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闡釋言語形式，在一次講座中，我讓在場的老師們做了下面的選擇題：

——啊，你

蓬發(fā)垢面的少婦，

是不是

你的家

——那幸福與溫暖的        

已被暴戾的敵人

燒毀了么？

是不是

也像這樣的夜間，

失去了男人的保護

在死亡的恐怖里

你已經受盡敵人刺刀的        

（選自《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A.地方  欺凌 

B.巢穴  戲弄

C.故鄉(xiāng)  侮辱 

D.港灣  恐嚇

我想，對于老師來說，這應該是非常簡單的選擇判斷。結果大大出乎我的預料，很多老師首先選擇的是D或C，也有選A的，選B者極少；那是幾百人的會場。后來又有兩次，是在某些學校講座，幾十個人，結果更讓我驚訝——全都選錯。

這是怎么了？

老師們?yōu)槭裁磁c這首小詩的表達如此錯位，而且這些老師大都是本科或研究生畢業(yè)，從教十幾年、二十幾年或更長時間，他們應該具備這樣的“文學閱讀與寫作”的素養(yǎng)！

可是，事實上，大多數老師不具備這種基本的文學閱讀修養(yǎng)。

這幾句詩選自艾青的《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單看選的這幾行，飽含著生活艱難的憂怨與對敵人的憤怒。“蓬發(fā)垢面的少婦”，這是那個時代被壓迫的人們的寫照，詩人用這個意象既表達了對百姓生活的同情，同時也在抒發(fā)著對造成這種結果的侵略者的憤怒。

如何進一步抒發(fā)這種憤怒呢？

詩人說我們的家被敵人燒毀了，關鍵是，為什么要把家說成是“巢穴”，而不是“港灣”，不是“故鄉(xiāng)”。

那些“蓬發(fā)垢面的少婦”配有家嗎？那些掙扎在死亡邊緣上的人們能有自己的家嗎？詩人用“巢穴”這一意象，目的是，我們連這樣的“巢穴”也被敵人給毀了，連僅有的一點安放生命的地方都沒有了，何況家乎？揭示出敵人的罪惡。同時，“巢穴”與“蓬發(fā)垢面”渾然一體，語境協(xié)和。如果用“港灣”，這種富有溫馨感的詞語，如何能揭示鐵蹄之下的百姓生存的艱難與敵人的罪惡？也與“蓬發(fā)垢面的少婦”不協(xié)調。

“受盡敵人刺刀的            ”，使用怎樣的詞語才能表達敵人的狠毒？

“欺凌”“侮辱”“恐嚇”都是直白地表達了敵人的行徑，可是施加在失去了男人的保護、失去了自己巢穴的少婦身上更狠毒的手段是什么，是戲弄。首先，戲弄是對一個孤零女子的侮辱，傷害的不僅是肉體，而且是靈魂；其次，能更好揭示出敵人的猥瑣卑鄙，這少婦成了他們玩弄的對象；再次，表達出當時人民百姓的弱小和敵人的強大，更好渲染出中華民族的屈辱感。

詩的語言是帶有情緒色彩的，是個性化的，是準確揭示靈魂的。

可是，我們的老師的思維還停留在語言公式的解讀水平上，提到家，就是“港灣”，看到刺刀，就是“欺凌”“恐嚇”。這些詞語搭配是固化在他們的腦子里的。他們不是從詩中讀出應該用什么詞，而是憑記憶在腦海（河、溝、池）里尋找一個固化的搭配對象。這些錯選十分清晰表明了老師們的閱讀狀態(tài)，那就是不在閱讀狀態(tài)。

為什么老師們也不在閱讀狀態(tài)呢？

前兩天，在給一個學校的老師講座時，一位老師還在做著手中的試卷，我讓她來選這個空，她也選錯了。沉迷在那些試題里，整天為追尋那個答案作碎片化的瀏覽式閱讀，不與文本親密接觸，不動情，不動腦，只動眼睛。日久天長，哪里還有閱讀感覺！

其實，現在的學生，大多是這個狀態(tài)，追求答案，思維固化，嘗不到閱讀滋味，何來閱讀享受！

因此，當下這種做題模式的教與學不僅坑了學生，也坑了教師。本來是中文本科、碩士研究生的水平，教上十年學，連中學生也不如了。豈不悲哉！

給兄弟姐妹們一句勸——苦練裸讀基本功。把教材上這有限的幾十篇文章，花番工夫，把它們解剖個底朝天，用自己的解讀引導學生沉醉于讀寫之中，自己成長，學生自然也會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