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做豆腐?！边@句農(nóng)諺，道出了做豆腐的艱辛。然而，在我的家鄉(xiāng)，豆腐卻不僅僅是一種食材，它寓意著“都富”“多?！保休d著人們對新年的美好祈愿。

記得兒時，家里并不富裕，買肉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于是，豆腐便成了年夜飯上的主角。那些豆子，是自家地里種的，不需要花錢。臘月二十過后，母親便會精心挑選出飽滿圓潤的豆子，淘洗干凈后放在大桶中浸泡。那些豆子仿佛也感受到了節(jié)日的氛圍，喝飽了水，一兩天就變得胖乎乎的，腆著肚皮朝你微笑，仿佛在期待著被主人變成一道道美味佳肴。

臘月廿五做豆腐，一大早父母開始忙碌起來，準備磨豆做豆腐。父親推磨，母親放豆，兩人配合默契。磨桿繩穿過屋內(nèi)的一根橫梁懸掛著，兩端系在磨桿的手柄上。父親在那邊推著長長的丁字形磨桿，母親則在一旁將黃豆均勻地放進磨眼里，還不時加點水。隨著磨桿一推一拉，磨盤勻速轉(zhuǎn)動，發(fā)出咿咿呀呀的響聲，像是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父親一邊推磨一邊哼著小曲，漫不經(jīng)心，而母親則是個急性子，見父親磨得慢了，便會催促幾句。每當這個時候，父親總是不以為意，頂幾句嘴，兩人的吵鬧聲在屋子里回蕩，卻也成了我童年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站在后屋，看著父母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想勸說他們不要吵鬧，又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豆沫像瀑布一樣掛在磨盤四周，緩緩地落到下面的大盆中。那豆?jié){瀑布如同慢鏡頭一般，緩緩流淌，盆中漸漸壘起一座座螺旋式相連的山巒，宛如一幅妙趣橫生的山水畫。豆?jié){如趕集般奔涌入盆，后來山巒相融，化作一盆白色的“微山湖”，讓人心生歡喜。

豆子磨完后，接下來便是篩漿。父親用剛出鍋的開水攪拌豆沫，濃稠的豆沫很快變成稀釋的豆糊。然后，他把豆糊舀進掛起約一人高的白色紗布網(wǎng)兜中，用手握住系網(wǎng)兜的十字架的兩端繞圈搖擺。豆糊在網(wǎng)兜中呼啦啦滾動，十字架在搖動中吱吱作響，篩出的豆?jié){匯成溪流直落盆底。我和哥哥看著父親悠閑自如地篩著豆?jié){，躍躍欲試。然而，我們總是用力不勻，竟然把里面的豆渣抖漏出來，惹得父親白眼相加。

篩好豆?jié){后，母親把豆?jié){盛到大鐵鍋里燒開。燒豆?jié){也有講究，看似沸騰了，那泡沫滿滿當當，像無數(shù)個可愛的小珍珠堆成一樣，賞心悅目。其實這時候的豆?jié){是假沸，還沒熟，要多煮幾次。父親站在鍋臺邊不停地攪拌或用瓢舀起豆?jié){散熱，一邊還要提醒母親把握好火候。直到把豆?jié){煮得香氣飄逸才算熬好。那一刻，整個屋子里都彌漫著豆?jié){的香氣，讓人陶醉其中。

熬好豆?jié){后，父親開始點鹵。這是豆腐制作中最具技術(shù)性的程序。父親很看重做豆腐點鹵的成敗，它象征著來年的年運好歹。老家都習慣用石膏水點鹵，父親點鹵有絕招。他說石膏水點鹵完全靠眼力和手感，用小鐵瓢抖灑石膏水最好，便于把握分寸。父親點鹵約十分鐘后，掀開缸蓋，眼前呈現(xiàn)出豆腐抱團、分汁的微妙變化。那絮狀的豆腐團，真像天上的朵朵白云，好看極了。濃濃的豆腐香味飄逸開來，盈滿整個房舍。

一缸熱氣騰騰的豆腐，成了我們?nèi)胰藵M心歡喜的源泉。母親給家里每人盛一碗又香又嫩的豆腐腦，加點辣椒汁調(diào)和，香辣可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品嘗著幸福的味道，其樂融融。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模樣，簡單而純粹。

點鹵沉淀后，父親將一缸豆腐腦舀入一個大布袋，布袋放入一個方形木框中，袋口系牢放上鍋蓋，蓋上放一塊大石頭壓著。木框把豆腐擠得方方正正，直至水全部瀝干后，豆腐就如潔白無瑕的玉石呈現(xiàn)在面前。拿刀裁出心儀的形狀，放在清水缸里養(yǎng)起來，過年做菜時就可以信手拈來。

如今我已年近花甲，想起兒時的那缸熱豆腐，仍會饞涎欲滴。

（作者：安徽省廬江實驗中學教師 孫茂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