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這兩個人就知道餓了。病重之人知道餓了,那就是快好了。隨后她們兩個精神漸漸好了,一家子才放了心。這時候李紈,三春,薛寶釵、林黛玉、平兒、襲人,都在等消息。聽說他們二人起死回生,吃了米湯,懂人事了,都非常高興。林黛玉非常直率,別人都還沒說話,她先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寶玉發(fā)病的時候,她也念過阿彌陀佛,那是開玩笑,現(xiàn)在念佛是感謝佛祖。 黛玉念佛不過是一種終于長出一口氣的意思,在座的不管是誰念這一聲佛都很正常。當(dāng)然現(xiàn)在別人都還沒開口,黛玉先念了聲阿彌陀佛,這說明黛玉關(guān)心之切,情不自禁,溢于言表。黛玉此前心情的焦慮。前文那么多的人在哭,唯獨(dú)沒有提黛玉,其實(shí)她是掛念最深的。 薛寶釵卻反應(yīng)靈敏,回頭看了黛玉半天,嗤的一笑,惜春問寶姐姐笑什么。寶釵說了我笑彌陀佛比人還忙,管林姑娘姻緣那句不成笑話的“笑話”。寶釵簡直匪夷所思,因為三天前王熙鳳打趣,大家都覺得黛玉一定要嫁給寶玉,寶釵雖然什么都沒說,可是內(nèi)心卻不舒服,她吃醋了。她一直想作寶玉媳婦,想那個榮國府少奶奶的名分。而黛玉在意的是跟寶玉彼此的情。黛玉這個時候念起阿彌陀佛,寶釵便嫉妒他倆的親密。林黛玉不覺紅了臉,念了句阿彌陀佛竟然成了原罪,就算是因為情深難以自持。其實(shí)也無可厚非。 以黛玉對寶玉的感情,哭得廢寢忘食的應(yīng)該有她,林黛玉平時還哭呢,如今寶玉要死了,她能不哭?可是作者沒有寫黛玉,就是因為黛玉在這個時刻不能像王夫人像賈母那樣悲傷,那種痛苦。她如果那么忘情的哭。就會暴露少女的心事,引起毒舌婦的閑話。黛玉哭也得回自己的屋子去哭。當(dāng)初寶玉挨打,她哭得眼睛像桃子,何況如今寶玉要死了。 薛寶釵常常說話只講一半。程乙本把管林姑娘改成管人家。就很高明,雖然是講黛玉,卻又不指名,林黛玉也抓不住他。這才是薛寶釵的風(fēng)格。其實(shí)薛寶釵就是要點(diǎn)明林黛玉,就是要詆毀林黛玉的形象和名聲,就是要把林黛玉談戀愛的事情,揭示出來,擴(kuò)大化之。她就是要把林黛玉搞臭。這才是薛寶釵。如果說以前薛寶釵在參與金玉姻緣陰謀,拉攏襲人、史湘云,安插鶯兒認(rèn)茗煙媽作干娘是在結(jié)盟的話,這一次就是聽到鳳姐那句吃茶作媳婦的話刺激了她最敏感的神經(jīng),赤膊上陣了。其實(shí)這個玩笑一點(diǎn)都不好笑。反而有點(diǎn)愚蠢。跟以往薛寶釵裝出來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請釵粉恕我直言,說林黛玉多心是從薛姨媽開始的;史湘云說黛玉行動愛惱人,是因為薛寶釵告訴了她黛玉剪了她做的扇套;這次寶釵要直接損毀黛玉的淑女形象,她要把林黛玉搞對象的輿論造出去。如果說晴雯是黛玉的影子的話,那么黛玉壽夭多因誹謗生,我敢肯定和薛寶釵有關(guān)。 作者顧及黛玉的形象,連黛玉的哭都沒有明寫。而薛寶釵則故意把黛玉念的一聲阿彌托佛和姻緣聯(lián)系起來,顯然是別有用心的。因為黛玉念佛和佛管姻緣完全風(fēng)馬牛不相及,是她硬給聯(lián)系起來的。試問難道沒有姻緣的事,就不該念這一聲佛嗎?林黛玉斗心眼,還真不是薛寶釵的對手。其實(shí)她只要說鳳姐姐和寶哥哥恢復(fù)健康,我們都高興,我為他倆康復(fù)念佛,寶姐姐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寶釵就沒有話可講了。可是黛玉沒有那么多彎彎繞,否則只要回一句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難堪的可就是薛寶釵了。 魘魔法的是寶玉還有你表姐呢,薛寶釵對這倆人見鬼一點(diǎn)都不在意,不擔(dān)心。也許是真的實(shí)情。但是也未必希望她倆都死。作者特意加了一句別人未開口。就是說別人都很開心,不過還沒開口。大概只有薛寶釵還在為三天前鳳姐那句吃茶作媳婦的玩笑鬧心呢。 鬧了半天這弄鬼的故事。主題仍然是寶黛釵的糾結(jié)。寶玉因聽懂鳳姐說破白木石姻緣是夢而癡呆,這是寶玉見鬼的病根。用現(xiàn)在的話說沒有愛情,寶玉就是失去靈魂的軀體;鳳姐見鬼是泄露了寶黛婚配的天機(jī):你別做夢;老太太哭罵,是對背后弄鬼人的抗擊;王夫人將寶玉鳳姐安置在自己房內(nèi),與人隔絕,是封鎖消息,可能真的有鬼。賈母也是女性,當(dāng)然也不可靠近。馬道婆弄鬼是騙人錢財?shù)奈灼虐褢颉Zw姨娘不過是弄鬼的幌子。神仙來驅(qū)鬼,說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他倆并不選邊站,不揭鬼的底細(xì)。世界上本沒有鬼,有人裝神弄鬼,心里有鬼。 大家都認(rèn)為黛玉要成為寶玉的媳婦,因而各自從自己的立場來審視。感情的事情,不能太理性,可是黛玉以一種不倫不類的身份,讓所有的人,以不同身份理性的審視品評多年。她處于一個尷尬的境地。這是何等的悲哀。 程本把鳳姐對黛玉說的:“你別做夢!”給刪去了。的確,有這句“你別做夢”,讀起來如鯁在喉。而這恰恰是作者怕我們讀不出其中味故意賣個破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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