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這棵樹，很多年前我并不知道它在這里等著我。也許，它也不知道它終其一生等待的是誰，它等了很多人，很多人來了，又走了，最后剩下它自己。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樹。

聽索菲亞說，這是一棵釋迦樹，到了秋天會結(jié)出甘甜的釋迦果。釋迦，聽上去佛性十足。我信奉佛教，頓時覺得這棵樹上橢圓的或尖或鈍的葉子，片片皆身披了一些佛光，后來去百度查一下，釋迦果就是我們認(rèn)知中的番荔枝，于300年前流傳至華夏之廣東。

這棵釋迦樹的或尖或鈍的葉子，現(xiàn)在就在我的窗外搖曳著。洛杉磯的天空藍(lán)得出奇。

記得在國內(nèi)時，有一次我去南岳衡山，在山腳下拜訪了一個相士。所謂相士，就是俗稱的算命先生，這個算命先生在省城長沙名聲響得很，但是我去的那天他看上去心情浮躁，潦草地問詢了我的八字，得出結(jié)論說我適合云游，說我離出生的地方越遠(yuǎn)越好、越西越好。我顧不上當(dāng)時恓惶的心情，就報了一個美國的旅游團(tuán)，美西十日游。

現(xiàn)在想來，我雖然對那個相士心存不滿，但他說得也不無道理。我一生都在在宿命與叛逃之間尋找生命的意義，在顛覆與出走之中狂奔，以提煉幾縷生活的精彩。到了洛杉磯以后，我想我不會再去任何地方，這里已經(jīng)是很西的地方了。

洛杉磯俗稱天使之城，在這里我并沒有遇到天使，倒是在馬路上見到過悠閑的孔雀，和在樹上旁若無人啃食果子的松鼠。有關(guān)松鼠的英語單詞我老是記不住，squirrel，squirrel，跟“廣場”的square有點打混。我這么喜歡語言藝術(shù)，自考本科的專業(yè)也是漢語言文學(xué)，可是我的語言天賦卻實在不敢恭維，英語永遠(yuǎn)是三腳貓，但這不妨礙我愛上這座天使之城。每一個我曾經(jīng)流浪過的地方，都播撒著我深深的熱愛。洛杉磯遍地沖入云霄的椰子樹，有點點像在三亞的感覺。

我是熱愛生活的，這點從我不斷折騰的態(tài)度上可窺一二，但是總有三兩人跟我說，初見我是頹廢和憂傷，這也許是基因排序出了錯，我的頹廢和憂傷遍布我每張照片的每個像素點，揮之不去。或許我有雙重人格，不置可否。

在這棵釋迦樹下的住所里安頓下來之前，我在波士頓逗留了一段時間，波士頓是個歷史古城，各種古跡可圈可點，美國的獨立運動就起源于斯。在哈佛和MIT的開放式校園里我欣喜若狂到熱淚盈眶，這種熱情的遞減，一直到我可以無事便去哈佛游蕩。

我相信某一天我會波瀾不驚地遺忘這些經(jīng)歷，遺忘讓我熱淚盈眶的精彩。但這里偶遇的一個白種女人卻讓我印象深刻。那是在地鐵紅線的某個站點，站臺內(nèi)有個落魄的音樂家在彈奏電子琴，我眺望著前方黑洞，期待悄然出現(xiàn)的我的列車。

這個時候，這個白人女人迎面而來，臉上滿是憐惜地對我說:you are so sad（你看上去很悲傷），我驀然驚醒，趕緊隨上去懇求她再說一遍，她伸出她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又說:you are so sad！Sad是悲傷的意思，這次我聽清了，我感覺到震驚，她也許是一個天主教徒，憐憫眾生?？杀藭r彼刻我并不悲傷，卻散發(fā)著讓路人都能感知得到的悲傷的氣質(zhì)。我想波士頓還不夠西，我就來到了地球更西的洛杉磯。

如果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一個袍子上爬滿虱子的才女。沒錯，是張愛玲。她才華橫溢，年少出名，卻寂寞地在洛杉磯某處普通的公寓走完她華麗的人生。她的公寓離我只有20分鐘車程，我在離她20分鐘車程的住所里讀完余斌寫的《張愛玲傳》，卻遲遲不敢去拜訪那個普通的公寓?！八艿秃艿?，低到塵埃里，但她內(nèi)心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女人，尤其是才女，最好不要談戀愛，一愛就顯得愚蠢可笑。可是她的文章，我一篇一篇地讀來，慢慢地收回了以前對她不屑的看法。我想，到了七月，我一定要去那個公寓看看。

洛杉磯的生活可以稱得上寡淡，與我在長沙的燈紅酒綠有著千差萬別，初來時還真是不適應(yīng)，落差巨大。說好的世界第二大城市呢，只見馬路的斑駁和過時的廣告牌，去中餐館吃個飯，仿佛回到了中國的九十年代。我想大部分華人已經(jīng)許久沒回去祖國了，不然也不會把華人街建設(shè)得如此破落。再或者就是我太淺薄，欣賞不了海外華人的深邃與深厚。

也有可能是思鄉(xiāng)的作怪。

這么想的時候，窗外的釋迦樹的葉子零星地吹著樹哨。天那么藍(l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