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于墮胎與棄嬰創(chuàng)傷 'Aborted and abandoned baby traumas, and the sacrifice in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 culture --- two cases asexamples'. 曹昱 CAO Yu 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 今天我報告的主題是《中國文化視角下的墮胎、棄嬰創(chuàng)傷與獻祭——以兩例臨床個案為例》。 ![]() 首先簡要介紹一下這個主題的基本背景: 之前我花了十幾年時間研究“獻祭”主題,最終在申荷永老師指導下完成了博士論文《中國文化背景下的獻祭原型研究》,并在2015年就其中一小部分在IAAP論壇上做了報告。此研究發(fā)現(xiàn),“嬰兒與胎兒獻祭”是一個凸顯的主題。 I spent more than a decade studying the theme of sacrifice, and finally completed the doctoral dissertation 'the study of sacrifice archetype in Chinese culture perspective', under the guidance of Professor Shen Heyong. In 2015, a small part of it was presented at the IAAP forum. The study found that 'infants and fetus sacrifice' is a highlight theme. ![]() 同時,在心理咨詢臨床工作中,我也發(fā)現(xiàn):家族中的墮胎與棄嬰事件對案主們的心理普遍存在著深刻的創(chuàng)傷性影響,尤其是中國歷史文化中的重男輕女思想等,對他們的個人與代際創(chuàng)傷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 Besides the study, in the clinical works, I found that abortion and abandoned-baby events deeply, long-termly andtraumatically impact the families. The Chinese boy-preference tradition andother cultural reasons played important roles to it. 因此,我針對“嬰兒與胎兒獻祭”進行了后續(xù)研究,包括大樣本調查和個案兩方面。由于時間限制,此次報告僅以兩例個案中一些典型的夢與意象為例子,來粗淺地呈現(xiàn)一下我們目前的發(fā)現(xiàn)。更詳細的內容在我的論文中.... With the time limit, I’ll take only a few representative dreams and images of two cases as an example to share a little piece of our present discovery. More detailed contents are in my papers. Whoever interested to know more, please contact my email and I will send youthe fuller text later. ![]() ![]() 案例Ⅰ:隱身的姐姐 ![]() 案主:女,46歲,乳腺癌晚期,至今已進行了10個月共50小時咨詢。求治時她已骨轉移,醫(yī)生對家屬說她隨時就可能去世。 在第46-47小時咨詢中,案主試著去感受潰爛的乳腺腫瘤的軀體化表達時,一段意象自發(fā)涌現(xiàn)了: “潰爛的傷口變成了一只眼睛,留著渾濁的血淚。同時有一個聲音在呻吟:'我好痛!我好痛!’聲音從一個黑影那里發(fā)出,那黑影又像是成年女人,又像是一個嬰兒——她們好像是被人害死的孤魂野鬼?!?/span> 當夜,案主做夢:“我要回娘家,迷路了,到了一片荒野,很多很小的白骨,都是剛生下來的嬰兒的。其中一個鏡頭突然像放大了一樣——是幾片血肉模糊的碎骨頭,上門還有撕碎的皮膚,或濕乎乎的毛發(fā)”。 第48小時的咨詢中,案主重新回到夢境,看到那幾片碎骨頭,感覺它們很像是被撕碎的初生嬰兒的頭顱。咨詢當晚又夢見聽到小孩兒哭,被嚇醒了。之后就開始咳嗽、嘔吐得沒有辦法吃東西。 第50小時的咨詢中,案主告訴我,她從母親那里獲悉,在她出生之前有過一個被引產的八個月大的姐姐,具體原因不明。知道這個消息以后,案主很震驚,也很難過,就在病床上自發(fā)地做了一個想象——給這個未能被允許出世的姐姐用細細的蠶絲編織了一件薄如蟬翼的“蝶衣”,然后想象著把這件蝶衣覆蓋在姐姐支零破碎的小尸骸上。一邊想象一邊悲從中來,痛哭了一場??尥曛螅瑖I吐就停止了,咳嗽次日也停止了。值得一提的是,母親沒有對她說大月份引產的原因,但案主認為是因為母親對女兒性別的不接納。 目前案主正接受中醫(yī)治療,腫瘤明顯縮小,疼痛明顯減輕,精神狀態(tài)穩(wěn)定。 ![]() 案例Ⅰ的心理分析 ![]() ![]() 一、意象與夢的象征分析 當我們把這幾段意象或夢境放在一起作為同一部電影來看,我們可以看到,幾個相互有關聯(lián)的不同篇章指向了同一現(xiàn)實主題——墮胎創(chuàng)傷。 篇章1 “潰爛的傷口變成了一只眼睛,流著渾濁的血淚。同時有一個聲音在呻吟:'我好痛!我好痛!’聲音從一個黑影那里發(fā)出,那黑影又像是成年女人,又像是一個嬰兒——她們好像是被人害死的孤魂野鬼?!?/span> 篇章2 “我要回娘家,迷路了,到了一片荒野,很多很小的白骨,都是剛生下來的嬰兒的。其中一個鏡頭突然像放大了一樣——是幾片血肉模糊的碎骨頭,上門還有撕碎的皮膚,或濕乎乎的毛發(fā)”。 篇章3 “那幾片碎骨頭,很像是被撕碎的初生嬰兒的頭顱?!?/span> 篇章4 “我聽到小孩兒哭?!?/span> ![]() 這些栩栩如生的意象敘事本身,在強烈地向我們講述著一個生命未完成的故事,以及由此帶來的極度痛苦。 二、軀體化與行為的象征分析 1、“乳腺癌”癥狀——吞噬了“母親”功能的致命情結 當我們把案主的軀體化癥狀和行為放在一起作為象征來看,我們會看到一個生命無論如何也要試圖活出他自己的痛苦過程。乳房,作為健康的“自然母親”的象征,被情結所象征的癌細胞所占據(jù)、吞噬了。最終,乳房/母親被手術割舍了,正像當年那個被手術割舍掉的未能出世的女嬰一樣。而腫瘤卻像一個附體的鬼魂一般,借助案主鮮活的身體活出了一個它自己的模樣。 2、墮胎創(chuàng)傷的應對——軀體化表達 夢中聽到小孩哭,案主被嚇醒了。之后就開始咳嗽、嘔吐得沒有辦法吃東西。這可能暗示著,案主內心中也有一個“哭著的小孩”在“流著渾濁的血淚”。這個“哭著的小孩”,作為夢中自我的“他者”,令夢者害怕,因為她的命運也可能差一點就成了自己的命運。我們可以看到,女兒生命中的母親是致命的。 咳嗽可能象征著這場墮胎創(chuàng)傷中所有相關受害者們所未能說出的話、未能發(fā)出的聲音;而嘔吐可能象征著與對女性性別“不接納”、“被嫌惡”等有關的態(tài)度和情感。這些軀體化的表達,恰好可以在現(xiàn)實中看到對應——案主從小就被母親歸咎于是給自己帶了不幸的女孩。案主也由此認為,之前被隱瞞的大月份墮胎事件,是因為母親對女兒性別的不接納,而她內心中也一直藏著自己對母親莫名的恐懼和抗拒。 3、案主的自性化療愈——轉化儀式 給這個未能被允許出世的姐姐用手工剪紙制作了一件“蝶衣”,把這件蝶衣覆蓋在姐姐支零破碎的小尸骸上——這是一個自發(fā)的哀悼、紀念與重生的轉化儀式。蝴蝶作為蛻變的象征,像一位帶走亡靈回到天堂的使者,引導著一個無家可歸的靈魂回家。我們看到,當案主在自己的內心中,以深深的共情為自己的同胞姐姐親手創(chuàng)造了一條重生之路后,持續(xù)的嘔吐和咳嗽都自然地停止了。她允許了自性來治療自己。 對案例1的總結:乳腺癌的一個致病原因,可能是源于案主無意識中對被引產姐姐的獻祭——她用自己的生命來替她活,同時也替她殺死兇手“致命的母親”,也就是割除癌變的乳房。 下面我們看案例二、父債子還。 ![]() 案例Ⅱ:父債子還 ![]() 案主:男,29歲,雙性戀,性別認同混亂,因自殺沖動求助,共進行了66小時結束,這位案主只同意在本文中使用這一個具有轉折意義的夢。 ![]() 夢:“我又遇到'鬼壓床’了。我正睡著,突然感覺有男鬼騎在我下腹上,好像我是女的被他強奸了,我想動動不了,想喊喊不出,真恐怖,但同時又有性興奮……”。 在進入夢境后,他發(fā)現(xiàn),騎在他身上的并不是男鬼,而是帶著假陽具的黑皮膚的女鬼,而且還不止一個——她們長得青面獠牙,一邊用鐵石陽具戳他,一邊用一種歇斯底里的聲音反復喊'還我女兒身來!’,隱約中還有另一個在暗處旁觀的女鬼在嘻嘻笑,并小聲地對那些騎他的女鬼說'干得好!父債子還!’”。 這些“女鬼”讓案主聯(lián)想到自己死去或不知所蹤的幾個姑姑。因為家里窮養(yǎng)不起孩子,所以好多個姑姑不是被溺死就是被拋棄了,最后爸爸成了“第三代單傳”;自己又成為第四代單傳。 案主理解到,家族中這些不被允許以女孩身份去活、去存在的生命,似乎都在以“不甘死去的靈魂”或“不甘離去的靈魂”的方式,活生生地駐扎在自己的心靈里面——他所謂的“男性”靈魂只是在明處占有著這個男人的軀殼,而暗中在駕馭著同一個軀殼的,卻是這些女性的靈魂。 不久之后,案主又意識到,之所以他自己的身體成了所有這些被排除者的“家”,恰恰是因為,他是家族中對女性最懷有同情和悲憫的那個人。至此,案主與自己家族中被扼殺的女性力量和解,達成了一種“他”與“她”之間獨特的互助關系。 最終,案主發(fā)愿要用自己一生力所能及的力量去改變家族命運,成為家族情結的救贖者。他決定出國攻讀心理學,并繼續(xù)接受自我分析。 ![]() 案例Ⅱ的心理分析 ![]() ![]() 夢者是生理上的男性,而夢中的自我認同是女性;夢中的“強奸者”是被看做“男鬼”的“女鬼”——性別認同混亂以及雙性戀的跡象由此可見一斑。但我們同時也可以從這個夢中的因果看到,這是一例由于創(chuàng)傷導致的性別認同混亂以及雙性戀①。 ① 雙性戀本身是多元化之一性取向。本例中雙性戀是由家族創(chuàng)傷造成的,但并非所有雙性戀都是由創(chuàng)傷導致。 女鬼帶著“陽具”,是因為她們被迫成為家族所期待的“男性”;而她們對男性的強奸,是為了以牙還牙,讓當年強行侵害了她們的加害者代表,來自嘗“性別迫害”的苦果。消極面是她們在向攻擊者認同;積極面是,她們自己內心并沒有放棄女性身份認同,而只是在外表上裝成男人的樣子。 而另一個沒有用假陽具來攻擊夢者的女鬼,一邊很爽地旁觀,一邊指出他被攻擊的合理性(“父債子還”)——這是一種無意識表達,來告訴人們,當年曾經有一些人,以其無所作為的冷眼旁觀,以及對這些虐待行為的合理化,來放縱甚至支持了這些惡行的發(fā)生,所以對女孩們的性別迫害也有他們的一份貢獻。 案主感覺自己像是被詛咒了,因為父親家族里面對女嬰的迫害——至少為了父親的存活,他的姐妹們被斬盡殺絕了,不是被溺死,就是被遺棄。這種生來就沾滿了女性血淚的感覺,成了案主抹不去的內疚感的重要來源,這自然而然導致了他的自殺沖動。他的良知需要替父輩償還,于是他接受了詛咒——方式就是自己代表家族中“唯一的兒子”,被殺死,被變成一個“女孩”。我們看到,在這個因果鏈上,在扭曲中有一種公正和平衡,上一環(huán)是女兒成為家族的祭品,下一環(huán)是兒子成為家族的祭品來償還。 在看到這些之前,案主的性別認同和性取向是彼此沖突的,這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心靈困擾,在自卑、自責、焦慮、抑郁的啃噬中飽受煎熬——一方面他無法接納自己與眾不同的性別認同和偏好,另一方面卻又無可抵御地撲向讓他厭惡又懼怕的同性行為。而當案主看到自己無意識中在替父輩贖罪后,原本對立的男性與女性部分和解了,他對自己和家族產生了深刻的理解和同情,并看到了自己無意識中的慈悲和擔當;作為結果,他找回了自己心中被情結吞噬掉的力量,開始有機會在情結之外來重新活自己的人生,甚至開始為今后幫助和自己一樣的人而努力。在無意識的智慧中獲得啟示后,案主最終選擇了一種更有建設性和超越性的方式來“還債”。 ![]() 對案例二的總結:家族中由于對女性性別不接納而實施的溺嬰、棄嬰事件,會對家族中的后代產生深刻的創(chuàng)傷性影響——不僅是被家族所排斥和虐待的女性,就連被家族所期待和寵愛的男性也不能幸免。 ![]() 覺悟與自性化 ![]() 有一種在中國重男輕女文化背景下的家族獻祭模式,就是以墮胎、棄嬰等方式來保證“傳宗接代”。然而,墮胎或棄嬰的同胞或后代,常常會做出無意識的自我犧牲,來替家族償還惡行。 從兩個案例中我們看到,作為墮胎或棄嬰的同胞或后代所受到的心理創(chuàng)傷——雖然他們在肉體生命上是幸存者,但在無意識中,他們卻承載了替那些死去的或被遺棄的同胞活出她們生命的任務。 或許,這個主題已經普遍到可以屬于文化情結的范疇了。情結給我們帶來的痛苦,總像黑夜一般漫長難熬。如何才能更好地轉化這樣的心靈創(chuàng)傷呢?對于在情結中迷失了自己的人來說,只有覺悟才能帶來重新活出自己的機會。也期待著更多心理學研究者和實踐者,一同劃亮自己手中力所能及的那一根火柴。 ![]() 以上案例發(fā)表已事先征得兩位案主知情同意。 報告中的一位案主希望自己的痛苦可以喚醒有同樣命運的人,這樣痛苦獲得了更為有價值的意義;另一位案主表示這樣的形式成全了自己幫助他人的心愿。感謝他們善良的發(fā)心得以使這兩個和“墮胎與棄嬰”情結有關的珍貴案例被呈現(xiàn),并帶給后人對文化創(chuàng)傷的警醒與反思。 本文復制于公眾號“上海心理分析發(fā)展小組”發(fā)表于2018年10月25日。 ![]() ![]() 原 創(chuàng):曹 昱 編 輯:內小明 轉載本文時請注明作者及出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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