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明

　　假山假水城中園的蘇州園林，享譽海內(nèi)外。明清時期，蘇州造園蔚然成風(fēng)。疊石掇山（假山）、疏池理水（池塘）、栽花植樹（花木）、建臺筑亭（建筑），是造園不可或缺的四大要素。但知者不多的是：在古城臨頓路南顯子巷18號，蘇州第一初級中學(xué)校的惠蔭園內(nèi)，竟然隱藏著一座水假山，名“小林屋”，2006年，惠蔭園因此被列入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

　　小林屋水假山究竟何時命名？其歷史價值究竟如何？筆者有幸入園實地考察后，結(jié)合有關(guān)史料稽古鉤沉，來探究一下這座水假山的多元特色和價值。

　　惠蔭園的園名多變，其址最初為明代嘉靖年間歸湛初宅園。當時，園內(nèi)就疊有一座水假山。后來園屬胡汝淳，園名改為“洽隱山房”。清順治六年（1649），復(fù)社成員韓馨得此廢園重建，改名“洽隱園”?？滴跛氖辏?707），園毀僅存水假山，乾隆年間修復(fù)。太平天國時期，園歸聽王府。同治三年（1864），李鴻章在此辟建程學(xué)啟祠。同治五年（1866），洽隱園重修擴建，并且增設(shè)安徽會館，更名為“惠蔭園”，為皖商經(jīng)商聚會之所。光緒二年（1876），園內(nèi)辟建“惠蔭八景”后，惠蔭園集花園、祠堂、會館、公所、機房于一體，進入全盛時期。民國時期，園內(nèi)增設(shè)游藝場對外開放，園景開始衰落。新中國成立后，惠蔭園劃歸蘇州第一初級中學(xué)校使用后，得到有效保護。1963年，惠蔭園被列入蘇州市文物保護單位。1970年，學(xué)校根據(jù)形勢需要開挖防空洞，水假山不幸坍塌。1983年、2001年和2006年，由地方政府撥款，聘請香山幫建筑大師，分三期對包括水假山在內(nèi)的惠蔭園進行原汁原味地修復(fù)。

　　蘇州園林內(nèi)堆疊假山的石材，以黃石和太湖石居多。黃石材質(zhì)堅硬、棱角分明，具有雄渾大氣的陽剛之美。太湖石圓潤婉約，渦孔錯落有致，具有婀娜多姿的陰柔之美。按理水形態(tài)分，湖石假山還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洞中無水的旱假山，另一種是洞中蓄水的水假山。兩種假山都是因地制宜堆疊，但水假山的堆疊工藝更復(fù)雜，堆疊時間較長，故存世很少。惠蔭園堆疊的假山，精選的是太湖石，而且是不可多得的水假山。

　　它由明代著名造園家周秉忠精心堆疊而成。周秉忠，字時臣，號丹泉，生卒年不詳，明末著名工藝家、雕塑家、畫家兼造園家。他曾經(jīng)游歷過太湖洞庭西山的林屋洞，對此印象深刻。林屋洞是一座蔚為壯觀的天然溶洞，吳地少見，為“天下第九洞天”。應(yīng)園主歸湛初之邀，周秉忠別出心裁放棄常規(guī)的旱假山疊法，借鑒林屋洞的特色，胸有成“山”親自設(shè)計圖紙，在園內(nèi)堆疊了一座水假山。為了體現(xiàn)溶洞特色，還在洞頂設(shè)置了倒掛的天然鐘乳石，錯落有致巧奪天工。水假山洞口，一左一右，還別出心裁設(shè)置兩塊天然形成的象形石：展翅欲飛的鷹石和引頸高歌的雞鳴石，二者相映成趣，可惜現(xiàn)已不存。

　　惠蔭園的小林屋水假山，雖然是借鑒西山林屋洞堆疊，但山名并非當初所起，而是后來才命名，有關(guān)資料對此語焉不詳。清代乾隆十六年（1751），年久失修的水假山復(fù)原后，才正式題名“小林屋”。韓是升在其《洽隱園文鈔》一書中，輯有《小林屋記》，對水假山記載頗詳：“園為歸太守湛初所筑。臺泉池石，皆周丹泉布畫。丹泉名秉忠，字時臣，精繪事，洵非凡手云……洞故仿包山（洞庭西山）林屋，石床、神鉦、玉柱金庭，無不畢具。歷二百年，苔蘚若封，煙云自吐。”韓是升（1735-1816），字東生，號旭亭，樂余東老，清代長洲（今江蘇蘇州）人，通經(jīng)學(xué)，工詩文，著作頗豐。同時代的書法家蔣蟠漪在洞口篆書“小林屋”洞額。自此，水假山之名才正式確定，一直延續(xù)至今。

　　光緒二年（1876），園內(nèi)辟建惠蔭八景：林屋探奇、柳蔭系舫、柳蔭眠琴、藤崖佇月、荷岸觀魚、石竇收云、棕亭霽雪?！痘菔a園八景圖序》對“林屋探奇”有詳細記載：“為園中最勝處，蘚峭疊嶂，棱筍怒茁，為云奇，為徑曲。碧欲罅空，涼若雨瀉。洞中石乳倒結(jié)。游人至是，以碎石投淵中，泠然作響?！睆拇?，小林屋水假山蜚聲江南。1936年，當代著名園林學(xué)者童寯慕名探訪惠蔭園小林屋，贊嘆“宛若天成”。新中國成立后，當代著名園林專家、同濟大學(xué)教授陳從周在《蘇州園林》一書中盛贊：“其中水假山委婉曲折，為國內(nèi)的罕例?！碑敶杈按髱熤苁甍N也高度評價：“簡直是稀世之寶?！?/p>

　　1970年小林屋坍塌后，蘇州園林局和學(xué)校聯(lián)手合作，分三期組織修復(fù)。整個修復(fù)工程，嚴格按照“四原”原則：原遺址，在原來坍塌處修復(fù)；原建材，利用原來挖出的湖石堆疊；原工藝，遵循蘇州香山幫傳統(tǒng)建筑技藝；原形制，依據(jù)坍塌前保存的水假山測繪圖。2006年，文物局組織專家學(xué)者對水假山進行維修論證后，聘請資深的“凌家假山”傳人徹底修復(fù)。凌鴻和凌新生父子二人，是香山幫著名的疊石大師。小林屋水假山修復(fù)工程，由凌新生擔綱。維修時，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難題：池水抽干后，地表水仍源源不斷從縫壁溢出，給施工帶來了影響。如果用水泥封堵池壁，修復(fù)后池水就成為死水，無法蓄養(yǎng)池魚。對此，凌新生巧施妙計：用水泵不停抽水，打一個“時間差”，爭分奪秒把石塊打入木樁間，從而使樁基牢牢固定，保證了施工質(zhì)量。對洞壁旁邊的蜿蜒棧道（池廊）的修復(fù)，同樣也煞費苦心。凌大師告訴前來采訪的記者：原來棧道嵌在洞壁上的石塊已經(jīng)殘缺不全，施工時要先把這些殘石完全掏空，然后選擇合適的石料一塊塊填補進去。如此，五個工匠整整花了半個月時間才徹底修復(fù)。修復(fù)后，文物局組織有關(guān)專家前來驗收，看到“妙手回春”的小林屋水洞時，情不自禁豎起大拇指稱贊。

　　惠蔭園內(nèi)，現(xiàn)有體量不同的兩座假山。小林屋水假山是主山，傳承底蘊彌足珍貴。近在咫尺，還有一座作為副山的小型湖石假山，為修復(fù)小林屋時新建，兩者相得益彰。小林屋的景觀特色，歸納起來為：山間盤蹬道、山頂置敞廳、山腹藏洞窟、洞中蓄水池、池上架曲橋、水洞串旱洞。水假山的東西兩側(cè)，各有一條蜿蜒曲折的盤山蹬道。蹬道也用太湖石堆疊，可拾級而上。山頂上因地制宜設(shè)置一座小型四面廳，俗稱“敞廳”。站在廳前居高臨下，可飽覽全園秀色。水假山的東面和西面，各有一個湖石堆疊的山洞，東為水洞，西為旱洞。東口崖壁上，額“小林屋”三個篆字。水洞平面呈不規(guī)則的橢圓形，水池底部通泉眼，旱季也不會干涸。池內(nèi)金鱗嬉游，生機盎然。水池上架設(shè)三條長方形石板，呈三岔口Y形，構(gòu)成三座相連的袖珍平板小橋。這種獨一無二的形制，實屬罕見。沿著洞壁的石構(gòu)狹窄棧道，繞水池低頭而行，有蹬道可拾級而上至西洞。此為旱洞，與水洞近在咫尺各顯妙境。旱洞出口處，有蘇州著名學(xué)者謝孝思題詞石刻“林屋探奇”。需要說明的是：與主山小林屋相鄰的副山，盡管山崖臨水，但不是水假山而是“池山”。計成《園冶》中明確闡述：“池上理山，園中第一勝也。若大若小，更有妙境。”副山體量雖小，卻也玲瓏有致。山體比較陡峭，不適合攀登。如此一主一從，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小林屋水假山是惠蔭園的鎮(zhèn)園之寶，而古典園林惠蔭園坐落在蘇州第一初級中學(xué)校內(nèi)。如此，蘇州第一初級中學(xué)校，不僅是一座百年老校，還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園林學(xué)校。

蘇州日報  25.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