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騫鑿空西域,霍去病強拆匈奴開始,經過兩漢四百年的鞏固開發(fā),雖然期間由于北匈奴不死心的不斷侵擾,河西走廊曾經“三通三絕”,但經竇固、班超等文武雙全的大神們苦心經營,涼州仍然保持著大漢第二大城市的繁榮。尤其是東漢后期,經營西域的中心一度前移至敦煌,成為控制河西走廊的咽喉。 但河西地區(qū)地處邊塞,民族成分復雜,各民族之間、各族內部階級之間,利益摻雜,勢力盤繞。尤其東漢后期豪族土地兼并日益嚴重,民族政策嚴重失衡,導致以羌族為代表的的少數民族不斷的起義反抗,沖突不斷,加之西遷的鮮卑人趁火打劫【幽、并、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鈔,殺略不可勝數】,中央政府幾乎失去了管轄涼州的能力。這種局面下,東漢朝廷朝堂先后三次興起“棄涼之議”【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途遠多寇,議欲棄之】,但因涼州是“天下要沖,國家蕃衛(wèi)”,戰(zhàn)略地位實在太重要,才被朝廷勉強維持。 東漢對涼州的認識,唯有這“八字方略”,站位高遠,傳承了西漢開疆圖強的精神。但認識歸認識,國力歸國力,誰的征途還不是星辰大海呢。共識的提高,并不代表有這個能力去守護“天下要沖,國家藩衛(wèi)”,所以大家的動作都還是停留在嘴上喊口號,朝廷壓根派不出軍隊。 在這種背景下,“以涼制涼”的政策開始施行,將國家行為授權給了當地豪族。這等于讓涼州變相自治了。一開始大家都還“臣屬漢故”,依靠地方武裝,幫助朝廷鎮(zhèn)壓羌人叛亂。但隨著地方武裝的不斷壯大,“以涼制涼”的副作用開始出現(xiàn),東漢中央政府迎來了反噬。 以董卓為首的涼州軍閥迅速崛起后,擁兵自重,尾大不掉,成了對朝廷最大的威脅,并最終引發(fā)了漢末大亂。 到了漢獻帝時,此時東漢政府的實際控股人曹操曹老板在平定河西羌胡之后,終于還是嫌涼州亂的實在太糟心,把“涼州”的名分廢了,合并到了雍州。【獻帝時,涼州數有亂,河西五郡去州隔遠,于是乃別以為雍州。末又依古典定九州,乃合關右以為雍州】 沒過幾年(220 年),曹家在二代掌門人曹丕手里走完了過戶手續(xù),徹底摘掉了大漢 400 年的招牌,并重新將涼州從雍州劃分出來。到了曹三代魏明帝曹睿時,因涼州與蜀漢相鄰,又逢諸葛亮自雍涼兵出祁山北伐,涼州的動蕩愈演愈烈。于是曹睿任命58歲老臣徐邈為涼州刺史【明帝以涼州絕遠,南接蜀寇,以邈為涼州刺史,使持節(jié)領護羌校尉】,代表中央對涼州進行政治掃盲、掃黑除惡等專項社會整頓,涼州才從有娘生沒娘管的狀態(tài)逐漸恢復過來。 徐邈執(zhí)政涼州12年,始終兩袖清風,鐵面無私,深得各族百姓信服和敬畏,一州之內,秩序井然,使得河西走廊重新流通,各國使節(jié)往來不絕。【率以仁義,立學明訓,禁厚葬,斷淫祀,進善黜惡,風化大行,百姓歸心焉。西域流通,荒戎入貢……是以信服畏威。賞賜皆散與將士,無入家者……彈邪繩枉,州界肅清】。但這里面徐邈的個人能力比重太大,終是治標不治本,一些制度層面的,如土地問題、民族問題并未從根本上解決,社會動蕩的種子仍在醞釀。 正始元年(240年),曹四代魏少帝曹芳即位后,招徐邈回京,擔任大司農(發(fā)改委主任兼財政部長),后轉任司隸校尉(中央紀委書記)。在徐邈被調離涼州后,涼州經過王渾(竹林七賢王戎的爹)、李憙(xǐ)等人的治理又持續(xù)了二十多年。直到曹魏滅亡,一個新的朝代——西晉誕生,涼州又再次迎來了新的挑戰(zhàn)。 咸熙二年(265年),魏元帝曹奐禪位于司馬炎,曹魏下線。司馬家自司馬懿指洛水放屁以來,歷三代四人,過戶了曹家的房本,改國號為“晉”,定都洛陽,改元“泰始”,是為晉武帝。 ![]() “否極泰來,萬物伊始”,司馬炎的理想的確很豐滿。 作為一個爺爺爸爸都把路鋪好了,躺著登基的皇帝,最直接的政治經驗,就是自家是咋從上一任房主那兒拿到的房本兒。曹魏宗室太弱,亡于權臣,司馬炎就開始大方分封。一方面是避免宗室無權,怕有個萬一沒人能幫自己,畢竟剛登基,給曹家燒紙的人還是很多的。另一方面是事兒都讓爺爺爸爸干了,自己確實沒啥功勞,所有過戶的關鍵步驟,比如滅蜀、封晉王、置百官、同天子旌旗等等都是他爹司馬昭走的程序,導致司馬炎并沒有足夠的時間建立屬于自己的政治班底。 那咋辦?腕兒不大錢來湊嘛,用實際的利益去安撫你的擁護者,爭取潛在的支持者。 于是司馬炎將自己的兒子、兄弟、叔伯父等司馬家自己人,都分封到全國各地為王。而且西晉的諸侯王還不同于其它朝代,是有軍權的,相當于當地的軍政一把手。而在司馬氏創(chuàng)業(yè)期間做出貢獻的功臣們,也都加官進爵,為公為侯。 但在這里需要說明一下,這并不是后面“八王之亂”的根本原因。很多人都說司馬炎這個神經病到處封王,每個王都有地盤有錢還有兵,都是一個祖宗,憑啥你當皇帝,結果就打起來了。 但是實際上,這些諸侯王封地的百姓,僅僅是名義上的歸屬。每年從賦稅中抽取一部分作為給諸侯王的租子,而且封地的兵力也是有明確規(guī)定的,對中央是沒有什么威脅的。【以郡為國,邑二萬戶為大國,置上、中、下三軍;兵五千人;邑萬戶為次國,置上軍、下軍,兵三千人;五千戶為小國,兵千五百人】 司馬炎對自家人的分封,類似于股票分紅。他的理想是將皇權牢牢的把握在他家這一脈,搞分封既能安撫自家人,也能讓他們拱衛(wèi)中央。而那些小股東們的軍事權力又對中央壓根沒有威脅,其實就是把當年劉邦的做法進行了優(yōu)化調整。想法可以說是非常美好的,但卻最后變成了司馬家的噩夢,順帶將中華民族拖入了黑暗的深淵,因為他沒想到自己的基因發(fā)生了突變,生了一個傻兒子。(這個有機會再詳細聊) 這一波體制改革搞完,司馬炎就開始籌備滅吳,經過長達十幾年的充分準備,于太康元年(280年)滅東吳,結束了長達八十多年的三國局面,中華大地重新統(tǒng)一。 (統(tǒng)一后的西晉疆域,此時的北方老大變成了鮮卑) 全國統(tǒng)一后,在體制改革順利實施和滅國統(tǒng)一的巨大軍事威望加持下,司馬炎隨即開始了全國性的土地改革,實行占田制及蔭客制,推行課田法。我大概解釋一下:占田制是分配土地的基礎規(guī)則,蔭客制是將戶籍與土地歸屬掛鉤,課田法是國家收稅計稅的方法。 結合起來就是: 士族統(tǒng)治階級以官分九品,按身份高低占田。第一品可占田五十頃,每低一品,土地遞減五頃,至九品,可占田十頃。還可以蔭親屬,多者九族,少者三族。從一品官到九品官還可以蔭佃客十五戶到一戶,蔭衣食客三人到一人。 普通百姓階層按家庭成員構成,男子一人占田70畝,女子30畝。在這些占田中丁男有50畝、次丁男有25畝、丁女有20畝是要計稅的(男女16-60歲叫“正丁”,13-15歲和61-65歲叫“次丁”,12 歲以下和65以上叫“老小”)。這就是“課田”。每畝地征收谷8升,不管田地是否占足,均按此定額征收。除繳納固定的田租賦稅外,剩余皆歸農民自己所有。而在一個普通家庭,成員一定是逐漸增加的,占田一定是不夠的,因此就需要不斷的開荒,客觀上大大增加了農民種地和開荒的積極性和生育意愿,國家也由此獲得了極大的人口和經濟雙增長。 因此,很快便出現(xiàn)了繁榮景象,史稱“太康之治”。【是時,天下無事,賦稅平均,人咸要其業(yè)而樂其事】 另外,司馬炎在登基初期也一直提倡以勤儉節(jié)約為榮,以奢侈浪費為恥【下詔大弘儉約】,上至朝野,下到百姓,也都開始奉行節(jié)儉,整個社會景象為之一新,一改曹魏時期的奢侈之風【承魏氏奢侈革弊之后,百姓思古之遺風,乃厲以恭儉,敦以寡欲】。司馬炎甚至一把火燒了太醫(yī)程據獻給他的用野雞毛做成的“雉頭裘”,以此表示自己反對浪費的決心。【太醫(yī)司馬程據獻雉頭裘,帝以奇技異服典禮所禁,焚之於殿前】 但是好景不長(這個詞還會出現(xiàn)很多次),西晉的大一統(tǒng)盛世,很快成了“曇花一現(xiàn)”。馬克思唯物辯證法指出,凡事都有客觀上的一分為二,司馬炎的土地改革的另一面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不斷顯現(xiàn)。 一方面,經濟的快速繁榮,導致了西晉士族統(tǒng)治階級的快速腐敗。世家權貴貪婪奢侈,攀比成風,最著名的莫過于王愷石崇斗富。大臣傅咸上書說“奢侈之費,甚于天災”,請求司馬炎出面制止,但司馬大哥此時已經不是當年的阿斗了,不僅無動于衷,還抱著吃瓜的心態(tài),賞給王愷奇珍異寶資助他爭富。連司馬炎都把初心當廁紙了,朝堂之上開始迅速腐化,驕奢淫逸,政風腐敗,為西晉亡國和五胡亂華埋下了種子。 另一方面,西晉的快速繁榮以及土地政策的改革,客觀上急需補充勞動力來彌補人口的不足,政府開始鼓勵,甚至強迫大量游牧部落內遷,因此以匈奴、羯、氐、羌、鮮卑等為主的少數民族紛紛涌入內陸。 但是,等少數民族朋友高高興興而來,卻發(fā)現(xiàn)政府只是畫了一個大餅。 因為人口大量遷進,而占田制并不是政府給你地,更不是將別人的地拿來給你,只是允許你占墾荒地,所以可耕土地只會少不會多??伞拔搴钡男值軅冎粫T馬放羊,沒有開荒種地的技能,于是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沒地可耕,沒畜可牧了。而政府才不管你是不是有地,地是不是占足了,有收成還是沒收成,均按課田法定額征收,而不以實際收成計稅。 就是說,只要你是個成年男丁,不管你有了十畝,還是五畝,政府都是按占田70畝、課田50畝的規(guī)定,定額收取谷400升的稅。說的再極端一些,哪怕你初來乍到,只開了一畝荒地,還沒有收成,也要按50畝繳 400 升的稅。當然了,經過多年開墾,畝數達到法定占田的,繳足國家的,剩下都是個人的,這確實很劃算,但這畢竟是剛開始的那一少部分人?,F(xiàn)在這么多的人口,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這下少數民族兄弟不高興了。偏偏麻繩專挑細處斷,隴西、河西等地又連年大旱,百姓顆粒無收,各族群眾都掙扎在饑餓線上,食不裹腹,還欠著政府一屁股政府的稅。而涼州災區(qū)胡漢混雜,其中以河西鮮卑人數最為多,火藥桶準備就緒,只差火星子了。 當初朝廷為防范少數民族特別是鮮卑人鬧事,早在泰始五年(269年),便從雍、涼、梁三州分出隴西等七郡,另立秦州,并安排著名將領胡烈任秦州刺史,牽弘為涼州刺史,以切斷河西鮮卑與隴西鮮卑聯(lián)系。 可惜這兩位大頭將軍,只會上馬打仗,并不會下馬安民,沒有理解中央設置秦州的用意。任命這兩人時,西晉開國功臣陳騫就擔心這兩人會把事情搞砸,勸司馬炎不行換個人【胡烈、牽弘皆勇而無謀,強于自用,非綏邊之材,將為國恥】。牽弘和陳騫兩人平時就尿不到一個壺里,司馬炎認為陳騫有個人情緒,于是維持了這個任命。 果然,這兩人一到任,不但不安撫涼州百姓,救濟災民,反而以高壓手段暴力處置問題【或以狙詐,侵侮邊夷;或干嘗啗利,妄加討戮】,更加劇了災區(qū)難民的痛苦。這下一桿子捅了馬蜂窩,引起了以禿發(fā)樹機能為首的河西鮮卑人的強烈反抗。河西鮮卑揭竿而起,掀起了武裝反抗西晉暴政的民族斗爭,引發(fā)了持續(xù)三十余年的“涼州之亂”。 都看到這里了,點一下在看、點贊、分享再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