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緣

            文：江平

    ６２歲的李富昌與２７歲的張緯喜結(jié)良緣，這在有４０００來人的機車廠著實轟動了一陣。人們不僅要問：老李守身３０年，老了，老了，卻突然“父子鬧番”，與２７歲的“兒媳”結(jié)為夫妻，這里面到底原因幾多，或許其中的個中滋味，只有老李自己知道。當(dāng)老李新婚后的一天，跟我說起時，我不覺為老李與張緯的愛情故事所感動......

    李富昌的兒子李非是機車廠二車間的工人，父親李富昌也是工廠的離休老干部，李非１１歲那年母親患胃癌去世，父親怕續(xù)弦兒子受后媽的氣，于是就斷絕了再婚之念，父子倆相依為命。李非高中畢業(yè)后不久就參加了工作，家里有３室１廳的住房。父子倆收入又不錯，的確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

    遺憾的是，李非的身高和他父親差不多，只有１. ６２米。他從２０歲那年開始找對象，始終找不到合意的媳婦。李富昌數(shù)次企求兒子說：“到這種年齡了，也該實際一點，找個能知冷知熱的媳婦就行?！痹诟赣H焦急和憂慮的目光中，李非走進(jìn)了婚姻介紹所。介紹所的同志給他介紹個市郊鐵嶺鄉(xiāng)楊柳村的一位２７歲的小媳婦，夸小媳婦長得水靈，心眼好，直夸得李非動了心。

    １９９７年１２月１１日晚上，凜冽的寒風(fēng)“呼呼”刮著，他和小媳婦見了面。小媳婦叫張緯，身材苗條，秀發(fā)披肩，清秀的面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脖頸上圍了條白圍巾，更顯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張緯毫不隱瞞地告訴他，她從小失去了父母，哥哥把她撫養(yǎng)大。前幾年她在一家電器廠打工，認(rèn)識了本單位一個男青年，戀愛時對她還可以，婚后她生了個女孩，他就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她忍受不了他的虐待，帶著女兒和他離了婚。現(xiàn)在她租了一間房子，過著艱苦的生活。

    初次見面，兩人彼此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幾次約會后，李非邀張緯到他家里去吃飯，拜見一下父親。

    １２月２０日的下午，李非和父親李富昌買菜買肉，做了一桌菜，還邀請了一位要好的女友來家陪客。張緯穿一件黃方格呢子大衣，頸圍白圍巾，顯得端莊秀麗。

    女陪客熱情地為張緯夾菜，她略顯羞澀，小心地吃菜，唯恐弄臟頸下的白圍巾。李非幾次想讓她取下，礙于她初次上門，欲言又止。

    席罷人散，父子倆格外歡喜，對張緯夸獎了一番。

    １２月２４日的晚上，李非坦率地對張緯說：“如果你對我沒意見，咱倆就辦手續(xù)吧，搬到我家住?！睆埦晸?dān)憂地說：“結(jié)婚畢竟是一生的大事，我是農(nóng)村的，還有個女兒，你不怕同事們說三道四嗎？”“我不會計較別人說什么，只要我喜歡，兩人在一塊幸?？鞓凡攀亲钪匾摹！?/p>

    第二天的上午，李富昌去銀行取錢，忙著置辦婚事。張緯也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搬到李非家。父子倆興奮地坐上了長途汽車，直奔鐵嶺鄉(xiāng)楊柳村張緯的哥哥家。

    張緯的哥嫂熱情接待了他倆，李非說明來意之后，哥哥不無憂慮地說：“你是城里人，家里經(jīng)濟條件也好，還是未婚小伙子，俺是個泥腿子，俺妹還帶個孩子，門戶不相當(dāng)?。　薄案?，這事我不是沒考慮，現(xiàn)在都啥年代了，還講城市農(nóng)村的，只要我倆過得和和氣氣，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張緯溫柔賢惠，能持家過日子，孝順老人，不像有些城里的姑娘刁得很，又貪享受。”李非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

    “既然你這么誠心誠意娶她，做哥的也不能硬阻攔，但我還是放不下心。我妹子離過一次婚，在農(nóng)村夠丟人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不是哥不講理，你給我立個保證書，保證對張緯好，永遠(yuǎn)不會拋棄她。你帶她走后，日子過得和睦，想回來看看，我歡迎，要是又鬧離婚，你倆都不要再踏進(jìn)我的門，我丟不起這臉面?！睆埦暤母绺绨殉笤捳f在前。李非同意了，寫了保證書，張緯哥才去找村干部開了證明，又同他倆一道到鄉(xiāng)政府開了結(jié)婚登記介紹信。

    吃過晚飯，看了一會電視，張緯回到自己屋里，李非尾隨其后關(guān)住了房門。李非在張緯臉上親吻時，她總下意識地護(hù)著白圍巾。李非覺得礙事，一邊說屋里一點也不冷帶這干啥，一邊猛然用力扯下白圍巾。募然間，李非愣住了：張緯白皙的下巴兩側(cè)邊緣，各有一條長約３寸，寬約０. ５厘米的疤痕，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像一對毛毛蟲蟄伏著。

    “對不起，原諒我不該隱瞞你。”張緯乞憐地說?！斑@不會影響咱倆的感情吧？”

    “這......太可怕了。”看著眼前的白天鵝瞬間變成了丑小鴨。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有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

    “嗚－－嗚嗚－－”張緯傷心地哭泣起來?！拔以撛趺崔k啊，家也回不去了，往后可咋過呀？！”

    在客廳里看電視的李非的父親李富昌聽見屋里的哭聲，急忙推開房門，他也看見了張緯下巴骨的疤痕，一時手足無措，片刻之中他穩(wěn)了穩(wěn)神說：“都不要聲張，這事咱們慢慢商量著解決吧！”

    張緯的女兒見媽媽哭，也嚇得大哭，整個家一時籠罩著沉悶哀傷的氣氛。

    “我給你生活費，你搬出去住，直到你又尋到歸宿為止。”李非心情煩躁地說。

    “不，我不要你的錢，也不搬出去住，結(jié)婚證明都開出來了，我沒臉回農(nóng)村了，在俺農(nóng)村定下婚事就是你家的人了?！睆埦暠瘋卣f。

    “你死了這條心，我是不會和你結(jié)婚的?！崩罘巧驳卣f?！拔以试S的條件夠有良心了，甭再得寸進(jìn)尺了?！?/p>

    “我又不是小貓小狗，想抱回來就抱回來，想扔掉就扔掉，就是小貓小狗養(yǎng)幾天也會心疼吧？”張緯也不甘示弱。“反正我無路可走了，就賴在你家，你能把我推出去？要不是我下巴骨有這娘胎帶的疤痕，我會看上你？”

    兩人越吵越兇，李富昌忙在中間打圓場，才平息這場戰(zhàn)火。

    “我不是不通情理，你也不能太翻臉無情。我剛開出結(jié)婚證明，又怎能回去呢？這不等于把我往死里逼嗎？我也知道我有責(zé)任！”張緯的口氣緩和了些。

    “你不該騙我，見面這幾天，你總戴著圍巾，我還以為你怕冷，沒想到是為了掩丑，趁咱倆沒辦結(jié)婚手續(xù)，各走各的路?！崩罘侨耘瓪馕聪?/p>

    “好，都別說了?！崩先舜驍鄡鹤拥脑挕！胺凑依铮呈遥睆d，住的不成問題?，F(xiàn)在誰也不欠一口飯吃。張緯先住下，結(jié)婚的事情暫時往后拖一拖?！眱扇硕纪饬恕?/p>

    農(nóng)家姑娘誠實，張緯也不白吃飯，每天做三餐飯、拖地、抹桌、洗衣服。李富昌也不知該如何解開這團(tuán)亂麻了，雖然兒子的婚事告吹，但張緯的“入主”他家，著實使這個缺少女人味的家，有了一絲生機。李富昌年歲大了，常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但自從張緯的到家，吃飯應(yīng)時，早上給老人買牛奶，晚上給老人備一壺?zé)峋疲先瞬坏恍├厦≡诤棉D(zhuǎn)，而且漸漸地面頰上也有了絲絲縷縷的紅潤。雖然李非仍不接受張緯，但看見為了撫養(yǎng)自己多年未找老伴的父親由于有了張緯的伺候身體和精神都有了好轉(zhuǎn)，再面對張緯時，也就不那么兇了。家里有了春風(fēng)，但兒子的婚事，畢竟沒有落實。雖然李富昌從內(nèi)心講喜歡張緯，但看見兒子對張緯絲毫沒有那層意思，也不好勉強兒子，就在白天兒子上班時，跟張緯嘮些家常，趁機勸一勸張緯，張緯明白老人的意思，就說：“李叔，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畢竟是個沒有收入的離婚女子，從哥哥家走時，李非還向我哥下了保證對我好，雖然這里面有我的不對，不該騙他，但事到這一步，回去我怎么向哥交待，李叔這些天你都看見了，我不怕吃苦，若能給我在城里找個人家，我就搬出去?！?/p>

    “你需要什么條件的？”老人關(guān)切地問。

    “李叔，到了這一步，什么條件都無所謂，只要他對俺好，能養(yǎng)活我和女兒就行?！闭f著張緯流下了心酸的眼淚。

    李富昌聽完張緯的話，心里也不是個滋味，經(jīng)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老人這一刻怎能不理解一個弱女子的心呢？“你也不要太悲觀，我會盡力幫你找個相配的對象，不能太委屈你了?！?/p>

    張緯看著老人慈善的目光，感激地點了點頭。

    憑良心說，李富昌不想隨便找個男人把張緯推出門去。老人央求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幫這個忙。除此之外，婚姻介紹所成了他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然而婚姻并非像買東西那樣容易。

    離婚的男人不少，可一聽說她下巴骨的疤痕，加上又是農(nóng)村帶小孩的，沒人愿意。李富昌盡管網(wǎng)撒的不少，卻收效甚微。終于在幾天后，有個朋友牽線，男方３８歲，中等身材，有１室１廳住房，人挺精明的，就是不知何故離了兩次婚。張緯與那男人見了一面，兩人都沒啥意見?；橐龃笫拢瑥埦曂欣罡徊蚵牬巳说钠沸腥绾?。老人打探回來如實相告，此人原來有工作單位，但因盜竊打架開除，現(xiàn)擺個小攤賣瓜果度日，常常是騙點吃喝，名聲不好。張緯猶豫了，怕再入火坑，也只好放棄了。

    張緯十分感激善良的老人，她愧疚地說：“都是我不好，不該對你兒子隱瞞?！笨吹竭@對善良的父子，張緯覺得不該再麻煩人家，況且在與李非的婚姻上，自己做的也不對，于是在給李富昌父子做了最后一頓晚飯后，就想跟父子倆道個別，不該再呆下去了。然而巧的很，沒等張緯開口，這晚上老人由于走路不甚，在樓道里摔了一絞住進(jìn)了醫(yī)院。在老人住院期間，張緯伺候的老人無微不至，讓老人感動，也感到張緯的善良和賢惠，于是老人想給張緯找個對象趕快把她嫁出去的心理起了一絲變化。一天，張緯回家給老人做飯，只有父子兩個人在時，老人委婉地向兒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最后老人說：“張緯瞞你確實不對，但事已至此，況且父親以過來人的眼光看，覺得張緯這孩子可以信賴，是個可托終身的人，兒子，你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呀！”“要娶，你娶，我是不要。”“你說什么？！”李非感到自己的失言，急忙走了出去，沒想一開門，與站在門外的張緯撞個滿懷。

    那一宿，老人翻來復(fù)去的睡不著，他想起由于妻子早世，自己怕兒子吃虧，一直未娶，幾十年含辛茹苦撫養(yǎng)兒子的一幕幕,沒想到兒子大了,不但不省心,而且說出這樣的話,不覺流下了老淚;那一宿,張緯跟老人一樣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哥哥從小撫養(yǎng)她的一幕幕,想起自己第一次結(jié)婚給自己終生造成的心理傷害,想起跟李非這幾天戀愛的曲曲折折,想起李非的父親李富昌善良和勤勞......特別老人不孝子一句脫口失言被她聽見的話，不覺讓她的心一驚:“我為什么不能跟老人結(jié)成百年之好呢？”這念頭一過張緯的大腦,姑娘的臉不覺紅了,因為這一刻她想了很多,既想到如果這樣會遭到來自方方面面的阻力，又想到哥哥和李非會怎么看待,弄不好會......但經(jīng)歷過婚姻不幸的張緯此刻所想的是如果她錯過李富昌老人,今生還能不能再找到這樣的,或許她這一生的幸福、一生的命運,就看這一刻的決定了。她再也睡不著了,從床上爬了起來,走了出去。今夜皓月當(dāng)空,繁星點點,正應(yīng)了她此刻的心境。她縷了縷被風(fēng)吹散的頭發(fā),感到心情好多了。她終于在這晴朗的夜晚,決定了她一生的心愿。她覺得趁現(xiàn)在的好心情，自己應(yīng)找老人談?wù)?。于是張緯踏著夜色走向了醫(yī)院......

    當(dāng)張緯跟老人提出埋藏在心里的話時，著實把老人嚇了一跳。老人萬沒想到張緯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于是老人連猶豫都沒猶豫就一口回絕她。但看著張緯含淚離去的身影，老人的內(nèi)心也起了微微漣漪。

    摔傷住院的幾個月里，張緯對李富昌老人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一幕幕地印在了老人的心里。特別在張緯提出與老人建立關(guān)系被老人拒絕后，張緯并未因此對老人的照顧有絲毫的不同，看在心里的老人，漸漸地情感也發(fā)生了變化。張緯盡到的是一位妻子的責(zé)任??！他久未經(jīng)歷過女人照顧的生活，這一刻又體會到年輕時妻子活著的快樂，有時老人無人時，想到張緯在時的快樂，情不自禁地會露出一絲微笑，這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出院那天，張緯來接他時，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這次，老人沒馬上拒絕。

    晚上，張緯沒睡著，心情一陣陣地激動。如果老人能接受自己，不但感到今生有托，自己的女兒也會有個好的生活環(huán)境。

    老人也沒睡著，他思潮起伏。

    天微微發(fā)亮，老人敲開了張緯的房門。門開了，張緯看見老人的眼里閃耀著愛意，她從這愛意中，感覺到了她過去從未在老人眼中看到的東西。

    當(dāng)老人與張緯決定結(jié)婚的消息告訴兒子時，這位老人曾付出大半生心血撫養(yǎng)長大的兒子，對老人表現(xiàn)的相當(dāng)絕情，但經(jīng)歷過人生風(fēng)雨的老人這一次沒向兒子低頭，毅然地與張緯走向了婚姻的殿堂。老人說：兒子終有一天會理解他的，鬧到這一步，老人仍顯得是那么寬容、那么善解人意。（圖片與文章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