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star，告訴我，在天上會有什么心情？

文/蔡朝陽

三月三十一日，聽了一整晚的張國榮。

我想很多人會跟我一樣吧，把每一個四月一日，都當做忌日，然后聽一遍張國榮，所有喜歡的粵語歌。怪誰呢，當年，爹媽給我買了隨身聽，本意是讓我學英語，卻跟著張國榮和beyond，學了一口粵語。

算了一下，這是哥哥歸去第22個忌日。其實也不傷感了，就是聽歌，然后追憶而已。我最難過的是自己46歲的那一年忌日。你想，張國榮生于1956年，在我還是個無知少年的時候，他已經是天皇巨星，他的光輝照耀著我全部的完整的青春期。他是那么高不可攀，渺在天宇，遙遠而孤獨地閃亮。

他年長于我10多歲，而年紀這個東西，是比星光更難以追上的東西。但那一年，我突然也到46歲了。我竟然也活到了哥哥墜樓的那一個年頭。那一晚，我很詫異，也很恍然。

這個感覺，黃舒駿在《改變1995》里準確的描述了：我忘不了你，你卻渾然不覺，小你六歲的我，今年已經和你同年。

唉，多么痛的領悟。黃舒駿歌里的“你”，指的是英年早逝的楊明煌。楊明煌是黃舒駿的好友兼兄長，黃舒駿那首名作《馬不停蹄的憂傷》就是出自他手。曾幾何時，我仰視他們，他們是我的領路人。最終我卻成為了他們的同齡人。然后，茍活于世，比及他們的年齡，又茍活過了他們在世的全部歲月。

這也是我特別感慨歲月不居的緣故：我活到了葦岸的年紀，活到了王小波的年紀，活到了張國榮的年紀，又即將活到魯迅的年紀。但作為一個被他們光輝照耀的晚進，即便不羞愧，當也有所感覺。

我有時候也想，為什么，我喜歡的人，總會英年早逝。難道是一種魔咒，那我還是收起我的喜歡吧。

還有梅艷芳，幾乎可以說是唯一喜歡的女星。當年看了梅姐的傳記電影，深感這個電影力有不逮。但又怎么樣呢？

這也是自我催促的原因。很多人說我勤奮，而我只是自知才華不夠，以及歲月不饒人。要活出來，照著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我曾戲言“生時何必久睡，死后自然長眠”，是戲言，卻也是我信奉的原則。就像《死亡詩社》，基汀老師跟那一群高中生說的：萃取生命的精華。

有一天，跟一群老男人聊天，聊及人生，我說，要活“出來”，而不是要活“下去”。“出來”和“下去”，并不是同一個東西。

但人生并不容易。人生總是不可預料，世界總是處于“亂紀元”，你沒有辦法選擇生在怎樣的時代，你也沒有辦法坐上時光機，穿越到任何一個黃金時代。而現(xiàn)實，正如逆水行舟，不能有片刻的放松。一旦放縱，便不知滑向哪里，不知伊于胡底。

穆旦的詩句：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這句詩如口語般明白曉暢，卻蘊含了最大的不容易。你看，需要這么多年齡的積淀，才能明白穆旦的舉重若輕。

從3月31日，到4月1日，我在聽歌，聽了一首又一首。倒一杯酒，和自己干杯。這不是懷舊，也不像沉思，只是品嘗年齡的陳釀，五十年陳，很苦。而苦澀，正如我以前所說，才是人間至味。

真的，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反而是一種祝福。他們死了，他們永生。張國榮永遠46歲。王小波永遠47歲。而我堅強地活過了50歲。

以及，正因為有死亡的存在，你的每一天才那么寶貴。金谷園里秉燭夜游，古人是不是也感覺到了生命的短暫、可貴和無奈？

感謝死亡，每個人都有機會可以體面地告別，而不至于成為老而且糟的糟老頭子，成為自己唾棄的那個人。

在這個意義上，我倒是羨慕張國榮，甚至佩服他的決絕。并不遺憾，而是贊賞。他始終把生命把握在自己手里，不管你想說什么。

這樣，他浮沉了十數(shù)年，在星空里閃，他繼續(xù)在星空里閃，繼續(xù)照亮我生命中某些晦暗的時光。

年輕時不懂事，在ktv唱這首《風再起時》，竟然哽咽。我想，是不是應該感到欣慰才對？

Little star，告訴我，在天上會有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