解的時候，李隆貴縮在墻角直哆嗦：'老陳，給我個痛快吧......'

'痛快？'老陳把武裝帶抽得啪啪響，'你他娘的把全團的活命錢糟蹋了，現(xiàn)在想痛快？'

說著突然把皮帶往地上一摔：'把他綁了！押回去交給同志們審判！咱們紅軍不搞私刑！'

回程路上，李隆貴看著沿途開荒的戰(zhàn)士，突然嚎啕大哭：'這些后生......這些后生怎么還這么有勁頭......'

老陳甩手扔給他個窩窩頭：'吃吧，摻了麩子的——這他娘才是紅軍的飯！'

這事后來上了《解放日報》，標題就叫'皮襖里的紅心'。

等到了南泥灣大生產的時候，戰(zhàn)士們編了順口溜：'呢子衣裳不如粗布暖，大洋錢不如小米飯香，跟著共產黨走，光腳也能過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