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們倆就在這個距離上，互相招招手兒。只要女孩兒見陸軍璞站住了，就轉(zhuǎn)過身兒，回到地里接著干活兒去。

陸軍璞只要見那女孩兒一轉(zhuǎn)身兒，便匆匆走過那一段兒路……他好像很怕那個女孩兒再突然轉(zhuǎn)過身兒回來。

后來有一次，那女孩兒轉(zhuǎn)身走后，突然扭頭兒回來，站在陸軍璞的跟前兒，微笑著端詳了一會兒他。然后，馬上轉(zhuǎn)身兒又跑回地里去了。

再后來又有一次，那女孩兒慢慢兒地走到他的跟前兒，攔住他，摸摸他的領(lǐng)章，摸摸他緊握著步槍背帶兒的手，再一步三回頭兒地走回她干活兒的莊稼地。

每一次回頭兒都要向他笑一笑，都要向他揮揮手兒。

再再后來，那女孩兒竟然再也不到路邊兒來了，只是在地里把手放在胸前，微微地向陸軍璞擺擺手兒。

自打那天以后，陸軍璞的內(nèi)心就有了一種莫名的失落，他不知道女孩兒為什么對他冷淡了?？墒牵植荒茏叩降剿母皟喝杺€清楚。

那一年的那一天，陸軍璞下崗回來，走到那個女孩兒家的地邊兒上。突然，從綠油油兒的莊稼地里，躥出一個綠油油兒的人來，把陸軍璞嚇了一跳。

那個人站到土石路的正當(dāng)間兒，伸出兩只胳膊，使勁兒地張著五個手指頭。

——【當(dāng)間兒】北京土語?？谡Z發(fā)音“dāng jiànr”。指物體或范圍的中部。加一個“正”字，就更加強(qiáng)調(diào)了不偏不斜的意思。

她把自個兒的身體，擺成了一個“大”字兒，攔住了陸軍璞的去路。

陸軍璞看清了，她，就是那個女孩兒。那一年，陸軍璞十九歲，女孩兒十七歲。

那女孩兒有點兒興奮地微笑著。

那表情，仿佛是她躲在那兒，就是為了等著陸軍璞來，好打陸軍璞一個“伏擊”。她好像已經(jīng)等了好久好久啦，總算把他給等來了，她的伏擊成功了。

女孩兒穿了一身兒嶄新的、國防綠的、的確良的軍夏裝，腳上穿著一雙嶄新的解放鞋。

——【國防綠】指綠軍裝。從狹義講，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從1965年至1985年期間的軍服，俗稱“國防綠”。

——【解放鞋】即那個年代的軍用膠鞋。

陸軍璞從沒見那女孩兒的腳上穿過鞋，她無冬歷夏的都光著兩只腳，無冬歷夏的都在她家門前的那片莊稼地里干活兒。

他總能看見她布滿膙子的手和腳。

尤其是那一雙腳，和她的面容極不般配。腳掌又寬又厚，五個腳趾岔開著，呈扇面兒形兒，且又圓又粗。

這是陸軍璞第一次看見她的腳上，穿著一雙嶄新的鞋。

這一次，陸軍璞沒有笑，他要用他的冷漠，報復(fù)女孩兒對他的冷淡。

這一次，他也沒在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兒停住腳，而是照直走了過去。

女孩兒看見他沒像過去那樣兒，在遠(yuǎn)處兒站住，而是往她跟前兒走了過來，更加興奮了。

可是，陸軍璞走到了她的跟前兒，即沒向她微笑，也沒向她招手兒，更沒停下腳步兒，卻來了個向右轉(zhuǎn)走，要從她伸開的手臂旁邊兒繞過去。

那女孩兒看著陸軍璞冷漠的臉，往邊兒上跨了兩步，又擋在了他的跟前兒，就是不讓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