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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禮議第一季第9回，本文有5800字。  01，被弟弟牽連的楊廷和 就在大明君臣為議禮之事拉鋸時，被楊廷和起復(fù)的御史方鳳，上《為公進退以服人心事》，彈劾楊廷和之弟兵部左侍郎楊廷儀。 方鳳，字時鳴，號改亭，昆山人，正德三年和哥哥方鵬同舉進士，其人剛正耿直、不畏權(quán)貴，正德末被排擠歸鄉(xiāng)，此時才起復(fù)。 他上任第一疏就把矛頭指向?qū)λ闶怯卸鞯臈钔⒑汀⒅軛钔x。 方鳳在疏中說： 皇上你龍飛應(yīng)運，大有作為，將興堯舜之治，一舉將中外權(quán)豪屏逐殆盡，實在是讓萬姓歡呼，天下悅服。但是，為何遺漏性本險邪的小人楊廷儀呢？ 楊廷儀結(jié)納王瓊、錢寧為死友，并在領(lǐng)兵南下迎駕時，一路科索，存心貪濫，科道官卻礙于楊廷和的手足情不加以彈劾，是可忍孰不能忍，請皇上奮然獨斷，將楊廷儀罷黜，以謝天下。 方鳳還質(zhì)疑當天下重任的首輔楊廷和，因為礙于情面私于其弟，如此，還是否能做到以天下之心為心而主持公道？ 楊廷儀雖然身為楊廷和親弟，但在正德后期，卻和王瓊以及豹房集團、宦官集團保持密切的關(guān)系，他的操守也很一般，為士論鄙視。 看了方鳳請求罷黜楊廷儀、并質(zhì)疑楊廷和的章疏，朱厚熜并沒有如方鳳希望那般奮然獨斷，只回一句：吏部知道。 而楊廷儀可能迫于輿情，上疏乞休，結(jié)果被朱厚熜傳旨留用，為避風(fēng)頭，楊廷儀就請了病假。 五月二十八，楊廷和先后兩次上疏，自陳不職，把正德之際四方靡寧、軍民困苦之由，統(tǒng)統(tǒng)攬到自己身上，乞賜罷黜歸田，以彰新政。 朱厚熜知道是因為方鳳彈劾其弟的緣故，自然不允，兩次都溫言挽留，并遣官催促楊閣老趕緊出來上班。 就在這對君臣客套時，五月二十九，請病假的楊廷儀就托右侍郎李?（yuè）上言，稱兵部事務(wù)繁忙，應(yīng)該讓楊廷儀馬上復(fù)職，獲得朱厚熜的允準。 楊廷儀遂復(fù)出視事，輿論那是一片嘩然。  02，廷臣第三次集議 六月初四，禮部尚書毛澄第三次呈上多官集議。 關(guān)于第三次集議內(nèi)容，目前沒有看到完整版，能看到的內(nèi)容也略有不同。 ①《明倫大典》記為六月初四日，內(nèi)容如下：
與《明倫大典》內(nèi)容相同的，還有卜世昌《皇明通紀述遺》（記為六月）、薛應(yīng)旂《憲章錄》（記為六月）、黃光升《昭代典則》（記為六月）、沈朝陽《皇明嘉隆兩朝聞見紀》（記為六月）、許重熙《嘉靖以來注略》（記為六月）、谷應(yīng)泰《明史紀事本末》（沒記月份）。 ②《明世宗實錄》則記為八月初一，內(nèi)容如下：
與《實錄》內(nèi)容相同的，還有何喬遠《名山藏》（記為六月初四）、《明史毛澄傳》（沒記月份）、邵寶《容春堂續(xù)集·毛澄行狀》（沒記月份）。 內(nèi)容不盡相同的兩份集議，都堅持興獻不能和孝宗一起被稱考，并附錄魏明帝頒布的《禁外藩入嗣復(fù)顧私親詔》。 ①前者重點指出： 武宗以神器授予皇上，所以對皇上有父道，只因為兄弟同昭穆的緣故，皇上才不考武宗而上考孝宗，興獻王雖然生了皇上，但斷斷不能讓他和孝宗一樣被稱為考。 他們的觀點對么？ 有道理，但不多，禮部如此說，很顯然是想借機杜絕世人對朝廷不為武宗立嗣的質(zhì)疑，但卻陷入自相矛盾而不自知。 雖然禮經(jīng)有規(guī)定，君對臣有父道，先君對后君有授受的君父道，但在讓新君考孝宗的情況下，就不要再在武宗和新君面前扯父道了，咱只提君道、臣道不行么？ 禮部一邊說讓朱厚熜考孝宗，一邊又說武宗對朱厚熜有授受之父道，但現(xiàn)實中朱厚熜的天屬之父又是興獻王。要按禮部所云，讓朱厚熜不父興獻、不父武宗，反而去父非天屬、非授受父道的孝宗，然后又扯武宗的父道，豈不是前言不搭后語？ 如果說朱厚熜是直接繼承孝宗之統(tǒng)，那武宗豈不成閏位（非正統(tǒng)帝位）了？還能安生呆在太廟里嗎？ 所以，就應(yīng)該直接向天下人解釋：為武宗立嗣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才上推給孝宗立嗣，入繼孝宗，成為武宗的同產(chǎn)弟，然后兄終弟及。 總比說什么武宗與朱厚熜有父道強，后來議禮派不就質(zhì)問：這么說的話，皇上朱厚熜到底是給孝宗當兒子？還是給武宗當兒子？ 毛澄就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條失誤，就被霍韜寫信反駁。  ②后者則重點解釋為何必須讓皇帝改稱親爹為叔父，以及為何給興獻加“皇”、加“大”字，改稱叔父是為了表明大統(tǒng)尊貴的獨一無二；改稱皇叔父大王，是體現(xiàn)興獻和皇帝的其他叔伯有區(qū)別，表明興獻比諸王更尊貴。還指出尊崇本生的行為，就是孟子所謂的非禮之禮。 道理很明了，但架不住朱厚熜不愿意，在理論上他又無從反駁，只好繼續(xù)留中之法。 除此之外，禮科給事中邢寰上疏請議武宗皇后及憲廟皇妃徽號事，也被朱厚熜轉(zhuǎn)到禮部討論。 毛澄很快呈上措置方案： 武宗皇帝將神器授予陛下，所以，盡管武宗和陛下名為兄弟，實際就像父子一樣。因此，武宗皇后對皇上來說，就相當于母親。她的尊崇之典，應(yīng)該等慈壽皇太后徽號加過后舉行。 宋朝太宗稱太祖后宋氏為開寶皇后，徽宗稱哲宗后孟氏為元祐皇后；孝宗稱高宗后吳氏為皇太后，等光宗即位時，因孝宗尚在的緣故，更稱吳太后為壽圣皇太后，而尊稱其繼母、孝宗后為壽成皇后。 現(xiàn)在如果參考開寶、元祐故事，在皇后前加年號，也不是不可以，但相對壽成之例而言，似乎加徽號更周全。 憲廟皇妃誕育興獻王，乃是陛下誕生之根源。陛下既入繼大統(tǒng)，應(yīng)該考孝宗、母慈壽皇太后。而憲廟皇妃于孝宗應(yīng)該稱皇太妃，于陛下則應(yīng)該稱太皇太妃（實錄記為皇太太妃），因為孝宗是子輩，陛下為孫輩。如此就是名正言順，彝倫既正，恩義亦篤。 從毛澄這個奏疏看，禮部議擬武宗夏皇后尊號時，給出兩個方案，一個是像宋開寶、元祐皇后那樣，在皇后之前加年號；另一個是像宋光宗尊繼母為壽成皇后那樣，在皇后之前加徽號。 相對而言，禮部更傾向于后者，覺得徽號比年號更周全更禮貌，也意味著禮部希望朱厚熜能夠“母事”嫂子武宗皇后。 自家親爹媽還沒尊崇到位，居然在母慈壽之后，又被塞過來一個“活媽”，朱厚熜怎么會同意，批復(fù)一句知道了，就此擱置。 關(guān)于刑寰上疏的時間，實錄記載在十六年八月初一，但參考何孟春九月初七寫的《乞明典禮疏》中所引用可知，刑寰建議上夏后和邵妃尊稱、以及禮部給出具體方案的時間，不應(yīng)該在實錄記載的八月初一，而應(yīng)該在五六月間。 因為何孟春在疏中提到，他是在八月底從邸報上獲知屈儒引用禮部奏疏內(nèi)容，建議給邵妃上太皇太妃之號，而屈儒是六月十九上的疏，禮部第三次集議則是在六月初四，那刑寰的章疏只能在五六月之間，而非八月朔。  03，夏言再劾楊廷儀 署名支持議禮的給事中夏言，繼方鳳之后，上《論劾侍郎楊廷儀疏》，請求皇帝把楊廷儀外調(diào)，以平息朝廷中的不平之論。 他在疏中說： 如今正是圣主、良相同心同德大有作為之際，楊廷和身為輔臣，怎能忍心上言求退，辜負陛下倚重之懷，讓四海臣民失望呢？ 陛下寬容大度，因為體念輔臣的處境，而包容其弟。楊廷和則因弟弟不能奉公體國被言官彈劾、而自求引避，君臣都出自一片公心。 楊廷和是陛下的股肱，言官則是陛下的耳目，不能讓股肱內(nèi)心不安，也不能讓耳目受沮。楊廷儀的罪行又難堵輿論之口，所以不能因為他一人阻撓公論、傷害國家體制。 請陛下敕諭吏部，查詢南京是否有缺員，令楊廷儀原職調(diào)補，將其閑置，讓他改過自新，如此則公私兩相宜。 朱厚熜仍然很給輔臣面子，沒處理楊廷儀。 六月初五，大學(xué)士蔣冕上疏乞賜罷黜，以彰新政事，朱厚熜不允。 六月初八，蔣冕再乞休退。仍不允。 六月初九，因為夏言的上疏，楊廷和再次以疾乞致仕。不允。 六月初十，或許是迫于輿論，也或許是來自兄長的壓力，權(quán)欲熏心的楊廷儀不得不上疏以病求退，被朱厚熜允準，體面的潤了。 六月十三，因為興獻王即將禫除（結(jié)束喪期的祭禮），朱厚熜遣英國公張侖前往安陸致祭親爹興獻王。 這里還有個疑問，朱厚熜是否為他親爹興獻服滿喪？ 老興王死于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七，到十六年四月十七，已經(jīng)22個月，按正常計算，朱厚熜要到十六年七月十七，滿二十五個月后服滿，“大祥之后，間一月而禫”，即第二十七個月時，舉行禫祭。 但他在四月二十二日登極，從當日起，至五月十八日，為武宗服斬衰，以日易月27日。喪服是不能重疊服的，所以，他在為武宗服喪時，就應(yīng)該暫時中止為親爹服喪。 問題是，即便他從五月十九重新接著為親爹服，也該服到八月十七服滿的，到十月十七禫除，怎么六月中就準備禫除了？ 撓頭，希望精通這方面禮制的讀者朋友不吝賜教。  04，朱厚熜首次行使皇權(quán)立威 就在遣官禫祭同一天，楊廷和再次以病請辭，朱厚熜繼續(xù)溫言挽留，命其亟出供職。 六月十七，大學(xué)士毛紀乞休，朱厚熜同樣慰留。 當君臣你來我往走過場——我們識趣為皇帝培養(yǎng)新勢力騰出空間、朕才不是那種過河拆橋不尊重老臣之人——溫情款款時，朱厚熜遣司禮監(jiān)送手詔至內(nèi)閣，直截了當?shù)男惺够蕶?quán)，尊上本生父母及親祖母邵貴妃稱號。 關(guān)于朱厚熜第一次御批尊崇本生之事，很多史料都沒有記載，猴格目前僅在薛應(yīng)旂的《憲章錄》（萬歷二年刻本）和卜世昌的《皇明通紀述遺》（萬歷三十三年刻本）中查到在十六年六月某日，“敕尊本生父母及邵貴妃稱號。” 然后在蔣冕的《湘皋集》中十六年六月某日，內(nèi)閣聯(lián)名上《封還御批揭帖》。
根據(jù)內(nèi)閣揭帖內(nèi)容可知，在禮部奉上第三次多官集議被留中后，朱厚熜直接手詔內(nèi)閣，要尊崇本生。  不過，不知道朱厚熜給興獻王夫婦具體上的什么“帝后尊號”——皇？帝？皇帝？后？皇后？但給親奶奶邵貴妃的尊號是“壽康太皇太后”。 我仔細看了好幾遍影印版原文，的確是壽康太皇太后，而不是康壽皇太后，亦或是禮部建議的太皇太妃。 如果原文沒搞錯的話，那朱厚熜的確挺野道的，居然上來就給小妾奶奶個太皇太后尊號，是想讓親奶奶凌駕在正牌嫡后慈壽張?zhí)笾厦矗?/span> 朱厚熜這次行動，可能是學(xué)習(xí)漢哀帝劉欣——就算再笨的人被廷臣拿漢哀帝在耳邊反復(fù)聒噪、也該去了解一下漢哀史實了，劉欣就曾尊崇親（妾）祖母傅氏為帝太太后，后又改皇太太后。 不負責(zé)任猜測一下，不知道此事背后，有沒有朱厚熜親（妾）奶奶邵貴妃的手筆。 當然，朱厚熜也的確是個善于學(xué)習(xí)的人，不能老被廷臣拿禮法壓著打吧！ 但令朱厚熜憤怒的是，他尊崇本生的手敕御批，被內(nèi)閣——封——還——了！ 還被三個老家伙再一次教育大宗小宗、所后所生的區(qū)別，提醒他專心侍奉大統(tǒng)、忽略本生，才能圣德無損，才對得起列祖列宗和天下萬民。 這是內(nèi)閣首次封還關(guān)于大禮的御批，也是行使皇權(quán)的朱厚熜首次遭遇滑鐵盧。 隨著少年天子首次立威、卻折戟沉沙后，尊崇本生之事再次擱置。  05，繼續(xù)僵持中 六月十九，朱厚熜再遣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戴永等人，捧箋南下，奉迎親娘蔣氏。 這次的箋表還是楊廷和所寫：
六月二十一，御史張鵬上疏說大學(xué)士蔣冕應(yīng)當被罷免；御史趙永亨上疏說吏部尚書石珤不可典銓衡。 朱厚熜以兩人妄言，詰責(zé)他們。 雖然得到皇帝的維護，但身為當事人的蔣冕、石珤還是要做出姿態(tài)，各自上章求去。 之后，蔣冕又在六月二十二、二十五、二十七連上三疏，自陳不職，請放歸田里，以謝天下。朱厚熜均不允。 科道也有不少人交章論辯，認為皇帝應(yīng)該慰留蔣冕、石珤，朱厚熜又遣鴻臚寺官宣諭二臣出來上班，蔣冕依舊閉門不出。 這時，看皇帝一直不公開處理興獻主祀及稱號問題，御史周宣、新科進士屈儒、侯廷訓(xùn)各自上疏論奏。  周宣說： 孝宗是陛下的父輩，武宗是陛下的哥哥，繼承之序分明，而程頤濮議之論最為允當，臣認為陛下所承之統(tǒng)正和宋英宗相同，所以崇奉興獻之禮是不合適的。 ——前半句還有道理，后邊一句就是睜著眼說瞎話了，怎么就和宋英宗相同了？ 屈儒說： 群臣之議符合天理人情，陛下圣明，必然知道為人后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的道理，愿陛下割恩抑情，毅然決然的執(zhí)行諸臣之議。以圣父興獻王為皇叔考興獻大王、圣母為皇叔母興獻大王妃、尊圣祖母為太皇太妃。 ——這是鼓勵皇帝凜然就義呢！道理很對，可惜不能入耳。 侯廷訓(xùn)說： 陛下入嗣孝宗，天下之人，莫不相慶，認為孝宗今天又有兒子了。陛下想追尊興獻王，豈不知子無爵父之義？商高宗過度祭祀導(dǎo)致出現(xiàn)雊雉之異，陛下紹統(tǒng)后遭遇雷火之變，未必不是因為違禮尊崇本生的念頭才導(dǎo)致的。 ——侯廷訓(xùn)指出一點，禮儀方面不能太過，言下之意就是皇帝尊崇本生稱號就是過度了，后來的事實也證明，朱厚熜多次向世人展示什么才叫過分！ 侯廷訓(xùn)是張璁的溫州老鄉(xiāng)，兩人私下認識，張璁看了他的奏疏后，指責(zé)他太失禮，怎么能忍心那樣說皇帝陛下。 于是，張璁奮而起草《正典禮第一疏》準備為小皇帝發(fā)聲。 早在張璁打算下場支持皇帝之前，其實已經(jīng)有人致書禮部尚書毛澄，對廷臣之議提出異議了。 猜猜這個人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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