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破敗山村,三間草房。七十歲幺妹婆帶著五十歲兒子小強相依為命,過著幾乎原始狀態(tài)的生活,唯一略顯光鮮的東西就是黝黑墻上那張鑲在玻璃框內的老照片,里面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鵝蛋臉、麻花辮、細柳腰,清純美麗的樣子不輸當下的網(wǎng)紅小姐姐。
這是二十歲的幺妹婆,當時村里人喊她幺妹,現(xiàn)在喊她幺妹婆,沒人知道她的真姓大名了。
山村早已凋零,年輕人都走出大山闖世界,混出頭了就把家里老小接出去了,混得再差的人家也搬到山下鎮(zhèn)子里定居了,山村里只剩下幺妹婆母子倆了。
小強在年幼時發(fā)燒燒壞了腦子,智力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每天跟在老母親后面干點家務,現(xiàn)在五十歲了,早忘了大名叫什么了,見了面都喊他小強。
村里的老房子倒的倒、塌的塌,沒剩幾棟能住人的房子了。也有幾棟磚房,那是富裕人家留在村里的祖屋,老人偶爾回來住一住,子女們周末來“度假”,拔點野菜,采點山貨。
村里破敗不堪,收不上電費,供電也跟前列腺發(fā)炎一樣稀稀拉拉的,燈泡忽明忽暗,幺妹婆母子干脆不開燈了。夜晚,山里漆黑一片,黑夜像自釀的醬油稠成了凝膠模樣。
很難想象,當初那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淪落到如此境地,所以,事出有因必有蹊蹺。五十年前,火熱年代,山村有百余戶人家,姑娘小伙子每天都在比學趕幫超。幺妹年方二九,追求她的小伙子能編一個班,可幺妹偏偏遇到了她命里的情劫。
那一年,村里來了一位叫林楚生的城里人,瘦瘦高高的,白白凈凈的,帶著兩片玻璃瓶底子,聽說是犯了錯誤來改造世界觀的。幺妹老爸是村會計,家里好歹有張書桌,村部安排他住在幺妹家。
幺妹子不懂什么是世界觀,山里都沒走出去有啥世界觀,只是覺得林楚生有文化、有禮貌、有詩情,暗暗喜歡上了。下鄉(xiāng)妹子迷上白凈書生,幾乎就是必然發(fā)生的自然規(guī)律。山里的小伙大多矮壯黑粗、言語粗鄙,面皮稍白凈點的村長兒子追求幺妹最火熱,可幺妹偏愛林楚生這一款。
村里也有閱歷豐富的長輩,私下敲打幺妹爸要防著幺妹往火坑里跳。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白面書生沒念幾首酸詩,幺妹子自己就飛蛾撲火了。幺妹子吐酸水的時候,林楚生返城了,恢復工作,在市里坐辦公室,從此杳無音信。
幺妹子顯懷時,家里人差點瘋掉,那個年代這可是天大的丑事,嚴重的能毀了一個家。幺妹子躲到山林,非要生下這個沒爹的娃,結果可想而知。
村里受了處分,老爸丟了會計工作,老媽被氣病離世,沒人待見幺妹母子。小強三歲時發(fā)高燒,也沒人熱心幫忙,耽誤了救治,燒壞了腦子。從此,幺妹跟村里恩斷義絕,沉默寡言,獨來獨往。
歲月如梭。幺妹婆母子種菜耕地、自給自足,老了就連新農(nóng)合保險也不辦,靠著低保和種菜養(yǎng)雞勉強糊口度日。老爸病故后,花光了家底,兩位哥哥外出打工再也沒回來過,留給幺妹婆一個一貧如洗的空房子。
幾十年來,幺妹婆母子孤獨生活,沒人再聯(lián)系過她,常年的沉默寡言,幾乎讓她失去了語言功能,幸好有智障兒子陪伴,讓她頑強活到七十歲,也可以說她就是為兒子活著的。
前不久,兩位哥哥帶著兩位律師來到幺妹婆家。律師打斷兩位急急吼吼想說話的哥哥,問幺妹婆你是張秀梅嗎?幺妹婆一愣,這個大名已經(jīng)生疏了幾十年,有人提及肯定有什么事情,但對她來說,即便是天塌了又如何呢,一死了之不更好嗎?幺妹婆點點頭,兩位律師再次確認了她的身份證。
律師說,林楚生去世了,在遺囑里寫明要將五百萬元交給張秀梅母子處置。幺妹婆茫然地看了一眼兩位哥哥興奮得扭曲的表情,用空洞的眼神漠然地看著兩位律師手里的紙,甚至懶得過問林楚生去世這個關鍵問題。
兩位律師愣了,沒料到張秀梅是這樣的反應,他們事先還做了張秀梅受刺激后的應對預案!律師用手輕輕敲打紙張,再次說道,林楚生把五百萬遺產(chǎn)交給您繼承!
幺妹婆噢了一聲,只是把五十歲的傻兒子攬在懷里,大哥急切地說,我接你和小強到我家住,房子都騰出來了!二哥更急切地說,幺妹,到我那里住,我那里寬敞!幺妹婆只是把兒子攬得更緊了一些,似乎有人要搶走她的傻兒子。
律師拿出紙和筆說道,林楚生委托我倆作為這筆遺產(chǎn)的處分代理人,需要說明的是,林先生處置這份遺產(chǎn)必須同時兩個條件,現(xiàn)在咱們確認一下:第一,你表示不再恨他,第二,你表示依然愛他。你表示后,簽字,就可以領取五百萬遺產(chǎn)了。
律師說,第一,你還恨林楚生先生嗎?幺妹婆搖搖頭,律師確認說,你搖頭代表不恨。第二,你還愛林楚生先生嗎?幺妹婆搖搖頭,律師急眼了,兩位哥哥更急眼了,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你只要點點頭,就可以拿到五百萬遺產(chǎn)了!
幺妹婆堅定地再次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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