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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你如肯改,還來得及......

 一德老師 2024-12-02

圖片

關(guān)于美國故總統(tǒng)死于非命的相,在他的眼睛藏兇又系副三角形,不少關(guān)心甘廼廸之死,以及對相術(shù)有興趣的人士,從甘廼廸的照片上都可能得到了正確的解答了。

也有人問,所謂「三角眼」在相書找不到。這大概是只看一般粗淺的相書,只畫三十六型的。其實這是一般相書抄襲古書的一點輪廓而已,若論眼型也何止三十六種。

不過,若把它細分不下一百種,而主要的,也可以把它分為十幾個類型,如:貴、賤、富、貧、壽、夭、智、愚、善、惡、樂、苦、貞廉、淫亂、和樂、刑克以及善終、惡死等。而所謂「兇光」和「三角」等,都屬于「惡死」類型;這個類型還有所謂「豬眼」「狼眼」「蜂目」「熊目」「露睛」「紅光」等等,高級的相書才有詳細的舉例。

就三角眼來說,古相書中有兩句要訣這樣說:「目有三角,其人必惡;」「三角有光,賊性難防?!谷绻麑τ诳聪鄾]有經(jīng)驗而只是盡信書,同時只要字面上解釋的話,那就會很大的錯誤。因為相書上的古歌和口訣之類,大都每句只要用四個字,求其簡單易記,難免有簡而未明之弊,比如「目有三角,其人必惡」的「惡」字并不是「惡人」而是「惡死」。依相術(shù)上經(jīng)驗所得的論斷,三角眼的人未必都是惡人,有的卻是善人;但惡死卻是事實。

凡是三角眼的人,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一個不死于非命的,而且必定死于刀槍之下。所以這個惡應(yīng)作「惡死」看,才會不錯。

再如所謂「三角有光,賊性難防」的「賊」字也不是「偷賊」之意,而是「殘賊」(兇猛)之意,三角眼巳是不好,再加上「兇光」當(dāng)然更不好了。依經(jīng)驗所得,「偷竊」之賊的眼相不是三角形而是「鼠眼」;同時也不是「有光」,而是眼睛「不定」。所以「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相之術(shù)重在經(jīng)驗,若無經(jīng)驗,切不可只看看了兩三本粗淺的相書就替人論相,那是會害人的,不可不戒。

人的性情可以說完全表現(xiàn)于眼睛上面,根據(jù)生理學(xué)和醫(yī)學(xué)上所說的,我們每日消耗精力最大的也就是眼睛。我們看人也只有看眼睛最為可靠。所以人相的眼睛實是主要部分,一生吉兇善惡,都可以在眼睛看得分明的。

就通俗相術(shù)來說,看人的「聰明」或「愚拙」;看人的「慈善」或「兇惡」;看人的「快樂」或「苦惱」;看人的「貞廉」或「淫亂」;看人的「忠厚」或「詭詐」等性格,都很容易看得準的。當(dāng)然這也需要經(jīng)驗,年事老的人,世故深的人,對上述各種的觀察,可能比看相先生更準確。

舍親端木君曾告訴我一件故事,他有一個上海工部局學(xué)校畢業(yè)姓單的同學(xué),在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里當(dāng)課長二十幾年。

他原是上海人,對于上海下層階級情形很熟悉,所以學(xué)校一畢業(yè)就被派到租界法院里做事,不久調(diào)到監(jiān)獄里當(dāng)課長。當(dāng)他還在法院里當(dāng)科員的時候,有一天被派到提籃橋監(jiān)獄里去守提幾個強盜殺人犯過堂。

強盜一共五個人,共同路劫并開槍殺死兩個人。若依強盜殺人罪論,五個人都要判處死刑的。那天把他們提堂是第二次的偵察庭,還沒有宣判。強盜自己明白,如果他們是被共同殺人罪起訴的話,他們五個人是一條命,統(tǒng)統(tǒng)要被判死刑的。但如果能夠由一人出來承認是他一手殺死兩人的話,就可能只有一人判死刑;而其他四人可能判有期或無期徒刑的。

強盜們原曾有誓約,說是萬一不幸需要一個去當(dāng)死的話,彼此用抽簽的辦法,誰抽到當(dāng)死的,誰去承認殺人。這誓約是在被捕前約好的。被捕之后,他們知道那天行劫會打死兩個人,也知道那兩人是誰打死的,但因他們沒有機會在一起抽簽,大家就只好都不承認殺人,希望有機會在一起抽簽,如果沒有機會抽簽,大家就只好一道死。這原也是「強盜有道」的一種所謂義氣。他們沒有宣判的犯人原只在看守所里,不能關(guān)到提籃橋監(jiān)獄里的,因為監(jiān)獄所關(guān)的犯人都已宣判了的。

那次由于看守所人滿為患,只好暫時把重要的強盜殺人犯移去提籃橋寄押了。這情形在上海是常有的。

這是他們可能聚首抽簽的機會。如果他們是關(guān)在看守所的話,他們五個人是隔離囚禁也是個別訊問的?,F(xiàn)在他們寄押在提籃橋,固然也是隔離囚禁,提堂時候卻是五個人一起押在一個囚車上的。他們知道提訊時有此時會,于是就由一個年紀最大綽號「白狐貍」的預(yù)備好了五個紙丸。

他們當(dāng)被提出囚房時,法警就對他們一個個警告說:「你們在囚車上見面時不許說話!法院里的單科員在車上,你們?nèi)舨宦犖业脑?,我就要碰釘子的,希望你們不要累我聽閑話。」

強盜們知道這是老規(guī)矩。但如果車上沒有法院里的單科員的話,同時身上有些現(xiàn)款送他們作飲茶錢的話,這老規(guī)矩自然也可以開一眼閉一眼過去的??上麄兡翘煳鍌€人身上都沒有錢,所以只好準備彼此不通話了。

好在這個綽號「白狐貍」的老強盜,早就料想到他們可能不許說話的,所以他走出囚房時手中就藏著五個紙丸。上囚車時候,因為他是老大哥,其他四個強盜雖在默默不說話中,都用極機警的眼光注視白狐貍,他們相信白狐貍會在這個五人都在一起時有所暗示的。

就在上車的時候,他在法警們忙著上車之際,就放開手掌,把五個紙丸給他們看見了。他們立即知道這就是「抽死簽」了。

白狐貍知道他們四人都看見了紙丸,就做了一個顏色,叫他們都假裝閉著眼睛,表示大家都在靜養(yǎng)精神準備上法庭時答辯的,當(dāng)然也表示他們決定在囚車不說話的意思。囚車開了,車里一共有強盜五人,法警五人連單科員一共十一人,默默無聲。

在車行半路上,白狐貍突然向他們四位面前伸手,五個紙丸呈現(xiàn)在掌上。其他四人也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各人拿了一個紙丸。白狐貍掌上還剩下一個。

此時,單科員和五個法警當(dāng)然都看見了。五個法警就去搶各人所看管的強盜手中的紙丸。頭一個打開白狐貍手中的一個一看,只是一張白紙;第二個也是白紙;第三個,也是白紙;第四個,白紙當(dāng)中有鉛筆畫的一只鴨蛋;第五個,也是一張白紙。于是四個強盜就對那個拿了鴨蛋的強盜,異口同聲地說一聲:「張八,難為你了!」

大家在看張八,但張八沒有說話,只是向他們四人一看,就低著頭在默想自己的命運。

「抽死簽?你們真是可惡!」單科員明白他們是在抽死簽,這既是強盜的常事,而事情也巳被你們做成功了,無可奈何。便轉(zhuǎn)過頭對那個抽了簽的張八說:「張八,你拿到了紅鴨蛋是嗎?」

「是?!?/span>

「你認為這是公平的嗎?」單科員又這樣問。

強盜張八道:「不特是最公平的,而且是命定的?!?/span>

他又對其他四個同伙說:「今天就是沒有機會抽簽的話,我也決定上庭時,承認那兩個人是我一手打死的!」

「無論如何我們總算難為你了,」白狐貍一手拍著胸膛說:「你家里的事,我可以完全負責(zé),你可安心?!?/span>

「不許再說話了!」一個法警對他們喝了一聲,「你們的簽也抽過了,還有什么話可說呢?!?/span>

大約經(jīng)過了五分鐘的沉寂,犯人中有一個說話:「警長先生,請你讓我說一句可以嗎?」

五個法警都不敢回答。大家眼睛都向單科員注視。

「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說什么話?」單科員看見大家都注視著他,他一面就對五個法警說:「本來不許他們說話,怕的就是他們要商量口供,現(xiàn)在他們連抽死簽都做了,就聽他們說幾句話罷?!?/span>

于是那個請求準許他說話的強盜說:「我名叫朱阿昌。我想和張八說一句與本案無關(guān)的話?!?/span>

「好吧,你說。」單科員答應(yīng)了他。

此時張八還是低著頭在想他的心事,而朱阿昌就對張八說:「八哥,如果剛剛不抽簽的話,我也和你一樣想,我愿意去當(dāng)死的,因為我家里沒有人,我死了無所謂的,現(xiàn)在你既然抽到了簽,那末,我應(yīng)該對你要做什么事,請你吩咐我,我就是死,也要做到的。」

此時張八就舉起頭來看看朱阿昌,用沉重的聲音說:「死是我命定的,與抽簽無關(guān),抽到要死,不抽到也要死,你不必不安心。我的女人明年中秋節(jié)就要出嫁的,我不愿意我的孩子做拖油瓶跟她嫁人;明年他才八歲,要求你,如果你明年還不能出獄的話,就轉(zhuǎn)托一個人把他送回我的鄉(xiāng)下老家,交給我母親去撫養(yǎng),以后每月只要三十塊大洋就夠他們過活了。隨你的心,維持到他十六歲,也就可以了。千萬吩咐我母親,要他在鄉(xiāng)下耕田,永遠不要讓他來上海?!?/span>

「好的,我一定做到。還有別的事嗎?」朱阿昌問。

張八輕搖他的頭,沒有話說,伏下頭,流淚了。

「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們都是好漢,何以你們五個人做的事,而又用抽簽的辦法,獨讓張八一個人去當(dāng)死呢,而且他有妻子又有孩子。」

單科員又問:「到底那兩人是誰打死的?我看不是張八打死的?!箯埌寺犚妴慰茊T這樣說,猛然昂起頭來,拭干眼淚,對單科員說:「當(dāng)然是我一個人打死的,我這口供永遠不會改的,求你科員做個好事,不要把抽簽的事報告上去,免我們多受苦,也讓我早些判罪,早些歸天好了?!?/span>

「你要我不報告是可以答應(yīng)你的,因為我知道你們既然死簽抽定了,我就報告上去也沒有用?!箚慰茊T又說:「但我要問你一事,頭先你會說,今天就是不抽簽,你也決定承認那兩人都是你一手打死,這到底是何道理?剛剛我看見你流眼淚,你既然是怕死,也是人之常情,那個不怕死?但你又何必自愿替死呢?」

「剛剛我流眼淚,不是為我自己流,而是為我的孩子流;而我之所以自愿當(dāng)死,也不是我替他們那一位去死,而是我自己命定的當(dāng)死。本來若是不抽簽,我已經(jīng)決定去當(dāng)死的,現(xiàn)在既然抽簽決定,竟然我又抽到死簽,可見我的命定該死,一點也不錯了?!箯埌丝徽f:「算了罷,八年前我已經(jīng)知道二十八歲要死于非命的,今年我剛剛是二十八歲。」

單科員自幼就入上海工部局小學(xué)讀英文,不相信什么命運的事,此時他聽見張八這樣說,心里明白這是指什么算命看相之事的。

此時他好奇地說:「你說的是不是算命先生所說的命運?說一點給我聽聽看。我不相信有此事,難道你不做強盜,命運會強迫你去做強盜?你不殺人,命運會把手槍塞進你的手上?這只是你們自說自話的事,我不相信?!?/span>

「你不相信嗎?請聽我說給你聽?!褂谑菑埌颂咸喜唤^地說道:「八年前我二十一歲,正月元宵,我從浦東鄉(xiāng)間把鄰居的女孩子才十五歲騙來上海。我們兩人都在工廠里做工。不久她生孩子了。就是現(xiàn)在的八歲孩子。有一天我們抱著孩子去游城隍廟。走過一家看相館的時候,有個看相先生無緣無故對我說:『小心,老弟!信不信由你,十五天之內(nèi),你有牢獄之災(zāi),謹慎為要!」

「我把那個看相先生看了兩眼,我不相信我會有牢獄之災(zāi),因而我就鄙笑他一下,他看見我取笑他,又說:『你如果不信,今天你可以不看,只請你記住我的招牌叫做通天閣,等你牢獄之災(zāi)過后來看還不遲;讓我告訴你倆夫妻一些后運?!弧?/span>

看相先生竟然敢這樣確定的說張八十五天之內(nèi)有牢獄之災(zāi),就不能不使這對年青的夫婦的注意。于是張八就問看相先生一句:「你看我的牢獄之災(zāi),到底為的是何事?又要坐牢幾天?」

看相先生說:「為著爭女人之事,坐牢三天?!拐f罷,看相先生看出張八今天不會進去看相,又對他再三說:「記住我的招牌是通天館,十五天之后請過來,修心補相,你要好好地修心才好,否則你這一生狂風(fēng)巨浪,危險重重!」張八就對看相先生點點頭表示謝意就走了。

在路上,他不相信會有因爭女人之事而坐牢的,因為他剛剛和妻子同居還未過年,而且兩人很情愛,自己一點也沒有其他女色的貪戀,那里會有與人爭女人而吃官司呢,于是他便把看相先生的話當(dāng)若耳邊風(fēng),吹過去就算了,并不去留意它。

過了大約第十天,中午的時候,他從上海南市江南造船廠放工出來,正想去路邊攤頭吃午飯。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后面抓住他的領(lǐng)頭。他回頭一看,不是別人,乃是他女人的胞兄。論親戚,他原是張八的內(nèi)兄,可惜張八是把他的妹子拐騙走了,所以今天不是親戚,而是指張八為「誘拐良家婦女」罪的原告了。

他對張八說:「你今天也會被我碰到了,你把我的妹子拐到那里去了,一齊到警察局里去理論。」

張八看見是自己妻子的胞兄,而且原是鄉(xiāng)下的鄰居,自知理短,一句話也沒有說,乖乖地跟著他走去警察局了。到了警察局,張八承認去年把原告人的妹子拐來上海。于是警察局就把他扣留起來頂備明天解到地方法院去。南江造船廠是在華界里,所以此案要交中國法院辦的。

女人的胞兄當(dāng)然要先查他的妹子在那里。張八就把自己在上海老西門家里的地址開給他。女人的胞兄拿了地址去找妹妹,一見面,原來妹妹已經(jīng)和張八生了一個男孩子,妹子當(dāng)堂要求哥哥不要害張八吃官司,母子兩人是靠張八每日在造船廠里做工養(yǎng)活的,如果張八坐牢,手??诰鸵餐#缸觾扇司鸵唣I的。胞兄面對這木巳成舟的事也無可奈何,只好于第二天偕同妹子到警察局去,說明他倆木已成舟,只好不加追究了,原本即日把張八釋放的,但因事關(guān)拐騙行為,需要交保。因為交保手續(xù)麻煩,直到第四天張八才從警察局釋放回家。

過了兩星期,張八想起那天城隍廟看相所預(yù)言的未免太靈驗,說他乃因爭女人之事要有三日牢獄之災(zāi)一點也不爽。又說起看相先生那天會說他的后運是「狂風(fēng)巨浪,危險重重」。于是他不愿意妻子在場,就抱了孩子說是要行街,自己就跑去離家不遠的城隍廟找那家通天閣相館了。

到了通天閣,他就抱著孩子走進去了??聪嘞壬UJ得他,就笑笑地對他說:「你來了,很好,很好!」

張八也笑笑地點點頭。

看相先生問:「你是否有過三天的牢獄之災(zāi)?是否因為女人之事?」

「是?!箯埌舜鹫f:「是為了我自己女人的事,不是為別的女人的事?!?/span>

「那末你今天想來看看后運是嗎?」

「是?!箯埌司徒涣藵櫪?,坐得端端正正的像個來看相的客人了。

看相先生把他看了一看,就說:「你和你的女人不是明婚正娶的嗎?」

看相先生又看看張八手上抱的小孩,說:「這孩子的相貌倒完全像你自己的?!?/span>

張八深怕看相先生誤會他的女人是與別人爭奪得來的,急急就聲明說:「是的,我們兩人雖然不是明婚正娶,但是自幼就相好了的,并不是和別的男人爭來的。前幾天我到警察局里,為的是她哥哥從鄉(xiāng)下來,路上碰著我,和我過不去,說我把他的妹妹拐來上海,后來知道我倆巳經(jīng)生了孩子,也就沒有事了。」

「是的,我知道你不是從別的男人手中搶過來,卻是從你的岳家搶得來,而沒有經(jīng)過明婚正娶,總是真的。我那天也把你的女人相貌稍為看了一下,她是一個未出閨門先有子的女人,所以我今天才敢這樣說的?!?/span>

張八一到自己的妻子是一個未出閨門先有子的女人,心里一驚,就問:「你看我的女人相貌如何?將來不會有什么事嗎?我們可以同甘共苦到老嗎?」

「同甘共苦倒是可以的,但是到老卻有問題;」看相的說:「你記的嗎,我那天會對你說過你這一生是『狂風(fēng)巨浪,危險重重」這句話嗎?就因為我那天先發(fā)現(xiàn)了你們兩夫婦和這孩子的相貌是有特別的配合,后來注意你的氣色,又發(fā)現(xiàn)你有牢獄之災(zāi)的。」「是的,」張八說:「我今天就是要來請教你,我的后運究竟是如何的危險重重?又怎樣才可以修心補相?」

通天閣看相先生說:「我看相只是就相論相,相好說好,相壞說壞,不加半句,也不少半句,我是直說的,說你不好的地方,請你原諒!你要知道,有句話說,君子問禍不問福,因為有福自然來,問禍可以事先避禍,能夠避禍也就等于得福了?!?/span>

看相先生又指著張八的眼睛說:「你的相,最不好的就是這一對眼睛。你自己發(fā)覺了沒有,滿眼紅光,而且大頭細尾,一生喜做不法冒險的事,而最后的結(jié)局也必是不好的,你自己要小心,十分注意!」張八聽了一邊輕輕點頭,一邊就朝向桌上一只鏡子看看自己的眼睛,說:「是的,我的眼白中有很多紅絲,是好早就發(fā)現(xiàn)了的,而大頭細尾自己倒還沒有留意過?!顾戳绥R子就問:「這紅絲到底有什么不好?大頭細尾又是怎樣?我自幼就喜歡冒險,倒是實在情形,好幾次差些死掉的?!?/span>

看相的說:「滿眼血絲,是兇殺相,要殺人,也要被殺;如果能夠不殺人,不起殺人之念,也就可以不被殺。我可以斷言,你在過去這兩三年中,雖然沒有殺過人,但滿心在想殺人,殺心很重,是嗎?而且你常常是把殺戮之事和奸淫之事混在一起想,甚至也想做強盜,是嗎?」

這一段出于看相先生口中的話,卻把張八說呆了。他心里明白,看相先生簡直把他的心肝五臟都看出來了,所說一點也不錯。最近這兩三年來,他在鄉(xiāng)下奸汚了三個女孩子,而他的妻子就是最后的一人;因為她是三個女孩中最美麗的,所以就把她拐來上海了。他在鄉(xiāng)下拜過拳師學(xué)過打拳,身上也經(jīng)常藏著利刀,動輒和人打架。張八真萬想不到這些事竟然被看相先生說出來了,他心中又驚又氣。

但他還不肯心服,又勉強問道:「這些事,你倒底從那里看出來呢?又有什么憑據(jù)沒有?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看相的說:「看相,就是從你的面相上看出來的。如果你要問我什么證據(jù),我就請你看看你孩子的眼睛?!?/span>

此時看相先生就指著張八手中所抱的孩子兩只眼睛說:「他不特眼形完全像你,連紅絲也有了,你去看別的小孩子,絕對不會有這血絲的,這就是他成胎的前后,你既淫又兇,所以才得此種胎兒,這是你已經(jīng)害了你的孩子了!」

張八看看自己懷中的孩子,心里十分難過,就說:「那末我害了他,要怎樣呢?」看相的說:「你害了他將來要和你一樣了,如果你再不改過積德,不特你結(jié)局十分不好,連這孩子將來也要不好結(jié)局的!」

「我將來怎樣呢?」張八急急追問:「我并不曾殺過人,也不曾做過強盜,只是有時心中想想而已,難道這想想就會怎樣?」

「古語說,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你心中想想,就生成了你的相,也遺傳了你兒子的相了?!?/span>

看相的又說:「如果你從今起,能夠不想三件事:一件是奸淫;二件是盜;三件是殺人,那末,五年十年之后,你的相會改的,你兒子的相也會改的。否則,你二十八歲那年就有極大的危險,很可能死于非命!」

「二十八歲?」張八懷疑的說:「從前有個鄉(xiāng)下看相的,說我三十八歲走眼球和眼白運,有危險,你為什么說我二十八歲呢?二十八歲還沒有走到眼運呀!」

「是的?!箍聪嘞壬忉屨f:「雖然眼運是由三十五至四十歲,但你的印堂有沖破,正是二十八歲的時候,所以難免了。同時,我那天看見你的女人,她的相,十七歲應(yīng)是未出閨門先有子,而廿四歲是克夫,二十五歲是再嫁,你的女人是少你四歲嗎?如果是少你四歲,那末你兩夫妻的相完全配合了,而后運也完全注定了的。不過,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你如肯改,還來得及,切記不可再行淫,不可做強盜,更不可想殺人。否則,你就要等待二十八歲的厄運了?!?/span>

這時候張八只是一個二十一歲的青年,生性惡劣,如果此次不是被看相的預(yù)言他要在十五天之內(nèi)有牢獄之災(zāi),而應(yīng)驗了的話,他是不肯相信看相所說的話的。牢獄之災(zāi)的事既然應(yīng)驗了,而妻子十七歲未出閨門先有子之事又被說對了,所以他不能不對看相先生低頭無語了。但是,他雖然相信看相先生所說的話,卻不肯依照看相先生所勸告的話去做。

他由于生性不好,凡事不向好處去想,他不想去修心改相,反而想,既然二十八歲有性命危險,那末何必一定辛辛苦苦的做人,不想個法子痛痛快快的過日子呢?于是,他第一步就踏進賭場,第二步踏舞場,第三步便于二十四歲開始當(dāng)強盜去了。

現(xiàn)在是張八當(dāng)強盜的第五年,也正是二十八歲,所以他相信這次是命中該死的了。明年他的妻子也正是二十五歲,今年二十四歲,今年克夫明年再嫁,都應(yīng)了通天閣看相在八年所預(yù)言的,還有什么可說的呢?而今他心中所難過的,是他的兒子問題;因為如果也如看相先生當(dāng)年所說的預(yù)言,他將來也要和他一樣的結(jié)局,那就太慘了,因為他只有這個孩子。

單科員聽見張八訴說了這些情形之后,覺得命運之事未免太奇妙了。但他心里還是懷疑不肯就相信,他很想自己能夠找到如何證實張八所謂命中該死的證據(jù)。

他就問張八:「以前和你看過相的,現(xiàn)在還在嗎?」

「在,上月我還看見報紙上登他的廣告,招牌是通天閣。」

張八說:「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可去問他,看相先生是江北人,操揚州口音,留著五柳,去年我還帶過朋友去看過他的,他也還認得我,你給他說我是張八,他會知道的?!?/span>

那天五個強盜犯人解到法庭審問的時候,法官問他們,路劫那天,誰開槍把事主兩人打死。張八搶先承認是他開槍把事主打死。

法官問:「你們五個人,帶了幾支手槍出去?」

白狐貍答說:.「一共三支槍?!?/span>

法官問:「你們那三位帶有了手槍?」

白狐貍說:「我有一支?!?/span>

張八說:「我?guī)б恢??!?/span>

朱阿昌答:「我也有一支。」

于是法官就把那三支手槍拿了出來放在案上,嘴里就喊說:「這支老式左輪手槍是

誰用的?」

白狐貍連忙答道:「是我用的。」

法官又拿起一支,問:「這支新式左輪是誰用的?」

朱阿昌答道:「是我用的。」

最后法官又問:「這支曲七是誰用的?」

張八答道:「是我用的?!?/span>

問答的時候,書記官都一一把口供紀錄下來。

「朱阿昌!你那天一共開了幾槍?」

「一共開了四槍。」朱阿昌供說。

法官又問:「你開了四槍,打中了幾個人?」

朱阿昌答:「因為在夜里,所以我不曉得有沒有打到了人。」

于是法官又叫一聲:「張八!你那天一共開了幾槍?」

「我也開了四槍?!箯埌舜?。

「你打中了幾個人?」法官問。

張八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打中了兩個人。」

最后法官問:「白學(xué)良!你那天一共開了幾槍?」

「我從來沒有開過槍,殺過人;」白狐貍答說:「所以我那天也沒有用過槍。」

法官問:「你的槍何以不裝子彈?」

「法官!那支老式左輪是不能用的,因為配不到子彈?!?/span>

「那末你用它做什么?」

白狐貍答道:「那只是做做樣子,幫幫忙的?!?/span>

法官看了白狐貍一眼,說:「噢,你只是個幫兇的,是嗎?」白狐貍點點頭。

法官問完了使用三支兇器的兇手之后,就問他們說:「你們知道那天你們開槍打死

了幾人嗎?」

「不知道。」他們五個人一口這樣答供。

法官又說:「無論那天你們打死幾個人,就是只打死一個人,你們既然一起行劫,你們就犯了共同殺人罪,曉得嗎?」

「法官,一人作事一人當(dāng),」張八說:「那天我張八開了四槍,打中兩個人,如果有人被打死,那是我的罪;他們只是行劫,并無殺人?!?/span>

「張八?!狗ü僬f:「你為什么說假口供?」

「法官,我并沒有說假口供。」張八說:「難道我承認殺人,當(dāng)死罪了,還有說假話之理嗎?」

法官向他笑一笑說:「剛才根據(jù)單科員報告,說你們在路上囚車里抽死簽,你張八抽了死簽,對嗎?」

「不管抽死簽不抽死簽的事。」張八說:「槍是我開的,人是我打死的,抽死簽是這樣,不抽死簽也是這樣?!?/span>

「抽死簽不抽死簽是你們的事,我當(dāng)法官的不會受你們的愚弄的。我一面根據(jù)你們的口供,更重要的一面要有事實證明。」

法官又說:「如果你張八有殺人的證據(jù),你想不認罪,不可能;反過來說,如果你沒有證據(jù),你想認死也不是容易的事?,F(xiàn)在你張八已經(jīng)認罪了,你要再提出你那天殺人證據(jù)來。」

張八挺起胸,昂著頭說道:「我那天開了四槍射中了兩人,這不是我的證據(jù)嗎?」「是,你那天確然發(fā)了四個子彈,但你卻無法證明你已射中了人。」

「法官,」張八說:「那天槍是我開的,我自己也就是人證,而我的槍也就是物證了,有人證,有物證,我自己也承認了,為什么不可以呢?難道還需要你法官在場,才算是人證嗎?」

「胡說!」法官看見張八態(tài)度不恭,口供不實,就罵道:「你這強盜實在可惡,你若再胡說,我就要給苦頭你吃!」

「法官,我并沒有胡說?!?/span>

「你是沒有胡說嗎?」法官說:「我先問你,那天夜里,出事地點沒有路燈,你和朱阿昌一起,朱阿昌說因他黑夜看不見人,不知有沒有射中人,你何以能看見你確已射中了人呢?你如果看見了,你當(dāng)能說出那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是什么顏色,你說得出,就相信你的話是真,說不出,你便是胡說了?!?/span>

張八被法官一問,卻呆著而說不出話來。于是法官就對他們說:「本案偵查已經(jīng)完畢,你們口供通通都錄案了,靜候下次開庭即可起訴了。」

法官退堂之后,單科員又押解他們回去提籃橋監(jiān)獄。單科員在庭上眼見張八那種認罪當(dāng)死的精神頗覺佩服。于是他在囚車里就和張八說起話來。

上車時,單科員就對他們說:「今天偵查庭結(jié)束后,你們可以談話了?!?/span>

他又問張八說:「到底你那天射中了人沒有?」

張八答道:「我們已經(jīng)知道那天被我們打死了兩個人,我雖然沒有看見我確巳射中了人,但已經(jīng)有人死了,那就無疑是我和朱阿昌兩人的事了,不是我就是他,不是他就是我。好在我那天開了四槍,如果只開一槍,我就無法代替朱阿昌擔(dān)當(dāng)了?,F(xiàn)在只要我一人肯承認,法官就無法不判我殺了兩個人的,除非我下次臨時翻供。」

「依我的所知,像你們此種情形,有兩個人開槍,有兩個人被打死,如果再沒有更可靠的證據(jù),證實是你張八一個人打死的話,你和朱阿昌兩人都可能以強盜殺人罪起訴的。因此,我想,你們所打算的由一個人去當(dāng)死,恐怕不能如愿?!?/span>

單科員又勸他們說:「下庭起訴時,我希望你們據(jù)實供認,既然你們都相信命運,就不必太勉強用強辭去奪理了?!?/span>

過了幾天,單科員帶了兩個人進入提籃橋監(jiān)獄。他先到白學(xué)良囚房,叫白狐貍走到鐵門前和他說話。又走到朱阿昌的囚房,最后走到張八的囚房,都一樣和他們說了大約二十分的話。法院人員前來監(jiān)獄調(diào)查犯人是常事,當(dāng)他離開監(jiān)獄走在路上時,單科員就問那兩個和他同行的人對這三個人有何高見。

原來單科員因為那次聽張八說起過去看相如何靈驗之事,又看見張八那種義氣;就一面對看相的事作一嘗試,一面也看看張八是否一定要死,何以這種有義氣的人會沒得救;所以他就去請了兩位看相先生進入監(jiān)獄,利用他和白狐貍、張八、朱阿昌說話的時候,叫看相先生在旁看看他們的氣色,到底如何。事先單科員也不會告訴看相先生說他們?nèi)耸菑姳I,只說是他的朋友,犯的是與人打架的傷害罪,請問看相的,他們?nèi)撕握呖梢猿霆z。

「單科員,你說他們是你的朋友,又是犯傷害罪,我倒不敢相信,」一個看相先生姓姜的這樣說:「他們?nèi)硕际蔷薷`大盜的相貌,而且其中有兩人,都有不久就會死亡的氣色。」

「有兩人?」單科員問:「那兩人?」

姓姜的還沒有答話,而另一個姓卞的先代答道:「頭先看的那兩人?!?/span>

「先看的那兩人?」單科員奇怪了,他說:「頭一個是姓白的,第二個是姓朱的,他兩人不久會死亡嗎?怎么死?」

「死于非命!」姓卞的說。

「大概就是死于獄中吧!」姓姜的說。單科員又用懷疑的口吻說:「你們兩人都看得沒有錯嗎?那末,你倆以為最后看的那個沒有事嗎?」

姓姜的說:「并不是完全沒事,只是說他不致于和那兩人一樣要死于牢獄之中?!埂甘堑?,他的氣色正在變化之中,看來,再過一個月,他死亡氣色就會退去的。」姓卞的這樣補充說了;又問道:「頭先二位,一個姓白,一個姓朱,而最后的這位又姓什么?」

單科員答道:「他姓張,名八?!?/span>

「他們都是強盜嗎?」姓卞的又問。

于是單科員便對他倆說:「實不相瞞,他們?nèi)舜_然你倆看得不錯都是強盜,但他們還都未曾判刑?!?/span>

他又說:「不過,依他們的情形,姓白和姓朱的兩人可能不至于判大刑,而張八倒可能判大刑的,你們?yōu)槭裁捶炊此恢掠谒滥??這真使我有莫名其妙之感了!」

說到這里,單科員忽然記起一事,便對姓卞的看相先生說:「我今天到你那里去,原想請你的老師來看的;因為張八會對我說過,他八年前你老師說他今年二十八歲要死于非命。而今你們又說他不致于死,這又如何說法呢?」

「是的嗎?」姓卞的口里輕聲自語:「張八,張八?」

好像在追憶一件事,原來單科員想請通天閣那位留有五柳胡子看相先生看張八的,到了通天閣,姓卞的說他的老師因事回去江北,要一個多月以后才能來,所以單科員只好把姓卞的請來了。那位姓姜的,是通天閣隔壁百靈居相館的主人,便順便也請他一齊來了。

姓卞的突然記起了一事,說道:「對的,我記起了,我老師的手冊里,今年應(yīng)死于非命的名單上確有張八這個名字,是否二十八歲,我就記不清了,張八既然對你說過,那大約就是他,不會錯的?!?/span>

他又作懷疑的樣子說:「那末,確然奇怪了,為什么他的氣色又在轉(zhuǎn)好呢?」他正在猜疑的時候,百靈居看相姜先生解釋道:「我們兩人看的當(dāng)不致于看錯;八年前邱老師看的也不致于看錯,其中當(dāng)另有問題?!?/span>

他想了一下又說:「且等下月邱老師回來,再來看一看,問一問,就會明白其中底細的。」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強盜張八路劫殺人一案法院開庭起訴那天,檢察官根據(jù)前兩次的他們口供,又根據(jù)法醫(yī)在被害人的尸體上面所檢得的傷害報告書,提出罪名的起訴。法官宣讀起訴書的內(nèi)容,面對出庭的白學(xué)良、朱阿昌和張八三個犯人的罪狀,作出下面幾個要點的宣讀:

第一、白學(xué)良乃強盜的首領(lǐng),雖未曾開槍殺人,而身懷老式左輪手槍,意在指揮,恐嚇并幫兇。

第二、張八身懷新式曲七手槍,在黑暗中向事主開槍四響。

第三、朱阿昌身懷新式左輪手槍,在黑暗中向事主開槍四響。

第四、張八因抽了死簽,自己承認開槍時曾射中兩個人。

第五、朱阿昌當(dāng)時因黑暗看不見有沒有射中人。

第六、根據(jù)法醫(yī)從事主兩人的尸體上面驗得當(dāng)時系死于槍傷

第七、但所檢出的子彈,并非張八的曲七子彈,而是朱阿昌的新式左輪子彈。

第八、因此,朱阿昌、白學(xué)良和張八三人都以共同行殺人罪起訴了。

法官根據(jù)檢察官的起訴書,照例重覆向被告人三個強盜問了一遍,表示檢察官所起訴的是否與事實完全一致。此時張八突然起來對法官說:一錯了,錯了,那支新式左輪那天是我?guī)г谏磉叺?;所以那兩個事主都是我打死的!」這樣一來,把法庭上的空氣突然緊張起來了,張八要把以前的口供加以修正,目的不是逃罪,而是愿意當(dāng)死。

法官就問:「張八,你在偵查庭上不是承認了那支曲七手槍是你用的嗎?為什底今天又說你那天帶的是左輪呢?」

張八立即解釋說:「我們?nèi)謽屧欠旁谝黄鸬模看纬鋈プ錾猓ù蚪伲r,照規(guī)矩是由大哥先拿了那支老式左輪之后,又由他將其余兩支發(fā)給我們的。平時白大哥都是把曲七發(fā)給我,把新左輪發(fā)給朱阿昌的;但那天我們出發(fā)時天已黑,白大哥拿了一支之后,我和朱阿昌就自己隨便去眾一支,所以拿錯了。其實我們有時也交換使用兩支槍,并沒有一定我用曲七,朱阿昌用左輪,所以那天出發(fā)時我是帶了左輪的?!?/span>

張八怕法官不相信,又解釋說:「我在偵查庭承認那支曲七是我用,乃依平日所習(xí)慣的說法,現(xiàn)在我記起了,那天開槍時覺得沖力很重,用的是左輪,不是曲七;所以我今天要求修正我的口供。這是我的認罪修正,不是不認罪的修正,所以敢請法官準我修正?!?/span>

法官聽了就問白學(xué)良,情形是否如此。白學(xué)良說,那天他們兩人自己去拿手槍是事實,至于有無拿錯,那就不知道了。法官又問朱阿昌,朱阿昌答說:「我那天從出發(fā)到開槍,情緒都很緊張,所以這一切情形都記不清楚了,如果張八能夠記得淸楚,就應(yīng)依張八所說的,我前次在偵查庭所承認那支左輪是我所用,也是依平日的情形說的?,F(xiàn)在我也請求修改我的口供,那天我用那一支手槍是記不清楚的。」

于是法官又問:「張八,你若只是這樣的理由,不足修正你的口供;你得有其他更充實的理由才可以,你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法官也對朱阿昌說:「朱阿昌,你也同樣情形,需要更好的理由,否則不能更正你的口供。」

張八想了大約有二三分鐘,說道:「我在偵查庭曾經(jīng)說過,我開槍時好像射中了兩個人,現(xiàn)在果然被槍殺的是兩個人,而這兩個人尸體上所取出的子彈又同是左輪的子彈不是曲七的子彈,那就是證明那左輪手槍是我用的了?!?/span>

接著朱阿昌也說:「我那天既然看不見人,當(dāng)然不能射中人;所以那支曲七所發(fā)的子彈應(yīng)是我所發(fā)的,而左輪不是我發(fā)的?!?/span>

法官看見張八和朱阿昌二人如此爭辯,就對他們說:「你們不用再解釋了,檢察官控告你們共同殺人那是沒錯的;你朱阿昌承認使用那支左輪手槍;你張八承認開槍時射中了兩人;既然你們都開過槍,當(dāng)然都可能打死人的?!?/span>

「噯喲!法官,這是不對的?!箯埌私衅饋碚f:「那兩支槍原不是從我身上搜出來的,只是警察從路邊檢來;那末我們常時不承認是我們的,那末他應(yīng)常怎樣判呢?」法官說:「當(dāng)時有路人看見你行劫不遂,又向事主開槍,而后來警察又根據(jù)路人所說的樣子,抓到了你們,這就是最好的人證了,就是當(dāng)時沒有搜到你們的槍,你們的行劫殺人罪也要成立的。」

「那末,當(dāng)時如果警察只在路旁檢得曲七一支沒有發(fā)現(xiàn)左輪手槍的話,你是否可以判我們開槍殺人罪?」張八又說:「如果我們只承認使用曲七,不承認用過左輪,那又當(dāng)怎么辦呢?難道曲七的手槍可以配上左輸?shù)淖訌梿幔俊?/span>

法官說:「判罪要人證物證;路人和警察都是證人,而尸體上面左輪子彈是物證,只要是左輪子彈,是證明你們用過左輪手槍殺人了,找不到那支左輪是不要緊的?!?/span>

「那末,」張八又說:「既然是根據(jù)子彈判罪,現(xiàn)在尸體上面只有一種左輪子彈,而我們兩人用的是兩種槍,我既承認是我開的左輪槍,為什么我的話不成為可靠的口供呢?殺人的只有一人,當(dāng)然我是正犯,而其他的人,只有行劫罪而無殺人罪,至多也只是從犯,不能都一樣當(dāng)做正犯論罪的??傊?,殺人的只有我一個人?!?/span>

「好了,你不用多說了?!狗ü僬f:「我們總不致于枉屈你們?!?/span>

于是辯論宣告結(jié)束,只有靜候下一庭宣判了。無論如何,張八總算盡了他抽死簽的義氣,硬把朱阿昌應(yīng)該當(dāng)?shù)淖飺屓チ恕?/span>

這幾天,剛剛那位八年前和張八看過相的通天閣看相先生姓邱的,由鄉(xiāng)下回到上海了。他的學(xué)生和隔壁百靈居老板姜先生就把張八的事告訴了邱老師。

他們打開多年留下來的手冊一看,上面這樣記著:「張八,今年二十一歲。二十八歲當(dāng)死于非命,積善有救。但出死入生的災(zāi)難亦所難免。」

邱老師的學(xué)生卞先生和百靈居主就對邱老師說明張八在一月前氣色已在轉(zhuǎn)佳;但據(jù)報紙所登的張八受審情形看,他已承認行劫時開槍殺死了事主兩人;這樣看來,他的被判死刑也是鐵定了的;那末當(dāng)時氣色何以又會轉(zhuǎn)佳呢?這是頗堪研究的問題了。邱老師當(dāng)然相信他們兩位所看的氣色轉(zhuǎn)佳不致于看錯;那末這又是什么道理呢?

連邱老師也想不出了。這問題他們?nèi)藧炘谛睦?,欲求解決。

又過了幾天,上海報紙登載本埠新聞中,有一條題曰是這樣寫:「極司非而路路劫殺人案,強盜兇手三人同判死刑。」

新聞記者也曾把白學(xué)良、朱阿昌和張八的聞判神情描寫出來,說張八常庭抗議法官的判決,說殺死人只是他個人做的,何以也把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也判死刑?難道兩粒子彈會是三個人開的?難道老式左輪和曲七手槍可以配上新左輪的子彈?

那天這新聞一登出,不特邱老師他們?nèi)擞X得有疑問,連法院的單科長以及法院里有些人員聽見單科長談過張八以前的事,以及那次看相先生入監(jiān)所說明的人,也都談?wù)摷姺哿恕?聪嘞壬司拖肽軌蛉氡O(jiān)去看看張八的氣色是否又有變壞的情形。于是就由卞先生和百靈居主人姜先生兩位去拜訪單科員。

說明來意之后,單科員就滿口答應(yīng)可以帶他們?nèi)灰坏廊ヌ崴{橋監(jiān)獄,看看張八他們的相;因為張八此次被判死刑,總算八年前已被邱老師看準了的,單科員歡迎他們?nèi)パ芯俊?/span>

第二天,單科員就帶了三個看相先生進了提籃橋監(jiān)獄。也照前次的路線,先經(jīng)過白學(xué)良的囚房,次經(jīng)過朱阿昌的閃房,最后來到張八的監(jiān)所。三位看相先生也都把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的相貌看了一下。他們的目的要看看張八的相,是否有了特殊的變化,到底是壞或是變好。

當(dāng)張八和單科員在談話的時候,他們?nèi)豢聪嘞壬寻褟埌说臍馍赐琢?。邱老師臉上露了笑容,而他的學(xué)生和百靈居主人也不知不覺地點點頭,表示他們?nèi)藢τ趶埌说臍馍辛送瑯拥目捶ā?/span>

單科員和張八談話時,張八并不注意其他三人,所以也還看不出邱老師是他所熟的的人。

單科員問張八:「你們的上訴期間還有一個星期,他們兩人都決定上訴,你當(dāng)然也要上訴的了!」

「單科員,多謝你的好心好意!但我大概不上訴的,總是要死的,還是早一天執(zhí)行就算,上訴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既麻煩,又拖了日子,何苦來!」

張八又說:「我早就對你說過的,八年前,看相先生就說我今年要死于非命的,那還有什么好說呢?」

此時卞先生就向單科員耳邊輕輕地問:「邱老師想和他說幾句話可以嗎?」

單科員點點頭,嘴里沒有說話。

于是邱老師就走前半步,靠近監(jiān)房的鐵門,面對里面說:「張八,你認得我嗎?」

張八看了邱老師兩眼?!赴?,你是通天閣邱老師,我認得的,你為什么會到這里來的?」

「我是特意來看你的。單科員很同情你,所以肯帶我們來,你身體還好嗎?」

邱老師接著說:「你的女人和孩子還在上海住嗎?有什么托我給你辦沒有?」

張八說:「邱老師,你的看相太靈了,一切都依你所看的成為事實。今年我是二十八歲,我的女人是二十四歲,你八年前不是說過嗎,今年我當(dāng)死,她克夫,明年她再嫁嗎?我的那個孩子今年也八歲了?!?/span>

「你的氣色已經(jīng)改變了,是好不是壞,今年你可能不會死的,你應(yīng)當(dāng)進行上訴。」

邱老師又說:「前一個月,我回去鄉(xiāng)下,我的學(xué)生和隔壁的姜先生曾來這里看過你的氣色,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的氣色在轉(zhuǎn)好;但報紙上看到你的消息又不好,所以我們今天特地來看你?,F(xiàn)在依我所看的,你的氣色已經(jīng)轉(zhuǎn)變正常了,沒有死亡的樣子,你盡管進行上訴的。法院里備有義務(wù)律師,只要你說一聲『不服,上訴』,他們就會替你辦的,也不花錢,何樂不為?」張八帶苦笑地說:「邱老師,你用不著安慰我了,我總是死定了的,我也不怕死,所以我此次承認那個事主都是由我一人開槍打死的?!?/span>

他又解釋說:「我也知道上訴是不用花錢的,但徒自拖了日子,有什么意思呢?!?/span>

「張先生,請你安心要聽邱老師的話,他不會騙你的,他為什么八年前不騙你,而現(xiàn)在反來騙你呢?你是一條好漢,我們知道的,不是怕死不怕死問題,而是該死不該死問題,我們?nèi)齻€人看的相總不會錯的,你今年命不當(dāng)死。」

「命不該死?難道人的相也會改變的?」

張八表示不相信地說:「八年前邱老師給我看的相,說的事,這八年來一點也不錯,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宣判死刑了還會改變呢!」

邱老師就接著對張八說:「相由心生,相由心改,人的相貌原是會改變的!」他又記起八年前的往事,又說:「你記得嗎?那次你來看相,我不是勸你修心補相嗎?過去你沒有修心補相,所以一切就都接著相上所注定的成為事實了,至于現(xiàn)在,我不知你曾做了什么好事,已把相局和氣色都改變了,今年你可以不死于非命的?!?/span>

「邱老師,我一向都沒有做過什么好事,那有會改相的道理?雖然那兩個事主都不是我打死的,但我當(dāng)時也向他們開了四個子彈,這四個子彈原也可以打死四個路人的,我還有什么做好事的可言呢?」

張八又說:「邱老師,我曾聽人說過人之將死的時候,會有回光反照的事,我是否回光反照呀?請你不要看錯了!」

卞先生就說:「不是回光反照的;只有病人將死才有回光反照的事,而且乃指精神說,不是氣色說的。病人將死之前常常心意特別清明一下,這叫做回光反照,并不是說氣色會轉(zhuǎn)好的。現(xiàn)在,你從上月起就開始轉(zhuǎn)好了,今天我看你的氣色,比上月更好了,一定不會死的,所以請你相信我們的,要進行上訴,橫豎進行上訴,總是于你無損害的?!?/span>

「張八!」

邱老師突然叫了一聲:「你剛才說,那兩個事主都不是你打死的,那是誰打死的?」

張八答:「朱阿昌打死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打死的?」

邱老師說:「既不是你打死的,為什么你會被判死刑呢?」

張八說:「法醫(yī)驗明那兩個事主是死于左輪手槍的子彈,而朱阿昌承認那手槍是他用的?!?/span>

「那手槍真的是他用嗎?」

「真的!」

「那末,你為什么被判死刑呢?」

邱老師奇怪地問:「是否朱阿昌誣說是你打死他們嗎?」

此時張八還沒有答話,單科員就接著說:「說到這事,那就要先怪你老先生害了他了。」

他又解釋說:「因為張八相信你八年前看相,說他今年必死,所以他就把朱阿昌的事?lián)屓チ?,他承認那支左輪手槍是他用的,那兩人是他打死的!」

邱老師聽了忙若轉(zhuǎn)過頭來問:「張八,你真的有此事嗎?」

張八點點頭,說:「我總是要死的,為什么不把朱阿昌的命救回來呢?」

邱老師喜形于色地急急仲過手和張八握握手,對他也看了眾人說:「好了,好了,你此次一定不會死了,你的改相就是這個道理了,你有好心,把的惡相改過來了,你一定要聽我的話,進行上訴!」

本來張八是不相信他們看相先生說的話,以為他們只是安慰他,沒有理由使他相信自己的兇相會改的,但現(xiàn)在經(jīng)過邱老師這樣的解釋,卻有一些道理了。因為他自己明白,他的的確確一被捕就想替朱阿昌當(dāng)罪的;他們也都知道那天夜里是他把那兩位事主打死的,于是張八心里就有一些猶豫,如果有這改相的道理可以不死的話,也何必一定要死呢?他又想,如果自己可以不死,而那殺人的死罪總要有人承當(dāng)?shù)模鞘欠裼忠阉频街彀⒉砩先ツ兀?/span>

他想到這里又問邱老師說:「邱老師,你們看見過朱阿昌的相沒有?他也被判死刑的,到底怎么樣呢?我如果上訴不死,是否要把死罪推到他身上去呢?」

張八慷慨地說:「不管法官要判朱阿昌死刑,我張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總不肯翻供不認罪的。」

「你不用問朱阿昌的相怎么樣,也不用把殺人的罪推到他的身上;而且你也不必翻供,只說那天在黑暗開槍,只想嚇嚇他們,希望嚇他們能把皮包放下,并無意殺死他們的?!?/span>

邱老師又教他證明無意殺人的理由說:「如果有意殺人,如果當(dāng)時曾看準了事主,為什么他倆中彈之后,我們沒有趕上去搶他的皮包呢?可知當(dāng)時只是隨手向黑暗里開槍而已。」

果然張八用邱老師所教他的這個理由,托由義務(wù)律師上訴,主要的理由是行劫「未遂」,殺人「誤殺」,不能引用「強盜殺人罪」判他死刑。當(dāng)然朱阿昌和白學(xué)良二人更有辯護的理由了。

可是,上訴的結(jié)果并不滿意,朱阿昌和白學(xué)良二人雖然改判為無期徒刑,而張八仍維持原判;因為行劫是行為的目的,強盜罪名已經(jīng)成立。至于殺人,由于行劫所造成,雖然當(dāng)時意在恐嚇,而事主兩人被殺亦系事實,所以張八仍維持死刑的原判,正如他所說的「多此一舉」。

高等法院一宣判,張八自己卻覺得無所謂,他認為命是該死的,看相邱老師只是一半安慰一半希望而已,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殺人者死,他既承認了殺人,就不能不死的,但這事卻使看相先生邱老師他們認為莫明其妙了。他們明明看張八的相是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何以還是維持死刑原判呢?

邱老師就叫卞先生打電話給單科員,問他關(guān)于張八維持原判,還有再上訴的辦法沒有。此時單科員對看相之事已有了很大的興趣,看見張八仍處死刑也覺得奇怪,何以看相的前八年能看得準,而這次偏看不準呢?因此在電話中也問到這個問題。卞先生告訴他,他們幾個人也對這問題在研究,如果此次張八會被判處死刑的話,他們認為太奇怪的事。

單科員告訴他說,強盜殺人罪只有二審沒有三審,就是說,有的罪可以再上訴于最高法院,而強盜只能上訴于高等法院,高等法院二審后判定就無法再不服了,這樣看來,張八是死定了的,宣判后將宣判書送到張八手里就隨時可以執(zhí)行絞刑的。最后單科員又在電話中說,如果邱老師有意再去看張八的話,他還可以帶他們進監(jiān)獄的。

第二天果然邱老師又隨單科員進入監(jiān)獄,照樣也先看了朱阿昌和白學(xué)良,奇怪的,他們都看定朱白二人的氣色顯然仍是變壞不曾改好,雖然他倆已從死刑改為無期徒刑。最后又看到了張八。邱老師他們?nèi)硕季劬珔R神地對張八看了一下。張八倒很看得開,他只笑笑,表示感謝邱老師諸人的好心好意,關(guān)心他的命運。

「張八,你暫且寬心罷,我們知道你是維持原判的;但我們今天來看你的氣色,還是斷定你不會死。」

邱老師又說:「這當(dāng)然是一件不能使你相信的事,我們自己也在懷疑。不過,我所懷疑的不是我看錯了,而是懷疑將來將是何種變化,能使你既被宣判死刑而竟然不致于死?!?/span>

「邱老師,我感謝你們的關(guān)心!」

張八說說:「我早就不希望減刑的,現(xiàn)在是還希望早一天執(zhí)行早一天好,等死的日子更難過。」張八說時有些傷感。

邱老師就說:「我們想去看看你的家里,你有什么話對你妻子說沒有?有沒有什么事需要我們幫忙?」邱老師等待張八的答話,張八低頭在想。

「實在太感謝你們了。你們?nèi)タ此龁???/span>

張八仰起頭,眼眶已經(jīng)滿了淚水。

「沒有別的話說,只希望她能把孩子送回鄉(xiāng)下給我母親,不要他再來上海,因為他的眼相也不好,免得和我一樣。至于她,隨她的便,今年我死后就嫁也可以,明年再嫁也可以,總是我對她不住的!」

「好的,你可放心,孩子我們可以幫忙把他送回鄉(xiāng)下去?!骨窭蠋焸儼参苛藦埌藥拙湓捑碗x開了監(jiān)獄。

在路上,單科員問:「你們看張八的神色真是不致于死嗎?」

「真的,以相論相,他絕不致于死的;但不知其中尚有什么變化。」

邱老師說:「很奇怪,他們兩人,雖然減為無期徒刑,在這一年之內(nèi)卻會死于獄中的?!?/span>

「真的嗎?」

單科員說:「殺人罪二審就完結(jié)了,不會有什么變化的了?!?/span>

「是的,我們也知道的;」邱老師說:「但我卻相信其中必有變化!」

他們和單科員在路上分別之后,就順便去張八的家里看看張八的女人和兒子。百靈居主人姜先生本來不想去,因為他和張八毫無交情,素不相識。但邱老師卻勸他一道同去,因為邱老師說,去的不是單去探望她而主要的目的是去看看她的氣色有無克夫的。于是姜先生也隨同一道去了。

很奇怪,他們見到了張八的妻子,除說明來意,把張八交代的話轉(zhuǎn)達外,邱老師還給她一些零錢,也看出了她臉上并沒有克夫的氣色,而明年卻也不一定要再嫁的了。這一下卻加強了邱老師們以相論命的信心,認定張八此次絕不致于死,否則就不能再以看相為業(yè)了。

于是他們就跑去請教律師,請問他們要用什么方法,可以把張八的死刑不致于短期內(nèi)執(zhí)行,要想辦法先做到這一步,然后等待變化的機會。結(jié)果就聽律師的指教,由張八的妻子張?zhí)剖舷蜃罡叻ㄔ荷暝V。那時上海是公共租界,由英國代管,也就是向倫敦方面去請求減刑。理由是張八因抽了死簽,所以承認當(dāng)罪,而實際上那兩個人不是張八殺死的。

本來張八轉(zhuǎn)定了死刑在一個月之內(nèi)就會執(zhí)行絞刑的,這樣一來,就把他的生命拖長了至少兩三個月時間,因為那時郵件是由海郵送達,由上海去倫敦來回,中間又須經(jīng)過英廷法官的裁定,無論最后裁定如何,把時間拖長了,那是必會達到目的的。

至于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兩人,由于張八一口承認了是他一手殺死兩人,他倆認為不該判無期徒刑,至多只能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所以他兩人也不服所判,請求高等法院更判。其實這都是多余的事,強盜尤其是兼有殺人,能夠改判無期徒刑已是大幸的了,再減為十五年是不可能的。但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兩人偏偏要這樣做。結(jié)果,事情發(fā)生得非常奇怪。

自邱老師支持張八妻子出來為夫申訴之后,由于事實上事主兩人乃朱阿昌殺死,不是張八殺死,報紙既把其中實情披露之后,各方對于張八的盜亦有道的義氣行為都表好感,于是投函報館以及上呈法院甚至打電報去倫敦代為申冤的大有其人。于是「張八強盜殺人案」,當(dāng)時成為一件重大的新聞。主要的問題不在于「強盜殺人」,而重于「寃獄」和「抽死簽」兩事。張八不曾殺人竟被判為殺人,罪是寃獄;而強盜的抽死簽則有『用權(quán)術(shù)致人于死」的罪了。

這事不特引起上海各界注意,也引起了倫敦方西的注意。倫敦方面接到張八妻子的申訴狀以及上海各方的函電之后,便飭令由上海高院將原判更審,因為原判是死刑,既令更審,便含有對原判有懷疑,需要減刑的意味。反過來說,如果原判是無期徒刑或有期徒刑,則更審的意味可減輕,也可以加重的。是法院上一般的情形,大家都明白的。

于是上海高院更審的結(jié)果,因為張八實際上不是殺人兇手,便把原判死刑改為有期徒刑;把朱阿昌的原判無期徒刑,因他系殺人的真正兇手,再改判死刑。至于白學(xué)良,原非殺人兇手,本不當(dāng)死;但因他承認抽死簽的事是由他主持,他老大哥有此權(quán)柄,叫大家抽死簽去認罪當(dāng)死,因而他便負了「用權(quán)術(shù)致人于死」的行為,加以他是實際行劫殺人的主腦人物,于是也把原判無期徒刑改為死刑了。

因為案情重大,而又為倫敦及上海兩地所關(guān)心的案件,法院想迅速處理作一結(jié)束,宣判的當(dāng)日便把判決書送達白學(xué)良朱阿昌和張八三人手中。張八得此減刑的宣判當(dāng)然喜出望外。因為這次申訴乃系張八妻子的主,不是他自己可以主意,也不是他不肯當(dāng)死罪,更也想不到事情演變到這等田地,所以他也只好聽判,不再有何異議了。

更審宣判時,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兩人由無期徒刑又改為死刑,已感到意外的驚駭了,而當(dāng)日又接到判決書更是惶恐了。他敏感地意味到隨時都有被執(zhí)行絞刑死去的,本來他們對于死是不大懼怕的。但此時他們一想環(huán)首的情形,卻大怕特怕起來。因為他本來已可不死了,而今改為死刑,所以心理上有一種異樣的反應(yīng)使心中萬分的難過。

朱阿昌本是殺人的兇手,他倒比白學(xué)良鎮(zhèn)靜些,因為他心中有一種自己應(yīng)該當(dāng)罪的想法,本不應(yīng)當(dāng)從抽死簽的辦法由張八去代死的。所以朱阿昌雖然難免懼怕,卻愿意當(dāng)死,至于白學(xué)良,他此次本不當(dāng)死,但因事實的演變,社會和法官對他為首的罪加上抽死簽的罪,便把他加重的判為死刑,心中總覺有些不服。

白學(xué)良綽號白狐貍,他是一老謀深算的人物,是強盜的首要,他對這次重判死刑表示不服。他決定表示反抗。他怎樣表示反抗呢?宣判的第二日,他意味到自己的生命不會有一星期的延長,只是在這兩三天之內(nèi)就要被絞死的。他曾對一個同囚房的人說過,他自開始做強盜已經(jīng)十八年了,其中當(dāng)死而不死的已經(jīng)有過四次了,兩次是用抽死簽的方法把死罪移植到別人身上,兩次是用強辯和嫁禍的辦法,使同伙死于寃獄。因此他自認這次的判處死刑,在他自己的做人不夠完善言,是天網(wǎng)恢恢罪有當(dāng)?shù)玫?。但他決定反抗此次法官的無理判決,他不愿死于伏法之下。

就在他對同房的人說了這話的當(dāng)天夜里,白學(xué)良把自己的被單撕為一條一條,再把它辮成繩子,在天明之前,就在自己內(nèi)房的鐵門上吊頸死了。這就是他所謂不服判罪的反抗行為,是死于自殺,不是死于伏法。

本來法院判決書當(dāng)天送達的意思,并不是想提早把他們執(zhí)行絞刑,而是為著提早把案件結(jié)束,一面呈報倫敦一面使上海各方面早些安定輿論的,而白學(xué)良竟然神經(jīng)過敏,誤會為這是提早執(zhí)行死刑的作法,竟然在宣判的第二天晚上就自殺了。

被判死刑的人本當(dāng)特別看守的。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兩人身上已經(jīng)不留任何帶子和五金的東西了。想不到他會用撕破被單的布條辮成帶子作為吊索,竟然自殺成功。

白學(xué)良在監(jiān)獄自殺消息傳出之后,上海各報都評論監(jiān)獄當(dāng)局疏忽之罪。當(dāng)然也有人替白學(xué)良申冤,說他此次本不該判死罪的,所以才會造成這反抗判罪的行為。也有人借題發(fā)揮,說是張八僥幸命不該死,否則也早已死于寃獄了。

這一來,把法院作為輿論抨擊的目標,使法院不能不對朱阿昌的安全加以注意了。法院立即責(zé)令監(jiān)獄當(dāng)局加意看守朱阿昌,不容他再有白學(xué)良自殺之事發(fā)生。

接著,只有兩天的工夫,法院為要避免白學(xué)良事件的重演,便把朱阿昌提前執(zhí)行絞刑了。

于是,張八等強盜殺人案告一段落;而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的非命死于獄中,也完全符合了邱老師們看相的論斷了。

這案在法院中,在上海社會的評論上雖然告一段落,而張八的改判無期徒刑,也有一些人認為判得太重;因為,他既沒有殺人,只能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不應(yīng)當(dāng)判無期徒刑的。

同時,由于他肯那樣決心的愿意當(dāng)死,遵守抽死簽的決定,這種盜亦有道的精神卻博得一般的同情。所以上海各慈善家以及一些社團,也曾呈遞公稟向法院、向倫敦替他請求再行減刑的。

由于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二人原系無期徒刑,后來竟然變?yōu)楦呐兴佬?,同時又很快地一個在獄中上吊自殺,而一個又特別提早執(zhí)行了死刑;于是新聞記者就從法院的單科員處得到消息,說是這些事早就被通天閣邱老師們看相看出來的。新聞記者一面把這花邊新聞刋出之后,自然引起了人們的興趣,街談巷議盡是這個問題。而通天閣也變?yōu)樾侣動浾叩牟稍L花邊新聞之所了。

除了證實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的事之外,記者們也和市巷所談?wù)摰囊粯?,追問到張八的今后問題,請問看相的,關(guān)于張八被判無期徒刑,是否一輩子要關(guān)死在監(jiān)獄里呢?這問題不特新聞記者要問,許多人同情張八的人要問,而邱老師們自己也要問。因為依邱老師們在張八相上所看到的,不特不致于死刑,論理也不致于判無期徒刑的。依他們所看的,張八此次渡過了死關(guān),既由于「行善改相」所致,那末,就不致于再死于非命的;就是說,他不致于因無期徒刑而關(guān)死于牢獄里的。

這當(dāng)然是看相先生們千載一時為自己做廣告的機會了,新聞記者跑上門到通天閣來采訪關(guān)于張八的命運,把記者和邱老師的問答,作為花邊新聞,這是有錢都辦不到的廣告。于是通天閣主人邱老師便不能不好好地利用這機會了。

邱老師說,依他從張八相上所得的結(jié)論,張八只能在牢獄中大約過三年多一點的時間,不致于坐更多的牢,今年張八是二十八歲,照理,在三十一歲,正是行運左邊眉毛頭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有財又有喜。

那末,對他的被判無期徒刑又將作何種解釋呢?

對這,邱老師沒有說出什么理由,他說這是法律問題,我們不敢有何議論,但他只能就相論相,張八雖然被判無期徒刑,卻到三十一歲就會出獄,而且那時又有得財?shù)氖拢钠拮佑謺性械摹?/span>

記者們本是經(jīng)常喜歡向人家說笑話的。有個記者就向邱老師說笑話:「邱老師,你看張八相可能不錯,他到了三十一歲,那年他可能會得財,而他的妻也可能身上有孕,但你既不能說出其理由,而我卻不用看相能夠說出理由了。」

邱老師說「你說的什么理由,請你說說看?!?/span>

記者說:「那年,張八的女人有了男朋友,肚子大了,就送張八一筆錢,請張八把妻子讓給他了?!?/span>

「對的,一定是這樣情形,否則邱老師看相就不準了!」

許多位記者都這樣一邊笑一邊說。

邱老師也和他們一起大笑起來,說:「這位先生所想的理由倒不錯,但事實不是如此,他是要脫離牢獄之災(zāi),要出獄后始得子的?!?/span>

這一場的談話,記者們也都把它作為花邊新聞登在報紙上了。當(dāng)然,這關(guān)于算命看相之事也都只是說說而巳,沒有幾天也都過去了,留下的只是張八以無期徒刑關(guān)在提籃橋監(jiān)獄里,而邱老師們?nèi)匀辉诘戎鴱埌说降子钟惺裁醋兓?/span>

事情真是奇妙,那時候正是民國初年,張八被改判后還沒有兩個月,不知英國皇族有了一件什么事或是英國國會有了什么事,舉行了一次大赦,上海是殖民地,也在大赦恩典之內(nèi),那次大赦有的輕罪完全赦免,出獄;重罪就減刑一半。大約死刑就改為無期徒刑,無期徒刑改為十五年有期徒刑,此時原判為無期徒刑的張八,就減為十五年有期徒刑。

張八因為大赦得將無期徒刑減為十五年有期徒刑的消息在報上發(fā)出后,上海社會關(guān)心張八的事的人,都奇怪起來了。因為以前報紙上曾經(jīng)登載過關(guān)于張八的命運,看相的說他雖被判死刑而不致于死;果然后來減判為無期徒刑。判定為無期徒刑之后,又說他不至于因無期徒刑而關(guān)死于牢獄里說是只不過三年多的時間,一到三十一歲運行至左眉就會出獄而且得財?shù)米拥摹,F(xiàn)在竟然因為大赦把無期徒刑變?yōu)槭迥暧衅谕叫塘?,雖然還未完全應(yīng)驗,相距三十一歲也還有兩年多的時間,總算已有了兆頭可見了。

另外有一件事更使大家認為看相太有道理了。當(dāng)白學(xué)良和朱阿昌兩人被判無期徒刑時,而看相的邱老師們卻說他倆不久要死于非命。事實上呢,果然后來又改判死刑。而且白學(xué)良聞判的第二日就自殺,而朱阿昌也因白學(xué)良的自殺而被提早執(zhí)行絞刑了。如果當(dāng)時白學(xué)良不自殺的話,一個判處死囚的,也可能延緩執(zhí)行三四個月的。如果稍稍延緩執(zhí)行,他們兩人的死刑,碰到大赦也可以減為無期徒刑的。這樣看來,看相雖然不能說出道理,而應(yīng)驗的事實卻太奇妙了。一個人的生死,真是命定的了。

后來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張八被減為十五年有期徒刑之后,他真是喜出望外,一再把這條命完全從死亡里檢回的。于是張八從此決心棄邪歸正,在牢獄里非常守規(guī)服役,每天都盡力做苦工,等待十五年刑期的屆滿,不在話下。

在監(jiān)里的囚人,除有特殊的事故發(fā)生,見于報紙外,平時不會使人關(guān)心的,當(dāng)然張八也不能例外,自他初初被判以及不久減刑被人們注意外,后來就沒有人關(guān)心他的命運了。但是,事情又來得奇怪。張八在牢里渡過二十九歲、三十歲,到了三十一歲那年,突又有一個大赦,他又從原減刑十五年再減為七年半了。

此次大赦只在報紙登載囚人幸蒙大赦減刑,并沒有特別提到張八減刑之事,因此社會對張八也不注意。有的人雖然記得前兩年的故事,扣算張八的刑期,縱然再減了七年半,至今也還只服刑三年多,仍不能出獄,以為看相所說的雖然不完全應(yīng)驗,總算他三十一歲又減刑了。

有一天,張八妻子來接見時,邱老師也一道來看張八。邱老師又替張八看了氣色,也和張八談了一些關(guān)于命運的話。張八對邱老師是萬分相信而且感激的,他就把自己的命運交托邱老師去主張。他們在接見的時候似乎曾經(jīng)商量過什么事。離別時兩人都帶有愉快的心情。

過了幾天,上海申報和新聞報兩份最大報紙登有這樣的一個廣告:「強盜張八,即將出獄,邱清看相,絲毫不爽。張八需要金錢援助,邱清愿意膾送潤金?!?/span>

除了這大標題之外,還把前三年各報所登的關(guān)于通天閣對張八、白學(xué)良、朱阿昌三人看相以及以后全部應(yīng)驗之事完全登出,同時又說通天閣老看相邱清,為著同情張八的系獄,這三年來時常接濟張八妻兒的生活,現(xiàn)在張八又依邱清所斷定,雖無論刑期還有三年半,卻應(yīng)驗了邱清的斷相,果然在今年三十一歲行運到左眉頭,即要出獄了。

但張八出獄之后需要生活,需要本錢,懇求各界同情張八的人,解囊相助,讓這位滿有義氣的強盜,三年來在獄中,已經(jīng)完全改過自新的張八,能夠得到職業(yè),并養(yǎng)活妻兒,同時通天閣愿意在這三個月所有看相收入的潤金,以半數(shù)捐助張八云云。

這廣告一登出,上海又哄動了一下。大家有的相信,有的懷疑。

接著,又過了幾天,監(jiān)獄方面,根據(jù)獄吏的報告,說是張八在居囚期間,品行甚佳,也贊成邱淸替他的呼吁,于是他就對新聞記者發(fā)表談話。

談話的內(nèi)文大略是這樣說,張八原判無期徒刑,經(jīng)頭一次的大赦,減為十五年有期徒刑;又經(jīng)過此次減赦,變?yōu)槠吣暧衅谕叫蹋滑F(xiàn)在法院又跟據(jù)『假釋」條例,凡犯人在獄品行佳者,得于刑期執(zhí)行二分之一時,可申請假釋放。張八的品行符合這條件,而他自廿八歲入獄到現(xiàn)在,已過了刑期的二分一,所以日內(nèi)便可假釋了。

監(jiān)獄長在談話之末,也替張八說好話,說他已完全成為一個新人,希望各界能予援助。

這樣一來,張八不特真的如看相所言出獄了,也如看相所言于出獄時得財了。

通天閣邱老師利用這機會也發(fā)了小財,張八出獄后不久,果然他的女人也得胎了。張八后來在上海提籃橋開設(shè)飲食店,招牌就用「張八」,生意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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