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站在灶臺前，看著鍋里翻滾的稀飯，突然想起母親總愛在這個位置哼著歌煮早餐。兩個月了，我依然學不會她那種讓小米粒開花又不糊鍋的火候掌控。

母親離開已經(jīng)快六十天了。這個數(shù)字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記事本上。

記得我五歲那年，第一次去幼兒園。母親給我縫了條碎花連衣裙，領口還繡了只可愛的小鴨子。那天早晨下著毛毛雨，她蹲在幼兒園門口，用粗糙的手指抹掉我臉上的淚水。"寶兒乖，母親下午第一個來接你。"她的雨衣兜里揣著熱乎乎的糖火燒，那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如今每次路過那家幼兒園，我還會下意識放慢腳步，仿佛能聽見四十多年前自己的哭聲和母親溫柔的安慰。

上初中時，我迷上了畫畫。母親把陽臺一角改造成我的"畫室"，用舊床單給我做了件罩衣。有個周末我畫到深夜，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母親的大衣，畫架旁放著杯還溫熱的牛奶。那幅未完成的靜物畫上，不知何時多了幾筆——是母親添的兩片綠葉，讓整幅畫突然有了生氣?，F(xiàn)在想來，她總是這樣，在我人生的畫布上悄悄添上關鍵的幾筆。

高考前三個月，我得了重感冒。她每天熬梨水送到學校，站在教學樓下的梧桐樹旁等我。班主任說可以請假回家，她卻搖頭："寶兒要強，不會同意的。"果然，我在教室窗口看見她瘦小的身影在寒風中跺腳取暖，卻堅持每天準時出現(xiàn)。后來我考上重點大學，她比我還高興，把錄取通知書復印了十幾份，逢人就展示。

工作后第一次領工資，我給母親買了件羊絨衫。她嘴上說著"太貴了"，卻立刻穿上去菜市場轉了三圈。賣菜阿姨夸她氣色好，她驕傲地說："我寶兒給我買的！"那天晚上，我發(fā)現(xiàn)她把價簽小心翼翼地收在了首飾盒里?，F(xiàn)在每次打開那個盒子，仿佛還能聽見她開心的笑聲在耳邊回蕩。

去年冬天母親住院時，我每天下班就往醫(yī)院跑。520病房的護士都認識我了，總給我留個凳子。有次我去得晚，看見母親趴在窗臺上，眼巴巴地望著停車場的方向。發(fā)現(xiàn)我來了，她立刻露出笑容，卻掩飾不住眼中的疲憊。"今天感覺怎么樣？"我問。她輕輕點頭，卻在我轉身倒水時，偷偷把止痛藥塞進了枕頭下面。

最后那個春節(jié)，母親堅持要親自做水餃給我吃。她的手已經(jīng)抖得拿不穩(wěn)搟面杖，卻還是固執(zhí)地包了十個元寶形的餃子。"你最愛吃這個形狀的。"她喘著氣說。煮餃子時，我看見她靠在廚房門框上，目光溫柔地追隨著我的每一個動作，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接儀式。

整理遺物時，我在五斗櫥最底層發(fā)現(xiàn)了個鐵盒。里面整齊地碼著我每個階段的成長印記：胎發(fā)、乳牙、第一張獎狀、初戀的情書（居然被她收藏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復印件。最下面是張泛黃的紙，上面寫著："1980年8月12日，寶兒今天會叫媽媽了，聲音像小鈴鐺一樣清脆。"

現(xiàn)在每天早晨，我還是會對著空蕩蕩的客廳說"阿母，我走了"。衣柜里掛著母親最后給我織的那件毛衣，袖口還差幾針沒收完。我把它穿在身上，毛線刺得皮膚微微發(fā)癢，像是母親未說完的叮嚀。

昨夜夢見回到小時候的老房子。母親在院子里曬被子，陽光把棉被曬出好聞的太陽味。我跑過去想幫她拍打被子，卻撲了個空。醒來時月光灑滿床鋪，那盆阿母留給我的綠蘿在窗臺上輕輕搖曳，新長出的嫩葉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樓下的梧桐葉又開始飄落了。我拾起一片完整的葉子，想起母親常說"落葉不是結束，是樹在準備新的開始"。如今我終于明白，母愛就像這些落葉，看似離去，實則化作春泥，永遠滋養(yǎng)著我生命的根系。

站在陽臺上，我看見對面樓里有個小女孩正在媽媽的指導下澆花。她們的笑聲隨風飄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的母親從未真正離開——她活在我每一個細小的習慣里，在我每一次堅強的選擇中，在我望向這個世界的溫柔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