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不過是一個地名,幾間舊屋,一條泥路,卻叫人一輩子也忘不掉。 初生時,老家是暖烘烘的土炕,是母親懷里那股奶腥味。睜眼看見的,是房梁上掛著的干辣椒串,紅得刺眼。窗紙破了洞,漏進一縷陽光,灰塵在里面跳舞。那時不知何為老家,只道這四方天地便是全世界了。 稍長,老家成了學堂與田野之間的兩點一線。父親的手掌粗糙如樹皮,打在屁股上生疼;母親的嘮叨比夏天的蟬鳴還聒噪。院角的棗樹年年結(jié)果,卻總等不到紅透便被孩子們摘光。墻根下的螞蟻搬家,能蹲著看一整天。此時的老家,是束縛,是牢籠,是恨不得插翅飛離的所在。 青年離家,背上行囊時頭也不回。老家在車輪后縮成一個小黑點,繼而消失不見。城里的柏油路比鄉(xiāng)間的土路硬,踩上去沒有聲響。夜深人靜時,忽聞鄰人用鄉(xiāng)音喚兒,心頭便像被蝎子蜇了一下。這時才發(fā)覺,老家的土腥氣早已滲進骨縫,洗也洗不掉。 中年羈旅,老家成了電話線那頭沙啞的咳嗽聲。老屋的照片掛在異鄉(xiāng)的墻上,漸漸褪成淡黃色。聽說村頭的老槐樹被雷劈了,井臺邊又添了幾座新墳。盤算著歸期,卻總被生計絆住手腳。偶爾夢見老家的屋檐雨滴,醒來時枕頭竟?jié)窳艘黄?/span> 及至暮年,老家已是地圖上找不到的符號。父母化作墳塋上的青草,童年的玩伴零落四方。新建的水泥路碾過當年的麥場,舊宅地基上立著別人的小樓。這才明白,所謂思鄉(xiāng),不過是懷念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自己。 老家終成心上一塊疤,不碰不痛,一碰便鮮血淋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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