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市郊“青云觀”的牛大師已經(jīng)端坐在了三清殿側面的酸枝木太師椅上。他特意把道袍的袖口磨出毛邊，讓靛青道袍看起來像是穿了足有十幾年的樣子。香案上的青銅香爐里插著三支線香，正當青煙筆直上升時，牛大師閉目養(yǎng)神，心里卻在默算這個月的“利潤”。

一位身穿米黃色羽絨服的姑娘在門檻外輕輕跺了跺腳，哈出的白氣在眼鏡片上已經(jīng)凝成了霜花。牛大師滿滿站起身，看著她湊近身子把功德箱前的說明牌讀了好久，才輕咳了一聲，“敢問姑娘是求什么？”

“嗯，求姻緣”。

姑娘的聲音帶著緊張和羞怯。她從背包里摸出一個紅包，指甲縫里還沾著粉筆灰。牛大師的目光掃過她脖頸間那條已經(jīng)微微起球的圍巾，立刻判斷出她一定是附近師范學院的學生，這會兒準時翹課出來的?？垂媚镞@一臉的憂郁神情，準是談戀愛出了岔子。

“論說我們這里，放生靈雀最積陰德。”牛大師用手中的桃木劍挑開經(jīng)幡，露出后面成摞的竹編鳥籠，“明日正逢'觀音誕’要放生千只靈雀，一旦放生，良緣月內(nèi)便到?！?/span>

鳥籠里傳出撲棱聲，兩根帶血的羽毛從縫隙飄出來，輕輕落在姑娘的鞋面上……

后山養(yǎng)雞場的鐵門在子夜吱呀作響。牛大師打著手電筒清點新到的鳥籠，而養(yǎng)雞場的主人大鵬正蹲在墻根抽煙，煙頭明滅間照亮半張結痂的臉。

“二十籠麻雀，三籠畫眉?！贝簌i在大師面前點清數(shù)目，踢了踢腳邊的麻袋，“大師，這些病鳥怎么辦？按老規(guī)矩嗎？”

牛大師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踢開一只從麻袋里跌出的云雀。那鳥兒右爪系著褪色的紅繩，是上周放生會上的標記。他飛快地摸出個藥瓶扔給大鵬，“用這東西摻在喂鳥的谷子里，別讓它們死得太快！”

“觀音誕”這天飄著細雨。牛大師站在放生臺前誦經(jīng)，看爭先恐后的香客們搶購鳥籠。那位穿米黃色羽絨服的姑娘也來了，還買了最貴的雕花籠，里頭裝著足足二十只畫眉。她沒注意籠底鋪著的藥草，正慢慢讓鳥兒們變得遲鈍。

午時三刻，數(shù)百只鳥雀沖向灰蒙蒙的天空。牛大師瞇眼看著那些歪斜的飛行軌跡，知道它們絕大部分都飛不出三里地。就在這時，那位姑娘突然驚叫起來，原來有只畫眉居然徑直跌落在她的肩頭，爪子上的紅繩還纏著一片帶編號的鋁牌。

七天后的正午時分，牛大師正在偏殿里謄抄功德簿。桌上硯臺里的朱砂突然泛起微微的漣漪，他抬頭，正好看見那位穿米黃色羽絨服的姑娘站在院里的銀杏樹下，羽絨服上沾滿了草籽。她身后還跟著兩個穿制服戴大蓋帽的人，袖章上的“林業(yè)執(zhí)法”字樣驚得他眼皮直跳。

“牛大師吧？我們在后山找到了十二處捕鳥點。”高個兒的執(zhí)法人員舉起密封袋，里面藥瓶標簽還印著青云觀的蓮花紋，“這位師范學院的王同學前后跟蹤記錄了大半個月，舉報了你，包括你和后山養(yǎng)雞場那個鳥販子大鵬之間的交易?！?/span>

牛大師震驚地看著姑娘。小王同學此刻正舉著手中的相機，鏡頭對著他此時來不及合上的功德簿。最新那頁寫著：“畫眉二十只，單價五十，香火錢一千?！彼蝗换叵肫鹌咛烨胺派鷷系囊荒?，那姑娘當時走出人群，在草叢中彎腰找了好久，原來她當時是在撿拾病鳥腳上掉落的那些編號牌。

在執(zhí)法隊員撬開養(yǎng)雞場地下室進行搜證時，牛大師的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成箱的鳥籠直直地堆到了地下室的頂端，每只鳥籠上都標著不同法會的日期。最里間的鐵皮柜里，香火賬本和捕鳥合同按年份碼放，最新的協(xié)議上還有他摁的朱砂手印。

夕陽西沉時，遠近聞名的“青云觀”大銅鐘被執(zhí)法人員貼上了封條。落魄的牛大師蜷縮在警車的后座上，遠遠望著小王同學的背影，她還站在山門前。

她的懷里抱著個紙箱，隱約傳出鳥雀啁啾。晚風掀起箱蓋一角，十幾只系著新編號的畫眉振翅而起，爪上銀牌在暮色中閃爍著細碎的霞光。

三清殿的幔帳無風自動，供桌上那尊鎏金神像突然傾斜，隨之，金像背后貼著的紙條露了出來。紙條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跡，是各種明碼標價?！包c燈十元，求簽二十，放生鳥雀五十”，最后有行小字被香灰掩蓋，依稀能辨出“因果輪回”四個字。

與此同時，后山腳下的養(yǎng)雞場徹夜通明，搜證還在進行。

執(zhí)法人員總共清點出三千多只待售的鳥雀。黎明時分，這些生靈被裝上卡車，送往三十里外的自然保護區(qū)。

在車輛啟動的轟鳴聲中，沒人注意到“青云觀”后的古槐樹上，新筑的鳥巢里正傳出破殼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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