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陸濱 在記憶的長河中,有一位身影總是以一種獨特而略帶憂傷的色彩存在著,那就是蘭子姐——我叔家的長女,一個被命運捉弄,與“傻”字結緣的女子。盡管她只比我大五歲,但在我的童年里,卻仿佛是兩個世界的存在。我從未喚過她一聲“姐姐”,這不僅是因為那個烙印在她身上的標簽,更是因為周圍人對她的輕視與不公。嬸子,她的母親,常常以尖酸刻薄的語言刺痛她的心,而村民們,則在背后竊竊私語,用“傻蘭子”這個稱呼將她隔離在正常世界之外。 然而,蘭子姐的“傻”并非全然無知,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純真與簡單。她能夠勝任日常的農活,勤勞得如同田野間不知疲倦的蜜蜂,日復一日地拾煤渣、擔水、劈柴,仿佛這些勞作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便是在晚飯后,當大多數人已經卸下一天的疲憊,享受家的溫馨時,她仍會堅持去村東的碾子上碾糧食,即便嬸子勸阻,她也總是笑笑,仿佛那是她的使命,亦或是某種難以割舍的習慣。 蘭子姐的傻氣,更多體現在她那份與眾不同的純真與直率。她的笑容總是那么燦爛,卻似乎總少了些世俗的算計與防備。她的言語簡單直接,有時甚至會讓人覺得突兀,但那正是她最真實的自我。我記得,有一次,我穿著新衣,滿心歡喜地展示給她看,她卻只是瞇起一只眼,嘻嘻地笑著說:“真好看,就是顏色太亮了,不適合你?!蹦且豢?,我雖有些不悅,但事后想來,那何嘗不是一種不加掩飾的真誠呢? 在我十二歲那年,家鄉(xiāng)的時光顯得格外漫長。娘為了讓我體驗生活的艱辛,常常打發(fā)我去和蘭子姐一起拾煤渣。我們在縣城的各個角落搜尋,篩撿著那些被遺棄的煤渣,同時也用閑聊來打發(fā)那些無聊的時光。我總是喜歡提出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而她,總是先以那標志性的傻笑回應,然后簡單地說:“都是廢話呢?!钡抑?,她并非真的認為那些話毫無意義,只是在她看來,生活就是實實在在的勞作與吃飯,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然而,蘭子姐也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她能夠講述村里的家長里短,甚至還能講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怪故事。那些夜晚,我們坐在西關外的垃圾堆上,聽著她的故事,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神秘而遙遠。有一次,我們聊起了表哥福子家的事,提到了他們家借了我們家的石磨至今未還。蘭子姐一聽,立刻提議我們去要回來。于是,我們四人——蘭子姐、我、芹子姐和她的哥哥,駕著一輛平板車,踏上了十多里路的征程。傍晚時分,我們順利地將石磨搬上了車,蘭子姐駕著車,我和芹子姐在兩旁助力,一路歡聲笑語,仿佛那不僅僅是一塊沉重的石磨,更是我們友誼與勇氣的見證。 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我開始對拾煤渣這活兒產生了厭倦。那天,當蘭子姐再次提出一起去拾煤渣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盡管娘嚴厲地責備我,我還是賭氣地拿起布袋和篩子,獨自踏上了拾煤渣的路。我故意磨蹭到天黑才回家,以此作為對娘的抗議。娘見我遲遲未歸,焦急萬分,詢問蘭子姐后得知我獨自離開,更是嚇得淚流滿面。最終,是芹子的大哥騎著自行車找到了我,那一刻,娘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 蘭子姐的婚姻,曾一度成為村里人議論的焦點。盡管她的丈夫是個正常人,但他們的婚姻生活并非一帆風順。我聽說,蘭子姐的傻氣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愈發(fā)明顯,家庭矛盾也因此層出不窮。然而,每當我想起她,腦海中浮現的總是她那張純真無邪的笑臉,以及那些簡單卻真摯的話語。 九六年,我回到了久違的家鄉(xiāng),意外地遇到了正前往娘家的蘭子姐。她見到我,眼中閃爍著親切的光芒,緊緊握住我的手說:“我知道你在外面忙,很少想家,但我心里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呢。”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觸動。盡管她的話語簡單,但我知道,那是她發(fā)自內心的真情流露,沒有絲毫的虛偽與做作。 蘭子姐的生命,如同一朵在風雨中搖曳的小花,雖然經歷了無數的磨難與不公,但她始終以那份純真的笑容面對世界。二零一四年,她靜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留給我們的,是那些關于純真、善良與堅韌的記憶。每當我想起她,心中總會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與懷念,仿佛她從未離開,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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