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風(fēng)掠過窗欞時，總帶著些狡黠的溫柔。我握著半卷宋詞立在檐下，看玉蘭花瓣正簌簌跌進(jìn)青瓷筆洗里，恍若千年光陰都化作了這片片素雪，落在泛黃的紙頁間，洇開墨色的漣漪。

檐角銅鈴輕響，驚飛了檐下筑巢的燕子。案頭的《詩經(jīng)》被風(fēng)翻開，"桃之夭夭"四字恰好與院中的桃樹相映成趣。粉白的花瓣沾在書脊上，像極了古時女子不慎遺落的胭脂箋。我伸手拂去花瓣，卻觸到紙頁間夾著的前年春日采的海棠標(biāo)本——彼時指尖的溫度，竟還藏在脈絡(luò)分明的葉脈里，輕輕一捻，便溢出滿室芬芳。

最愛在紫藤花架下讀書。青石板上落著碎金般的陽光，藤蔓從架頂垂下來，織成半透明的紫簾。讀《浮生六記》時，總覺得沈三白與蕓娘的煙火情長，該是在這樣的花影里釀成的。偶有蜜蜂誤入書頁，翅膀上沾著的花粉便落在"賭書消得潑茶香"的句子旁，像極了時光的批注。風(fēng)掠過花架，紫藤花便一串一串落進(jìn)翻開的書里，恍惚間，竟分不清是字里行間藏著春色，還是春色里浸著墨香。

雨落的午后最宜讀詩。窗玻璃上爬著細(xì)密的雨珠，將世界濾成一片朦朧的綠。案頭的青瓷瓶里插著新折的桃花，水珠順著花瓣滾進(jìn)《劍南詩稿》，在"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句尾洇開淡紅的暈。讀至"花經(jīng)宿雨香難拾"時，忽然聽見窗外有叩門聲——原是鄰家女孩抱著幾冊舊書來避雨，她發(fā)梢滴著的雨珠落在《飛鳥集》上，那些靈動的詩句便跟著水珠輕輕晃了晃，像是要從紙頁間飛出來。

暮色漫上來時，總愛點一盞茶燈讀散文。燈光將窗紙染成暖黃，案頭的薄荷散發(fā)著清冽的香。讀林清玄的《人間有味是清歡》，看他寫"春深時，總覺得謝了的花還在開"，抬眼便見窗外的梨花樹影綽約，月光正給繁密的枝頭鍍上銀邊。書頁在指尖翻動，驚起了伏在字里的墨香，與案頭的茶香、窗外的花香纏纏繞繞，織成一匹柔軟的錦緞，將整個春日的溫柔都裹進(jìn)了心里。

合上書卷時，月光已爬滿了書桌。玉蘭花瓣仍靜靜躺在筆洗里，像未寫完的詩行。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書里讀過："春天是宇宙寫給人間的情書。"而此刻，我手中的書卷，大抵是這封情書中最溫柔的注腳——當(dāng)芳菲與書香在時光里相遇，便勝卻了人間無數(shù)個清淺的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