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是古詩詞繞不開的一個話題,從《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古老吟唱開始,便在文人墨客的筆端纏繞千年。 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將離別的酒杯斟滿盛唐的氣象; 而柳永的《雨霖鈴·寒蟬凄切》:“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則讓汴京河岸的楊柳都染上北宋的哀愁。 讀著這些或豪情、或凄美的詩句,就像打開一扇扇時空之窗,讓我們窺見不同時代的離別表情。 在那個車馬都慢的古代,一次離別可能就是一生永訣,所以晏幾道"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的夢境,和納蘭容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的追悔,都浸透著生命的沉重。 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的我們,雖能有手機可以隨時視頻,但是在火車站、在機場分別的一剎那,我們也會突然間領(lǐng)悟,原來“相見時難別亦難”并非虛言。 接下來,就分享一首很有名的離別詩作,他的作者是宋初詩人鄭文寶,知道他的人可能不多,因為他的名氣遠不如蘇軾、王安石、秦觀等人。 但是這首詩構(gòu)思新巧、意境悠遠,得到歷朝歷代詩評家的一致好評,被成功收錄《宋詩三百首》,也被后來無數(shù)詩人化用。 亭亭畫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 ——北宋·鄭文寶《柳枝詞》 鄭文寶,字仲賢,一字伯玉,汀洲寧化(今屬福建)人,他從小受教于南唐吏部尚書徐鉉。 徐鉉曾經(jīng)多次受李煜之命出使北宋,與宋太祖趙匡胤和談,李煜在汴京去世后,徐鉉還為李煜寫下墓志銘。 鄭文寶一生的文學成就,除了詩詞歌賦之外,就是親眼目睹南唐辛酸的國運和國史,為南唐編著《江表志》、《南唐近事》等真實史料,這首《柳枝詞》就是他的代表詩作。 亭亭畫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亭亭:聳立的樣子。 花舸:畫船,裝飾華麗的船只。 有一只高高大大的畫船,系在春水蕩漾的潭邊,它一動不動,似乎在靜靜地等待著誰,它在等誰呢?原來是即將出游的游子,在跟家中的親朋好友江邊送別。 "亭亭":二字賦予船只以翹首期盼的動感; “系”:這個字最見功力,既是纜繩系船的實寫,又暗喻離情別緒對行人的牽絆。 第一句“亭亭畫舸系春譚”營造出一個“等”的意境,面畫非常地美好,好像停泊在岸邊,在等著岸上的人踏青出行一般。 但是后一句畫風突然一轉(zhuǎn),給前一句作了回答,原來不是游春而是離別,等的是那個即將離開故鄉(xiāng)的人,等他們喝完手中最后一杯依依惜別的酒。 這樣的轉(zhuǎn)折給人帶來心理上的落差,也為后文離別的傷感情緒作好鋪墊。 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 那穿越煙波與風雨的畫船,它載的不是貨物,而是滿滿一船凝練的離恨。 這兩句構(gòu)思極為巧妙,它沒有直接寫離別的情景,也沒有直接抒發(fā)離別的感傷,而是從畫船上做文章。 把看不見的、無形的離愁別恨,轉(zhuǎn)化成有形的、實實在在的物體,放在畫船上載走,使畫舸成為離恨的具象載體。 這種寫作手法其實也并非鄭文寶首創(chuàng),早在蘇軾與秦觀會面時,兩人分別之際蘇軾也曾作詞《虞美人》,其中有一句: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 (附:蘇軾《虞美人》全詞 波聲拍枕長淮曉,隙月窺人小。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 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淚。誰教風鑒在塵埃?醞造一場煩惱、送人來。) 鄭文寶在這首詩中巧妙化用,將那系在春潭的畫舸,演變成為穿越千年離恨的永恒象征,同樣令人拍手叫絕。 后來,李清照在《武陵春》一詞中借以化用:聞?wù)f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周邦彥在《尉遲杯》一詞中也化用:無情畫舸,都不管、煙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擁重衾,載將離恨歸去。 再后來,明代詩人陸娟的《代父送人之新安》也能明顯看到化用的影子: 津亭楊柳碧毿毿,人立東風酒半酣。 萬點落花舟一葉,載將春色過江南。 鄭文寶的這首《柳枝詞》,短短四句,語言清麗、章法巧妙、風格柔婉,如同一幅山水墨畫,勾勒出江南送別的經(jīng)典場景。 順便補充一下,關(guān)于這首詩還有一個說法,詩的題目為《絕句》,作者為北宋詩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 自古多情傷離別,五千年文化,三千年詩韻,道不盡的柳色青青,訴不盡的依依離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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